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听到了一阵争吵声，正是这争吵声把我从温暖香甜的睡梦中吵醒过来的。
争吵的两个人就在我的窗前，且都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可以想见，两个人都没有考虑过会不会打扰我休息。
这对无良的、没有感情的、冷漠的中年夫妻，真是如出一辙的讨厌，我咬了咬牙，继续闭着眼睛装晕，偷听他们的对话。
“我把内宅交给你，你就是这样管理的吗？”
“庶女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恶仆随意欺凌主子？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我们沈家？御史会如何弹劾我治家不严？”
这是渣爹的声音。
虽然闭着眼睛看不见，但我知道，他斥责的对象，应该就是我那嫡母周氏了。
好一番义正言辞，好一番正气凛然。
我不屑地撇了撇嘴，这渣爹，说得自己有多清白无辜一样。
他可曾还记得，六岁那年，我实在顶不住饿，悄悄溜去花园里找他时，他只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不闻不问的冷漠自私？
他看我如看陌生人一般的疏离眼神，害我像只小鸡仔似的被恶仆提溜着扔回了小院，胳膊都快脱臼了不说，面子里子都没了。
这一次，若不是我破釜沉舟，拿命去搏，他可会有半分动容？
周氏大概也是和我一样想的，我听见她不咸不淡地道：“我以为老爷厌恶叶氏母女，不想看见她们，才把她们娘俩安排得远远地住着，不让她们碍了老爷的眼，我这也是为了不让老爷烦心。”
“我哪知道，那些下人如此大胆，竟然连主子姑娘也敢欺负？怕是他们恶意揣度了老爷的心思，想在你面前讨个好。”
沈老爷怒道：“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了？”
周氏忙道：“妾身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都是下人们不懂事，今后我定当好好管教他们。只是我也想问一问老爷，你可是已经原谅叶氏的所作所为了？可要把她们母女挪到原来的院子里来？”
她叹着气道，“哎，这叶姨娘也是，下人都欺负到头上了，怎么也不知道来同我说一声？”
“自从她去了小院之后，就从未踏出过小院一步，也不知她心里怎么想的。我实在不懂她那些无谓的坚持，什么事情能比女儿的命还重要？她不为老爷着想，总该为宁姐儿想一想，再怎么着，也不能拿女儿的前途性命开玩笑。”
她说得非常有技巧，看似是在关心我，可句句都在往叶姨娘身上引，把叶姨娘的所作所为都解读成她难忘旧情（虽然这也是事实），这番话立刻就勾起了沈老爷不好的回忆。
果然，周氏的话音刚落，我就听见渣爹声音沉沉地道：“她愿意住，就让她继续住着！”
我在心里摇了摇头，不得不赞叹周氏手段高明，短短几句话，就把渣爹拿捏得明明白白。
我没有急着“醒”来，依旧闭着眼睛继续偷听，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对周氏和渣爹的了解太少了，多听一听，多收集一些信息，才有利于我接下来的行动。
周氏目的达成，把叶姨娘死死地摁在了小院里，接着就来安排我的去处了，她假惺惺地道：“真是苦了宁丫头，看这情形，想必叶氏对她也好不到哪里去，如果不是体谅她们母女之情难以割舍，我倒是想把她接出来。”
撒谎！虚伪！
她明明是想继续把我关在小院里，却要说成是考虑我和叶姨娘之间的母女之情。
你倒是先问问我愿不愿意出来啊！
母女之情什么的，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在乎。
我只想吃得饱饱的，穿得暖暖的，睡得稳稳的，过得富富的！
什么情不情的，都是虚无缥缈的过眼云烟罢了！
况且，我和叶姨娘之间真的没什么母女情分！
不能再让渣爹被周氏牵着鼻子走了，我动了动身体，睁开眼睛，装作刚刚醒转过来的样子，虚弱地唤了一声：“爹爹。”
屋里的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顿了顿，似乎终于想起来床上还躺着一个人。
渣爹转过头看向我，问道：“醒了？感觉怎么样？”
大概是多年没见，又加上叶姨娘的缘故，他对我的态度很是疏离，远远地坐在床尾，没有其他的动作。
我心中沉了沉，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这父爱看起来不是很容易唤醒啊！
相比渣爹的冷漠疏离，反而是周氏表现出一副亲切关怀的模样，她往床边走了两步，靠近床头，俯下身关心道：“宁姐儿醒了？饿不饿？渴不渴？还难受吗？”
说完这番体贴周到的关心话，紧接着又让丫鬟端了清粥来给我吃。
看到白净莹润的米粥，闻到上等白米散发出来的悠悠米香，我腹中的饥饿感越发明显，真恨不得化身一头饿狼把头埋进粥碗里吃。
好在饿归饿，我的理智还在，我知道久饿之人不吃得太急，所以这一碗粥我吃得既珍惜又缓慢，细细品咂着口齿之间的食物香味，终于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周氏很有耐心，她静静地等着我慢腾腾地吃完了粥，才叫大夫进来重新给我把脉。
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相比虚幻别扭的父爱，周氏的体面周全才是我需要的。
若不是难度太大，我都想改换攻略对象了。
可惜周氏不是那么好打动的，我也不太确定她对叶姨娘的忌惮现在还剩几分。
但总归是还没有完全消散，不然也不会明里暗里地说些挑拨之语，还不停地想要支走沈老爷。
我非常明白，她的表面功夫做得越好，越是证明她心思深沉。
这样的人，说得好听，是远见卓识，不计较一时得失，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说得更难听一点，是佛口蛇心，她的所有关心可能都是送对手去死的糖衣砒霜。
我是妾室的女儿，天生与她利益相悖，她不是我可以攻略下来的人。
我正这样想着，大夫也诊完脉了，周氏叫人送走了大夫，转头对沈渣爹道：“既然大夫说宁姐儿需要静养，老爷就先去忙吧，这里有我呢。”
“我会照顾好宁姐儿的，其他的事情，等宁姐儿病好了再说。”
瞧瞧，来了！
话说得好听，可我哪能不知道，她这是要把沈渣爹支开，好把我捏在她的手心里。
渣爹这一走，怕是我今后再也别想见着他了。
有了这次的“意外”，周氏以后一定会对我严防死守，切断所有我能见到渣爹的路径。
绝不能让渣爹就这么离开！
我赶忙伸手抓住渣爹的衣袖，悲戚戚戚地道：“爹爹，你还要女儿吗？”
余光中，我看见周氏不着痕迹地拧了拧眉头，似乎对我的举动很是不满，但她并没有急着表态，她在观察沈老爷的态度。
她确实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人。
沈老爷目光复杂地看着我，没说话。
这渣爹，看来是真不想要我这个女儿了啊！
也是，他又不缺女儿。
我不禁有些犯难，这和我原先的预料不太一样。
看来，我得换策略了。
这父女之情，也不是一时半刻能续上的。
“我知道，姨娘伤了爹爹的心。”
我依旧死揪着渣爹的袖子，生怕一放开手，他就跑了。
“我不怪爹爹，怪只怪姨娘糊涂，看不清自己的心。”
说完这句话，我停了停，定定地看着渣爹，观察他的反应。
果然不出所料，一提到叶姨娘，他的神情就变了。
这是，还在意着呢！
我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的这份在意不一定是出于爱，也许是出于恨，出于男人的占有欲和好胜心，但那又如何呢？不管是爱还是恨，只要他还在意，对我而言就是有利的！
如果他还爱着，那我就唤醒他沉睡的爱意，让他爱屋及乌。
如果他是恨着，那我就和他同仇敌忾，做“讨厌叶姨娘团体”中的一员。
有句话叫做“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我脱离苦海的第一剑，就先斩去我与叶姨娘的孽缘吧。
反正我们母女亲缘淡薄，互相看不顺眼。
“宁姐儿，你还小，你不懂。”渣爹还未说话，周氏先插话道，“你姨娘可不是看不清自己的心，她是做错了事。”
啧啧！
一句话就给定罪了，实在是高明！
“她做错了什么事？”我反问道。
周氏哑然。
若真要论起来的话，叶姨娘好像也没有犯什么具体的错。
她喜欢的人是自己的青梅竹马，两人发乎情止乎礼，没有任何逾矩之处，婚后更是再没有往来。
叶姨娘的失宠，不是因为行为失格，而是因为不肯服软，伤到了渣爹的自尊心。
周氏根本没有证据坐实叶姨娘犯了什么过错。
“爹爹，我想单独跟您说几句话，可以吗？”
见渣爹还是不说话，我扯了扯他的衣袖，眼巴巴地看着他，发出请求。
有周氏在这里，我的苦情戏根本唱不下去。
周氏终于正眼看了我一眼，她神色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母亲不要见怪。”我赶在她开口之前解释道，“我是想和爹爹说一些姨娘的事情。”
听到这一句，渣爹终于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周氏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然后进退得宜地出去了，从头到尾一点不见恼，还贴心地关上了厢房的门。
她大概是笃定，我再怎么扑腾都翻不出她的手掌心吧，也或许，她自始至终想要对付的都只有叶姨娘一个人，压根没把我放在心上过。
不管她的这份从容是装的，还是真的，我都佩服她的定力。
“你要说什么就说吧。”周氏走后，渣爹淡淡地道。
看得出来，提到叶姨娘，让他心里很不愉快。
但这是必须要提的，不提叶姨娘，他都不愿和我多说一句话。
而且，我毕竟是叶姨娘生的，不把话说开，不将脓疮捅破，往后我和渣爹之间永远都会横亘着一层芥蒂。
“爹爹还在怪姨娘吗？”我觑着渣爹的神色，语气小心翼翼地问道。
渣爹用沉默表示了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早有预料，我不以为意，继续道：“其实姨娘不过是一个瞎了心的可怜人罢了，爹爹就忘了她吧。”
渣爹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他或许没想到，我不仅不挽回他对叶姨娘的旧情，还劝他放下。
他疑惑地问道：“你，不想让你姨娘搬回来？”
我摇了摇头：“要不要让姨娘搬回来，是爹爹的事，是姨娘自己的事，不是我该过问的。”
“我许久未见爹爹，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和爹爹说几句话，我只是想把这几年的感想说给爹爹听，希望能让爹爹开怀一点。”
渣爹好奇道：“哦？那你说说，你都想了些什么？”
剧情终于往我想要的方向发展了，我紧绷的心弦松了松，接着背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台词。
“一开始我还太小，什么事情都不懂，只是觉得好久好久都没见到爹爹了，很想爹爹。”
“可是无论我怎么问姨娘，姨娘都不告诉我为什么爹爹不来看我。”
“不管我怎么哭闹，姨娘都不愿带我来找爹爹，我好伤心好伤心。”
“后来我经常饿肚子，没有暖和的衣服穿，生病了也没有药吃，我好难过，我特别特别想爹爹，我知道，如果爹爹知道我生病了，一定会给我请最好最好的大夫给我治病，就像今天这样，我就不用一次次靠自己忍过病痛了。”
“我和姨娘哭，让她带我来找爹爹，可是姨娘还是不许我来找爹爹，后来，我病得没有力气哭了，也就不哭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多了，我也就习惯了，不求姨娘了。”
渣爹的神情终于有所变化，我看不出他是同情动容，还是审视质疑，总之，他的神色终于认真了一些。
这是一个好迹象。
“爹爹不要误会。”我解释道，“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博取您的同情，以图离开小院过上好日子。”
“我只是想告诉爹爹，经过这么多的事情，我终于看清了姨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渣爹似笑非笑地问道：“哦？那你看出了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之前说的‘心瞎的可怜人’又是什么意思？”
“她哪里可怜？”他冷笑着说道，“她的心明亮着呢！她只是眼盲！”
这浓浓的怨夫味，看来是还没放下啊！
我不禁在心里感叹了一下叶姨娘的魅力，果然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在意。
可惜，渣爹的哀怨注定得不到回馈，叶姨娘的心，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爹爹听过一句话吗？”我回答道，“得不到的东西，永远会叫人念念不忘。”
“不是因为那东西有多么好，多么适合自己，而仅仅是因为没有得到，所以刻骨铭心，久久不能忘怀。”
我哀伤地看着他，“姨娘，不过是一个被年少时未得之物蒙住了心的俗人。”
“她配不上爹爹的深情，也配不上我的孺慕之情！”
终于引出了我的正题！
这才是我攻略渣爹的策略——不能挽回他与叶姨娘的旧情，那就彻底碾碎。
不能立刻唤起父女之情，那就先成为盟友，同仇敌忾！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