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决定要杀一个人。
哪怕她原本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打工人，别说杀人，连杀鱼都只会喊妈。
杀了端王！
这是她给自己定的，来到这个时代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当然也有极大可能是最后一个KPI。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声音大得她怀疑不远处的巡逻护卫都能听见。
是的，她叫林薇，只叫林薇，不是采薇，更不是什么辛申！
她死死捂住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把那颗狂跳的、属于现代社会的，除了上坟从来没被要求跪下，更从未经历过生死险境的心脏按回原位。
都说月黑风高夜，杀人防火时。
哪怕今晚是十五，月亮又大又圆。她也要杀人了。
她从天没黑就躲在假山这里了，冰冷的假山石硌着她的后背，带来一丝丝的刺痛，让她有些颠狂有些紧张的大脑稍稍清醒。
正月的汴京城，冻得人手指僵硬，又痛又痒，可她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凑着月光看了看自己粗短发胀的双手，她无声冷笑，这竟然是她的手。
明明在家她连内衣都不想洗手洗，专门买了个内衣专用小洗衣机。
握了握拳，活动一下仅仅一年的粗使活计便面目全非的双手，别急别急，等等还要靠双手发力呢。
她在脑中飞快地再过了一遍那份她用半年时间，无数次观察、反复推演、摸排走位形成的——《论北宋亲王府低等婢女刺杀王爷的可行性分析报告》。
半年前开始做计划书的时候，她首先想的是就是下毒，当然也是首先排除的。
毕竟第一步获取可靠毒药就被卡住了。
宫斗剧好像随便哪个宫女，都能搞到让人立死的毒药，可现实是古代王府，别的不多，就是规矩最多！
入口的东西，划分的太细，更别说厨房那边分工明确，她负责洒扫，无法接触主子膳食。
退一万步说让她碰巧盲投成功了，就她一个被圈在水榭画廊这一亩三分地，不得多走动一步的末等婢女，能搞到最恶毒的毒，大概就是去水榭抓一只癞蛤蟆，刮点□□脚皮恶心人。
哪怕园子里种棵夹竹桃呢！她还能抄抄清宫剧作业。
放火？也否了。
王府建筑多为砖木，没有助燃物根本烧不起来，而且伤亡的不确定性太高了。
极大可能，王爷死不掉，反而误伤一堆和她一样的无辜打工人。
她想在这个时代留下的痕迹，不是这种。
利器刺杀呢？和下毒一样，去哪里搞刀枪剑戟这些利具就卡到她了。
她也考虑过，摔个碗藏两片瓷片。
可明显想多了，她一个末等婢女，进不了大厨房，她能接触到的碗碟，多是粗陶和木头的，最多划破点皮。
再退一万步说，成功获取利器，携带隐藏难度那也是S级了。
而且利器杀人，得近身搏杀，血刺啦胡的算了吧，太考验连鱼都没杀过的人了。
制造意外？就她被圈死在这院里门都出不了，她出意外比端王出意外的可能性都高！
可恨一个普普通通、遵纪守法的好市民，连热血一把带走个人渣都没有太多选项和办法。
……
一项项方案被排除，不是没有工具就是行动受限，林薇甚至想放弃。
怀疑自我而发呆的时候，又被管事看到了，被打了一顿嘴巴。
这时代真的一天不能多待了！同归于尽吧辣鸡端王。
最终，分析报告未能成文，但是结论有了，有且唯有一条：
机械性窒息——勒毙！
工具准备：结实的布质腰带，自身物品获取难度低。
优势：隐蔽性强，发动突然，无需额外工具，且乘人不备，先发性优势强。
执行窗口：目标对象每晚强迫症一样的回寝路线，有小小小小的一段路，是他独自行走于巡逻间隙的。
实施地点：水榭通道，林薇闭着眼都能走通的地盘。
风险：需绝对力量和魄力压制，要求一击必中，零容错空间。
失败率预估：71.4%，概率极大，但经计算，此为唯一具备操作性的方案。
综合成功率：死都不怕了，接近3成足够高了。
结论：可执行且必须执行！
就是现在！
巡逻队的脚步声刚刚远去。
一墙之隔的汴京城街市，上元夜的丝竹笑语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大概就是稼轩心中的那个更吹落、星如雨的世界吧。
林薇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握紧颤抖的双手，嗯，想想稼轩，想想幼安，想想鹏举！这狗端王必须死！
她像按下实验启动键一样，从假山后闪身而出。
路径早已刻在脑子里：左转，沿廊下阴影行进十步，穿过月洞门，那棵老槐树的影子，会完全遮住她的身影。
目标会在五息内出现。
到了。
心跳声奇异地消失了，只剩下绝对的冷静和近乎自毁的专注。
她双手绷紧，抽出盘在腰间的布带。
今早她已经把上衣下裳缝到了一起，这条布带就是她的全部希望。
好在她是个粗使的末等婢女，麻布的衣裳不漂亮但结实。
来了！
轻微的脚步声，不如王府护卫的沉稳，带着点懒散的节奏，甚至还有一点哼唱，是某首坊间流行的词曲。
哼，是他了，赵佶！
就是现在！她像幽灵一样从背后扑上，布带精准地套上那截脖颈，再缠一圈，用尽全身力气交叉、勒紧！
整套动作如她演练过无数次那样，干净、利落。
成功了！她的心跳回来了，心脏快速泵动，耗尽所有血氧供给紧张的神经，一点点收紧布带。
然而，预想中“清除祸源，替天行道”的快意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贴着手掌传来的、温热的、剧烈勃动着的颈动脉。
是手下这具身体瞬间的僵硬，和随之而来如同被捕兽夹夹住的小兽般惊恐而疯狂的挣扎！
“呃……嗬……”压抑的、痛苦的呜咽从她臂弯里溢出。
他的手胡乱挠抓自己的手臂，柔软温热的手，比她扫了一年多园子的手细腻温软得多。
这不是一个符号化的昏君，这是一个活生生的、有体温的、正在她手下拼命挣扎求生的……生命。
林薇刹然睁开了紧闭的双眼，入目的是一张惊惶却明显不属于成年人的脸庞。
“天呐……”这是个孩子啊！！
为什么！为什么！
她知道这绝对是端王，她观察过无数次这条路线，她听到过跪拜的管事的称呼。
这神经病有点轻微强迫症，这个点这条路线就是他没错了。
可她不被允许抬头，她从未看到过他的正脸。
她没想过，那个端王，那个卑鄙无耻的宋徽宗，竟然还是个孩子！
这是张因窒息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依旧能看出无比稚嫩、甚至称得上俊秀的脸庞。
他不是博物馆里那个高坐明堂的昏君，不是模糊的画像，他是一个……孩子。
他甚至可能还没她表弟大！
林薇计算了巡逻间隙、力量对比、成功率……
唯独没有计算过道德底线，她要杀的端王还是个孩子怎么办？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冲上她的喉咙。
手下的布带一松。
“替天行道”的意义轰然崩塌。
她给自己构建的支撑她活下去的全部信念，“杀了他也是为华夏做贡献”的唯一自洽逻辑…碎得连渣都不剩。
“呕——”她猛地松开手瘫软在地，控制不住地剧烈干呕起来，眼泪生理性地飙出。
身体因为剧烈的心理冲击和肾上腺素褪去而无法控制地颤抖。
下一秒，巨大的力量从身后传来，她被狠狠地掼倒在地！坚硬的青石板撞得她眼冒金星。
“有刺客！”
“保护大王！”
“……”
怒喝声、纷乱的脚步声瞬间将她包围。棍棒和拳脚如同雨点般落在她蜷缩起的身体上，疼痛炸开。
身体的疼痛拉回了她的思绪，死亡的阴影瞬间攫住了她。
他们要打死她！
不是计划中“成仁”悲壮的死，而是即将被无声无息打杀于此。
她可能会死于内脏破裂、也可能是失血过多、或者是生生疼死。
是属于她奴仆身份的卑微的死亡。
没有一个人会记得她。她来到这个时代没有朋友，甚至没有真正的和人讲过几句话。
不！不能就这么死了！
这一年多来，她被罚跪、被责打、被羞辱，哭过、疼过、疯过…穿越得莫名其妙，决不能死的无声无息！
所有的委屈和绝望，她这半年偏执的谋划，不能就这么毫无意义地结束！
在又一根棍棒落下之前，她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对悬挂着元宵圆月的夜空，发出撕心裂肺的、近乎癫狂的尖啸：
“不能杀我——！！是太/祖太宗！！是太/祖太宗叫我这么做的！是他们让我来的！！赵佶！赵构！靖康！靖康耻！！金兵要来了！！！北宋要亡国了！”
“仁宗、英宗、神宗！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
“是太/祖太宗！！是太祖太宗让我杀了端王的！”
她蹩脚的雅言，裹挟着泣血的凄厉。
本因疼痛而断断续续的声音，越来越连贯，越喊越大声。
划破了端王府元宵夜的虚假繁华，像一把淬毒的匕首，捅进了一个看似盛世的脓疮里。
世界在她喊出这些话的瞬间，安静了。
打在她身上的棍棒，停了下来。
所有护卫衙内都像被施了定身术。
他们满面惊恐，惊疑不定的视线在抚胸咳嗽的端王，和这个状若疯魔的女人间游移。
林薇以为的大声喊叫，其实一开始并没有很大的动静，护卫衙内们本不理睬一个疯女人的癔语。
可听清她在说什么之后，没有人能无动于衷。
太/祖太宗？
靖康？金兵？
端王君天下？
……
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条条足以让任何大宋子民，从王爷到护卫，都毛骨悚然的谶语。
如此大逆不道却骇人听闻。
一个疯女人的胡叨没人理会，可是她一个粗使丫头，竟然能喊出几代先君的庙号，还知道端王原有可能继承大统……
他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继续打下去。
但是一定不能再听她说下去了。
林薇瘫在冰冷的地上，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她脑子一片混沌，身上的疼痛和计划失败的无措，加剧了她对活下去的迷惘，这一切搅得她头痛欲裂。
她知道自己扔下了一颗炸弹。
要么被炸得粉身碎骨，要么……抓住那一线极其渺茫的、活下去的可能。
注：女主只是个普通人，所以只知道大概的历史常识，有些细节她不太清楚，所以会搞错一些东西，她不知道皇子出阁建府的具体时间，所以以为端王已经是个成年人，再加上一些影视剧作的误导，历史滤镜的影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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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他还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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