太阳西沉到天边，满天的晚霞好似打翻一桶暖黄颜料，将西天染得满满当当，几缕调皮的霞光悄然从一座精致小楼上半开窗缝溜进去。
屋内十几个姑娘闹作一团，满屋的脂粉香混着熏炉里的甜香，被霞光照出了原形，化作粒粒粉尘在屋内四处飘散。
“阿姊帮我抹点唇脂？”穿着水红裙的少女仰着脸，向身后替她挽发的女子撒娇道。
身后之人应声抬头，透过铜镜不难看出，两人长得极为相似，妹妹的眉峰较高，给她增添了了几分灵动，而姐姐的眉梢却柔和得没一点棱角，倒是比妹妹更为温和。
姐姐在匣子里挑了支蝴蝶金簪，插在妹妹已经挽好的发髻上，宠溺地说道：“好，今日我们双双可是《绿腰》舞的主角，阿姊定将你装扮得美艳动人。”
双双却撇了撇嘴，问道：“那我跟那个新来的比如何？”
上台在即，原本姑娘们描眉的描眉，敷粉的敷粉，试衣裳的试衣裳，闻言都停下手里的动作，竖起耳朵认真听了起来
双双姐姐却叹了口气，“大伙同在醉梦楼，你何必总与她置气？”
啪！
双双将正要戴上的红玛瑙耳环摔在案上，不服气地说道：“我苦练三年才当上主舞，她不过才来半月，就能独自登台，凭什么？”
最后三字喊得尤其大声，穿过人群透过木门，传到正在里屋穿衣的沈清耳中。
方才的对话她听得一字不漏，沈清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她只不过是一个二十一世纪的苦命师范生，考教资前一天回宿舍路上意外落水了，结果再爬起出来就到另外一个世界。
她只不过小时候学过七年琵琶，学过两年声乐，恰好有几门才艺罢了，恰好迫于学业压力，背过几首诗歌罢了，没想到却被醉梦楼的老鸨看上，扬言要带她走，把她培养成头牌！
自从进了醉梦楼，就被这双双当成假想敌，明里暗里都要跟她比比高下。
沈清叹出了今天的第二十九个气，推开门走了出去。
看来刚刚的尴尬还没消散，众人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到沈清身上，有几个活跃的直接凑了上来。
“沈清姐姐你这身可真好看！”
“没错，这嫩粉纱衣极衬你的肤色，要不说张妈妈看中姐姐呢，连衣服料子都是最好的。”
沈清嘴角上扬，做出15度的标准微笑，内心却在疯狂吐槽：姐妹，你明知我和双双不和，还当她面说这话，你是故意的吗？
惹不起但躲得起，沈清礼貌性地点点头，说：“谢谢夸奖，我先去上妆了。”
沈清刚做到镜子前，身后又是一阵摔掷声，她居然有股莫名的心虚。
“姑娘，您是要画远山眉，还是鸳鸯眉、垂珠眉还是——”
沈清伸手打住这话头，说话的正是张妈妈调来她身边伺候的青栀，说起来还得多亏了青栀，沈清才能快速适应古代的环境。
“都随你，反正到时带着面纱，谁也看不清我。”
青栀跟随沈清半月，早已摸清楚她的脾性，大多时候都是“随你”、“随便”，唯一感兴趣的就是早日攒到钱将自己赎出去。
“那青栀给您画个鸳鸯眉，眉头向下落，最是楚楚可怜，贵人们看了定会喜欢。”
沈清放下蠢蠢欲动的眉笔，眉间蹙起，她在现代也喜欢打扮，但从未有过一次是为了取悦他人，闻言更是歇了好好装扮一番的心思，说道：“我自己画吧，你去帮我把面纱取来。”
支走青栀，沈清才给自己画了个普普通通的一字眉，唇脂也只涂了淡淡的浅粉，原因无他，她不愿被一群臭男人挑来拣去。
过了许久，青栀才匆匆跑来，面带焦急，带着哭腔说道：“姑娘，您的，您的面纱找不着了。”
沈清惊愕抬头，她也不是非要面纱不可，在现代也不是没在舞台上表演过，只是想到自己今晚充当的是一件商品，心里实在膈应。
其她姑娘也是这般想着，纷纷劝道。
“沈清妹妹，你这张脸不露出来多可惜啊，面纱不带便不带吧！”
“就是啊，我们加起来都比不上妹妹三分，不如让外头的客人们见见世面？”
“怎么？没了面纱还不能上台不成？”最后这句煞风景的话出自双双之口，此话一出，众人难免想偏，纷纷扭头做手头上事。
沈清心里同样存疑，却只是对着青栀问道：“到处都找过了？”
“我将您房里四处都寻过了，就是找不着！”青栀急得直跺脚，“您马上就要上台了，这可咋办？”
沈清倒是比青栀镇定，忙宽慰道：“别着急，你再回去找找，低头注意一下路边，兴许就落在那个角落了。”
青栀刚跑到门口，就被人推搡着回来，来人正是醉梦楼管事张妈妈。
“哎哟，我的小祖宗诶！马上就到你了，怎么还不去候着啊？”
张妈妈夸张地甩着一方娟红手帕，扭着胯拉着沈清就往外走。
“妈妈，等会儿，等会儿——”
沈清边走边扯着自己的手腕，好险在舞台侧边停下，没被直接扯着上台，台上早已搭好布景，一幅山水屏风摆在正中央，后边放置着一把圆凳，屏风右边则摆着一方形六角花架，架上的圆花瓶插着几支兰花，任谁看了都得感叹一句：真雅致！
沈清此时却无心欣赏，俯身抓住自己的衣摆，用力一扯。
“刺啦”。
粉色纱衣应声撕裂，沈清顺手将其系在面庞，只露出一双含情桃花眼，她接过身边之人递来的琵琶，深吸一口气，轻提裙摆踏上了圆台。
台下贵客本就等得急了，正不耐烦地喝着酒催促。眼下见圆台上有了人，依旧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旁人闲聊。
沈清抱着琵琶坐在锦垫上，抬手预备，一阵又急又快的轮指落在丝弦上，不似台下贵客们常听的那般温吞，反倒像是碎语打在青瓦上的一串急音。
“铮”的一声余音未散，满座的谈笑声戛然而止。
沈清隔着屏风见着台下众人的动作停滞一瞬，这才起唇唱道：“彩袖殷勤捧玉钟——”
一曲唱毕，满座犹静，有人忍不住低叹：“这调子，这唱法，倒是从所未闻。”
张妈妈适时上台，颇为自豪地介绍道：“诸位贵客，这位就是醉梦楼今日展出的宝贝。这位姑娘可是初次上台献艺，这琵琶、这歌喉也是咱们醉梦楼首创的，在别家可听不到！诸位可觉得如何？”
“这首《鹧鸪天》唱得妙则妙矣，只是少了些柔情，我看也就那样！”
“这位兄台此言差矣，我倒是觉得这位姑娘唱得极有新意，往日那些听都听腻了。”
眼看着台下贵客又要争吵不休，张妈妈及时打岔道：“既然各位贵客对我们沈清姑娘的唱法存疑，不若再请姑娘唱上一首，诸位再品鉴一二？”
“我看成！”
“那便请姑娘再唱两句？”
气氛已到，张妈妈再度开口，“不过，我们沈清姑娘的唱法确实独家的，大伙儿在别家可听不到啊，可以说是一曲价值千金。”
台下满座皆会意，有人直接询问起价格。
“念在台下诸位都是醉梦楼的熟客，今日便给大家个优惠，一曲五十两！”
屏风后的沈清瞪大了双眼，她记得青栀说过，她是被张妈妈以五两的价格买入醉梦楼，足够她一家衣食无忧地生活三年，五十两就是十个五，十乘以三等于三十，够普通人家生活三十年了！
谁会这么想不开用三十年的生活费买一首曲子？
“区区五十两！让姑娘放开嗓子唱，姑娘唱多少，我就买多少！”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沈清想过在这富商遍地走的鱼米之乡，有钱人多得很，但这么土豪的，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她都是第一次见，果然是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啊！
台下既有人点了，沈清也绝不会和钱过不去，如他所愿，再度献上一曲。
一曲唱毕，台下依旧意犹未尽，纷纷吵着要再唱一曲。
更有甚者扬声道：“我愿出一百两请沈清姑娘走出屏风，让我等见见拥有此等歌喉的妙人。”
沈清早已预料到这场面，也与张妈妈约好了，今夜她不露面。但眼下有人出了一百两的高价，按照张妈妈爱财如命的性子，也许真会将她推出去。
她扶着琵琶到的手紧了又紧，抬眼分析着张妈妈的神色。
面对诱惑，张妈妈确只是微微一笑，“不瞒诸位，这位沈清姑娘啊，不仅歌喉一绝，就是样貌跟朝槿姑娘比，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今日，沈清姑娘只唱曲儿，不露面，总得给各位贵客留个念想不是？”
张妈妈不愧是经营醉梦楼十几年的掌事人，是懂如何拿捏客人、如何营销的，也难怪这醉梦楼只需十几年就成了江南最大的风月场所。
张妈妈这话确实是勾起了客人们的心思，但客人却不愿买账。
“谁人不知朝槿姑娘是江南绝色，更是你们醉梦楼的头牌，张妈妈这话说的，未免托大了吧，日后可别打了自己的脸才好！”
“既是能跟朝槿姑娘一较高下，不如今日就让我等见见，好评判一番啊！”
“张妈妈既然藏了这么多的美人，不放出来伺候人真是可惜了，您这醉梦楼卖艺不卖身的传统该变变了！”
……
沈清听着台下之人已经开始赌起自己的价格，脸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抱着琵琶的力度越来越大，好似要将它捏碎。
她是人，不是商品，不该任人买卖！
沈清已经在尽力隐忍的边缘，张妈妈一记眼神投来，她也只能强迫自己安稳坐在屏风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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