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迦南遇到廖小川的那天是一个不太晴朗的一天。
市立医院顶楼的草圃边，有一个女孩子红着眼，一双杏眼哭的肿肿的，仿佛轻轻一颤，裹着的泪水就要决堤。覃迦南在等他的报告结果，等的过程很无聊，他索性来楼上吹吹风。深秋的风霜露浓重，俯身看去，街上行人脚步匆匆。
覃迦南双手插着兜慢步向少女走去，他并不是好事的性子，但不知为何今天他想破次例，跟女孩说点什么。一般在医院哭，都不会是因为什么好事。
“嘿！你坐这不冷吗？脸都哭僵了。”
风将少女长发吹起，遮住了她大半张脸，白皙的脖颈却暴露在风中让人看得清晰。
闻言少女仰起头，秋水波般的眸中露出不解，更多的是被人打扰的窘态和怯意，只稍一瞥又自顾低下了头。
覃迦南碰了壁见状不好说什么，只好宽慰道：“总有些事会不顺心，你不要太难过，冻坏了自己的身体，哭够了就快点回去吧！”言罢将手揣回兜里打算离开。
“可是他死了。”一声哭腔，淡淡的，却刺破凛冽的风声钻入覃迦南的耳中。
覃迦南闻言顿住脚步，转过头。少女低着脑袋，他看不见她的眼睛，自然也不怕看见她的眼里有多悲伤。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说什么。”覃迦南其实很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可他从来是个不太会说话的木疙瘩。
少女终于又抬起了头，眼里还夹了丝揶揄。“你这人真奇怪，我不认识你，你还来安慰我，小黑的死跟你没关系，你却要跟我道歉。”
“小……小黑？”
“嗯。我爷爷上个月捡到的，本来还以为能活下来，可是还是走了。明明它现在都有家了，不用再流浪了。”
“所以小黑，是一只小狗？”
少女点了点头，轻声道：“都怪我，没照顾好它。”
覃迦南一瞬颇有些五味杂陈，他忽而有些庆幸眼前的少女并未失去至亲，但即使是小狗也足以令人悲痛吧。离别总是痛苦的。
少女抹了抹眼睛，站了起来。纤细的身形显得更瘦削，薄薄的身子仿佛能被风透过。
“本来爷爷不准我养它，怕会有这么一天，到时候我会很难过很难过，我还不信。”说完她又抽了口气。
“我要回去了，爷爷应该在等我了。”
覃迦南看了看天色，已近傍晚，报告结果应该出了。他甩了甩许久未修的头发，轻叹口气，看着高楼林立后的憔悴斜阳。
“喂！”一声清脆的呼喊从楼梯口传过来。小小的少女站在深秋里，有落叶擦着她的发梢坠地，她就这样站在风中踮起脚朝他挥了挥手。
“今天谢谢你！我叫廖小川，你叫什么？”
“覃迦南！”
“覃迦南。”廖小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好！我记住了！”
廖小川，她说她记住了他的名字。
覃迦南觉得她是个有些可爱的女孩子，笑起来像初秋的暖阳。不带夸张的，淡淡的，十分温暖。她不也很奇怪吗？记住他的名字没什么意义吧，他们应该不会有机会再见面了。
2015年的深秋，17岁的廖小川遇见了19岁的覃迦南。
这一天的风吹过了很多人，会被很多人遗忘，也会被很多人记起。
“窸窸窣窣……”草丛一阵响动。
覃迦南轻手轻脚地向声源处走去，慢慢扒开了一点草叶子。
茂密的草垛后有四只猫咪，一只大猫，三只小猫，毛色有点杂，覃迦南并不认得是哪个品种。只有一只小猫毛色干干净净的，通体雪白，只脚尖带一点棕，阳光一照透着红，但它比其他小猫都瘦小些。
覃迦南举着食袋，猫咪们看见他没有躲开，显然是熟人了。
“乖啊乖，对不起啊来晚了，饿肚子了吧。”
覃迦南将猫粮撒在草地上，猫咪们纷纷“喵喵”叫着回应他。
覃迦南看着狼吞虎咽的猫咪们轻叹口气，若不是前几天路过这个公园发现了它们，说不定它们要多挨几餐饿，可他知道他是不能养它们的，就像他知道他也不能做其他很多事一样。
“铃铃铃”电话铃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温馨的气氛。
“喂。”
“别喂了，南哥，你读书读疯魔了吧，兄弟们约你上百乐城，你来不来！真是的，让我等这么久，唯你一个！一句话快……”电话那边歌舞声震天，一群纨绔青天白日里就开始了醉生梦死。
“别吵了。猫都被你吓跑了。”
“猫？哪来的猫？别烦，我怕猫。哎呀，不是，你来不来呀，好久不见，我怪想你的。嘿嘿。”
……
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
长到江于洲以为他被自己恶心跑了，覃迦南终于吱了声。
“于洲，我想搬到你家住一段时间，方便吗？”
“我去！真的吗哥们，那可太方便啦！你不知道我一个人住有多无聊。”
“那行，我就在南江公园，你来接我吧。”
“现……现在？你东西收好了？”
“嗯，现在。”
“好好好，反正爷最不差的就是时间，哦，还有钱，我现在过来。我跟你说，咱爷俩今天要好好喝一壶，你不知道毕业后我……”
覃迦南逗着吃饱喝足的猫咪们，心思十分不在江于洲的话上，只觉得电话那头叽里呱啦的很是聒噪。
未来几天有的他受了。
南江公园里的这一窝猫咪们是十分厚道的，多年的流浪或一出生就流浪的悲惨经历并没有将它们的兽性激发出来，警惕而冷漠。有时，覃迦南甚至能在它们的眼中读出感恩。他想，人或许才是最冷漠的动物吧。覃迦南正在等着江于洲，猫咪们也没急着走，陪他打发时间。
吃饱餍足后的小家伙们满足地舔舐着爪子，喉咙不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覃迦南注意到了那只雪白瘦小的猫咪，它并不像哥哥姐姐那般胆大活泼，每次也是等自己的猫妈妈让出个空位，才肯上来吃猫粮，瘦小怯懦。小猫咪通了灵性般忽悠一下抬起了头对上覃迦南探寻的目光，那双猫眼亮晶晶的，清澈无比。不知怎的，覃迦南想起了那个女孩，那个在医院门口哭的女孩，知道了他名字的女孩，眼睛也是这般清澈。覃迦南望着小猫咪眨了眨眼。
算了算时间，江于洲该到了。覃迦南拍了拍膝盖，打算起身，“会有好长一阵时间不能见面了，对不起。”明明不关他的事，但他总是容易愧疚。
正待走，突然猫妈妈跃身拦住了他，喉咙发出有些急促的叫声。覃迦南循声望去，大猫身后还跟着一只小猫，全身雪白，指尖带红。大猫绕到小猫身后，喵呜喵呜地将它往覃迦南身边推，小猫局促不安地缩着脑袋。覃迦南无奈笑了笑，这就是猫咪送子吗？
“可惜我养不了它呀。”恰时，小猫抬起了头，那双黑晶晶的眸子与覃迦南对了个正着。覃迦南微怔着，轻叹了口气。
江于洲哼着小调，驾着超跑，二十分钟后他便在南江公园门口的便民椅上看到了这么一幕：一人一猫干瞪眼。
覃迦南穿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运动外套，头发长长的遮挡住了眉眼，比上次见着憔悴了些，也更瘦了，瘦了反而添了丝成熟味。
“不愧是我南哥，真帅，嘿嘿。”江于洲审判完他的好兄弟，又开始思考他怀里的猫是咋回事，那只小白猫被用一种及其僵硬的姿势抱着，与其说抱，几乎是被抓着，生怕它跑走。
江于洲看得起劲，突然电话铃响了，覃迦南坐在长椅上，换了个姿势，盯着车里的江于洲，盯得他打了个哆嗦。
“喂，南哥，这小日子舒服啊。”江于洲边将电话接起，边下车，殊不知早已被挂了电话。
覃迦南起身走向车后座：“如果我不说话，你今天是不是可以看我一天。”江于洲正打算来个兄弟之间的热情拥抱，看到他怀里的猫咪离自己越来越近，猛地停住脚步。
“南哥，你说你来就行了呗，怎么还带一个啊？”
覃迦南笑了：“你还是这么怕猫？”
笑完正式道：“这段时间，我……我们得麻烦你了，谢谢了。”朝着江于洲点了个头，便坐进后座了。独留站在秋风中的江于洲些许不知所措，“总感觉南哥哪儿变了，奇奇怪怪的。”
江于洲赶忙钻进车内：“客气啥呀南哥，我家就是你家，我妈就是你妈！”说完不忘补充道：“就是看好自己的家属哈。”还用手指了指覃迦南怀中那一团雪白，小猫咪静静地躺在覃迦南怀中，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位新主人了。
江于洲算得上是覃迦南发小，父辈交好，小时一起玩，初高中也是一起念。江于洲作为江家独子，深受祖父母喜爱和母亲的溺爱，纵使父亲严厉，也时常抵不过三张嘴，所以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委屈，好在江父早早想通，只要江于洲不干些倾家荡产的事儿，就随他去了。在这样的家庭培养下，江于洲品性没跑歪还挺难得。
车很快便开到了一片别墅区，虽是别墅区，却位于市中心，一墙之间热闹与宁静分明。
覃迦南抱着小猫站在别墅大厅看着眼前“个性”的装修沉默着，他承认，当他望着古雅外墙时绝对想不到里面会是如此风格。
江于洲展开双臂，跨到覃迦南身前自豪地展示着：“如何！是不是很符合本少爷的气质！这是老爷子送给他乖孙的十八岁礼物，经由我这位大师亲自设计，更是蓬荜生辉了！”
覃迦南抽了抽嘴角，扶额道：“蓬荜生辉不是这样用的。
“哎哎哎，无妨。来兄弟，我要带你去整栋楼第二好的房间！”说罢若有所思地回头：“其实，你跟我一起睡在第一好的房间也是可以的。”不等话音落地，覃迦南眼风扫去，江于洲只好讪讪回头。
待安置好后，江于洲终于有机会问问为何覃迦南要来跟他住。
“就那些事，你知道的。”覃迦南在院子里摆弄着猫窝，额头沁出了一层薄汗。
“咋啦，你又跟你爹闹翻啦。”
覃迦南没应声。
“哎，你们这么多年也不是个办法，要我说你该……”
“我该如何？”覃迦南抬起头，看不出神色。
“好好好，我不管。”江于洲无奈举手投降，“话说，我还是不理解，你为什么不选择出国，要继续待在国内高考啊！”
“他不想让我碍眼，我不会让他如愿。”
“真轴，虽然你成绩好，但是出国诶，多自由啊，我倒是想，可是我爸不送我去！”
覃迦南瞥了瞥他哼笑一声，“你爸是对的，就你这脑子，出国挺危险的。”
江于洲难得没跟覃迦南吵，继续追问：“哎，南哥，你说你咋那么命运多舛呢，想当年你那成绩可是傲视群雄，妥妥学神呐。”
江于洲越说越起劲，举手抱拳向天，“玩谁有你玩得疯，读书谁能读的过你，你可是我们这群富二代面对老师的底气呀，我还盼着身边能有个正儿八经的高知分子，你说你咋就搁那节骨眼生病了，直接休学了？哎，真是人世无常啊！”
覃迦南看着小猫在新窝里钻进钻出，甚是兴奋，他思索着该起个名字。
“叫小川如何？”
江于洲滔滔不绝的感慨终于打住了，发出了疑问，“有小猫取这么不可爱的名字的吗？”
“以后就叫你小川了。”覃迦南没再理江于洲朝着“小川”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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