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台下已经超出掌控范围，张妈妈脸上的笑依旧岿然不动，“我们楼里的姑娘能得客人们赏识，那是她们的福分。但咱们这儿的姑娘啊，就像园子里的花，靠的是枝头上的精气神儿讨喜。您看那牡丹芍药，若是强折下来揣在怀里，过不了多久就败了，哪有让它在枝头上开得热闹好看呢？”
张妈妈手里的丝帕轻轻一扬，转变话头，“何况我们的姑娘又不会跑，若是想她们了，客人们随时来就是，醉梦楼一定好好招待诸位，保准将您伺候得像置身于天宫般！”
张妈妈这话说得妙，不愧是多年的生意人，几句话就把客人安抚好了，若是在现代，也一定是个女强人。
沈清在心里暗暗感叹，随机又按照原计划，献唱最后三首。
表演一结束，沈清就瘫倒在床上，她是真的累，满头珠钗硌得脑袋疼，也不愿起来歇了再躺。
“沈清姑娘，你在里边吗？”
又是张妈妈，沈清无奈翻了个白眼，就不能晚点来嘛？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沈清才撑着起身，边向门边走，边说道：“我在，妈妈进来吧。”
打开门，只见张妈妈脸上堆满笑意，夹出了一道道细纹，甩着手绢径直挤了进来。
“姑娘的歌喉果真不错，客人们出门前都说过几日还来听曲儿。”张妈妈来不及坐下，从怀里摸出几锭银子，说：“今夜的五首曲子挣了二百两，按照约定，这是分你的十两银子。”
沈清接过银子，试探性地说道：“多谢妈妈，不过既然客人们都喜欢我的曲子，日后赚钱的机会多着呢，二百两只分十两，是不是太……”
话还留了一半，张妈妈脸却僵了一瞬，“姑娘可不能这样算啊，你的衣裳首饰、台上的布置，哪一样不用花钱？”
沈清心里暗骂着万恶的资本家，脸上却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衣裳首饰不需要时时置办，我却能日日唱曲赚钱呢。”
张妈妈犹豫一会，随即装作痛心样又掏出五两银子，咬牙道：“十五两！其她姑娘可没有拿这么多的啊！”
沈清见好就收，客客气气将人送了出去，扭头看着桌上东倒西歪的十五两银子就牙疼，二百两才分十五两，可真够抠搜的，这样下去，她要猴年马月才能将自己赎出去？
沈清瘫倒在床，莫名又想起今夜台下的赌约，有人赌她的初夜值三百两，有人赌五百两，这一句句话就像根根尖锐的刺，深深扎在她的心口。
这层面纱，是她的最后的体面，最后的尊严，真的要为了钱摘掉吗？
张妈妈见沈清沉默不语，也猜到她的想法，颇为善解人意的说道：“我只是顺嘴一提，姑娘不愿就算了啊。今晚你也辛苦了，早些歇息吧。”
送走了张妈妈，沈清依旧呆呆地坐着，好像一具了无生趣的木偶。
“姑娘想什么呢？竟这般入神。”
沈清抬起头，不知何时，青栀已来到她的身边，正关切地看着她。
“没事，我只是有些累了。”沈清勉强笑笑。
“那我帮您按按肩？”说着，青栀就将手搭上去，力道适中地替人按摩着。
按了许久，沈清依旧对着铜镜出神，镜子里面的自己面色发黄，脸部轮廓稍微有些扭曲，这都不像自己了，她想念现代的镜子了。
想到此处，沈清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青栀按肩的手微微一顿，故作轻快地说道：“对了，姑娘，您的面纱找到了。”
沈清闻言果然回神，“在哪呢？”
青栀拿起在梳妆台一角静静呆着的面纱，递了过去，“就在您面前呢。”
沈清接过来仔细翻看着，见面纱一角绣着黑色歪歪扭扭的“Q”，的确是自己丢失的那件。
还没等沈清询问，青栀倒是率先回答了，“您不是吩咐我回去再仔细找找，留神经过的地方嘛。我在回去的路上，果然在您房门的门缝里瞧见它，许是我给您送衣服时落下的。”
原来在门缝里，她还以为——
沈清突然顿住了，她好像怀疑过是双双拿走的，她是不是冤枉人了？
罪过罪过，双双此前一直在找她麻烦，再联系她最后说的那句话，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她啊！
可自己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去怀疑她，自己做的确实不对，对双双也不公平，要不去给人道个歉？
可她们的关系已经很恶劣了，这一去，又恶化了怎么办？她真的不想多个敌人，在还没找到回去的方法前就被暗杀掉啊！
要不装作不知道？不行不行，良心会一直谴责她的。
此刻沈清眼里的自己，是在权衡利弊，为维系醉梦楼和平而努力，在青栀眼里却是面色变幻无穷，时而懊悔，时而落寞，严重怀疑沈清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姑娘？”青栀小心翼翼地问道。
“啊？”沈清终于结束一番天人交战，诚心问道：“你知道双双喜欢什么吗？”
“双双姑娘？”这回轮到青栀震惊了，这俩向来不和，她家姑娘这时问双双的喜好，难道是要借送礼之名铲除双双？！！
看着青栀脸色变幻，沈清也是一阵无语，“你想什么呢？我就想趁机跟她求和，总这么坏下去也不是办法。”
“呃，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听双双姑娘身边的小翠说，她每日除了练舞，就是捯饬自己。”
沈清点点头，练舞、捯饬自己，看来是个事业心极重又爱美的小姑娘，哄好她应该不难，化妆品定能送到她的心巴上。
虽然沈清平时佛系又懒散，能不动弹绝不动一步，否则当初她也不会在教资考试前一周才开始复习，也就不会失足落水穿来这个世界，但在生死关头，她还是分得清主次的。
所以，第二天沈清就带着自制的口脂上门。
门不一会儿就开了，只是开门的双双见来人是沈清，嘴角迅速往下撇，丝毫不待见这个不速之客。
“你来干什么？”双双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连眼都不抬就问道。
开门面对的就是一张冷屁股，沈清的笑脸险些维持不下去，心里不断安慰自己：我是来求和的，我是来求和的。
沈清努力再挤出几分亲和的微笑，递上口脂盒子，略显谄媚地说道：“昨夜是我误会你了，今日特地来给你道歉的，嘿嘿！”
双双这才稍微给了她几分正脸，问道：“你误会我什么了？”
沈清愣了一瞬，支支吾吾说道：“就是，昨晚，我面纱不是不见了嘛，然后，我就以为——”
双双回忆了一会，猛地站起来，指着沈清说道：“所以，你怀疑是我？！”
“对不起哈，是我小人之心了，这不，立马就来给你赔罪了。”
好像关系更恶劣了，沈清忙打开口脂盒子，递到双双面前，“你看，这是我特调的蜜桃色，特别适合你这种白皮肤可爱风的小姑娘，你涂上一定好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沈清感觉自己现在非常符合这句话，看到双双露出怀疑的眼神也丝毫不例外。
她伸手挖了一点涂抹在自己嘴上，说：“这是我用桃花花瓣加石榴花调制出来的，绝对没毒，只是技术有限，调不出多好看的颜色，你别嫌弃。”
沈清这般努力自证，双双更加怀疑了，在这之前，她对沈清不太客气，结果此人一直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她的所有冷嘲热讽都打在棉花上，连丁点响都听不到！
双双迟迟不接口脂，沈清干脆放弃怀柔政策，坦白道：“算了，我跟你直说吧！我没想过要当什么头牌，也不是你的竞争对手，日后也不会一直待在醉梦楼，所以——”
“你可以不用总是与我比，我们当个好姐妹不好么？”
沈清一口气说完，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甚至从中悟出个道理：还是直来直去的最爽快。
双双被沈清一连串的话说得一愣一愣的，先头说是要道歉，转头又说要当好姐妹，变脸这么快的？
而且她刚刚说她不会一直待在醉梦楼，什么意思？难道她真能从张妈妈手里出去？
双双问道：“你刚刚说不会一直待在醉梦楼什么意思？”
“啊？”沈清张嘴发出一个疑问叹词，她的关注点不应是和好当好姐妹吗？
“张妈妈在野外救了我，帮我拿到户籍凭证，我才不至于变成黑户，我答应帮她赚两年钱，两年后再恢复自由身。”
沈清自认为这一切都很合理，张妈妈救了她，她回报张妈妈，多正常的一件事。
双双却嗤笑一声，“沈清姐姐，你长我两岁，怎么比我还容易受骗？”
“什么意思？”沈清收了脸上的笑容，顿感不妙。
“你当张妈妈是什么人，真如表面这般和善吗？朝槿姐姐这些年来为醉梦楼赚了多少，你以为她不愿出去找个良人厮守一生吗？”双双起身推开窗，看着外头的车水马龙，继续说。
“可她的赎金每年越涨越高，朝槿姐姐攒钱的速度远远赶不上赎金上涨的速度。眼见朝槿姐姐年老色衰了，张妈妈可不得抓紧找个新人替上去啊，你四首曲子就卖了五百两，张妈妈舍得放你走？”
沈清的心好像那天落水一般，拔凉拔凉的。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间，瘫到床上就蒙住被子，谁也不见。
她会放你走吗？
会放你走吗？
这两句话在脑海里形成弹幕，绕着她旋转着，旋转着。
不知何时，弹幕变成了张妈妈狰狞冷笑的脸，她伸出一只尖锐细长的手，向沈清的脑门探去。
沈清掀开被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里满是惊恐，楞楞地看着前方，仿佛还置身于噩梦中。
她将头碰上床柱子，懊悔得想给穿回刚来到这个世界的自己一拳，她这个轻信他人的性格，家人朋友提醒过无数次了，可每当陌生人示示弱、散发散发善意，她总忍不住被人牵着鼻子走，这下好了，当真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真的掉坑里了。
当初张妈妈弄户籍的时候说，户籍不好弄，只能让她顶上醉梦楼里一个刚走的小姑娘，只不过这小姑娘的卖身契还在张妈妈手里，让她安生赚两年钱，有了立身之本再放她离开。
如今想来，这怕是个专为她设的局！
沈清猛地抬起头，额头上印出了一个红印子。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沈清低声喃道。
她的历史成绩向来一般，何况穿来时她已经高考结束三年了，脑海里的历史知识少得可怜。关键是她穿来的时代是个架空的！她上哪里回忆参考文献去？！！
沈清将头又埋到被子里，绝望想着：而且这里没有正义的警察叔叔！
她右手我握拳，对着床板猛砸一下，发出巨大“砰”的一声，连带着自己都震上一震，她必须想办法把户籍文书拿过来。
“姑娘！怎么了？”方才那响动惊到了门外的青栀，她慌慌忙忙推门进来。
方才制造噪音罪魁祸首心虚地挪开眼，说：“没事，不小心磕到了。”
青栀送了口气，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妈妈说，今夜有位贵客点了您献唱，妈妈让您好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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