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明月当窗，本该是个祥和的夜晚。
可产妇凄厉的惨叫不断从房间内传来，打破了这份宁静。
“你瞧瞧，疼了好半天还是这个鬼样子！若阿烟最后生的还是个女娃，你让我老黎家的脸往哪儿搁！”
黎父的叫骂声从屋外传来，黎慕眉头紧蹙，但不去搭理。
她正蹲下身，细细检查着藏在墙洞中的药物有无遗失。今日生产的是原主的长姐黎烟，而母亲周氏为了让她顺利产下一男胎，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乱七八糟的药物，就等着今日给她服下。
幸而黎慕早有察觉，将它们偷偷取走，藏了起来。
“阿慕，你在此处作甚?”
身后忽然传来周氏的声音，惊得她倒吸一口冷气。她拿脚边的杂草随意地遮挡住墙洞，营造无事发生的假象。
黎慕垂眸，并不正面作答，低声说道：“娘，我想去看看长姐。”
尽管她现在身处古代，作为一名现代妇产科医生，黎慕还是能有办法让产妇平安诞下孩子。
周氏转身，将桌上的一碗水端来，放在了黎慕手中：“那你便将这碗符纸水给你长姐送去吧。娘今早从道长那儿求来的，这是送子观音亲赐的灵符，必能让阿烟生个白白胖胖的男孩儿！”
她低头望向粗陶碗内，浑浊的水面浮着几片燃尽的符灰。这哪是什么送子灵符，分明是要人命的水。
黎慕端着碗，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声音带着些沙哑与无奈：“娘，这喝不得，阿姐喝了会没命的。”
周氏眼睛一瞪，扬手将碗夺回：“胡说！咱们村不少媳妇喝了这水，便生了大胖小子。阿烟这第三胎若还不是男孩儿，赵家便要休了她另娶！可不能出了岔子。”
话音刚落，她便扭头走进黎烟的房间，黎慕深吸一口气，跟上周氏的步伐。
刚进房间,她便见到了她的长姐，黎烟。
黎烟正躺在床上，挺着肚子，脸色苍白中透着不正常的潮红。她死死咬着唇，竭力不让自己痛呼出声，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闷热的产房里回荡。
她的身旁站着满头大汗，面色紧张的稳婆。
“阿姐，这水不干净，你千万不能喝啊！”黎慕快步上前，先周氏一步，蹲在了黎烟身边牵住了她的手，“喝了这水，你和孩子都会有生命危险的！”
“呸呸呸，净说瞎话！阿慕年纪小，不懂事，赶紧出去，莫要呆在此处作乱。”周氏将她拉开，甩到了一边，随后将碗递到了黎烟的嘴边，“阿烟，赶快将这水喝了，指不定等会儿就生下来了呢！”
她欲夺下周氏手中的碗，可周氏却异常警惕地盯着她，她无从下手。
黎烟早已被疼痛折磨的没了力气，周氏与稳婆便将她扶起，强硬地掰开她的嘴，生生地将这符水灌下了肚。
她被呛得止不住地咳嗽，纸灰混着水从她的嘴角流下。
两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周氏更是拍着掌，走出了门外。
黎慕的心沉到谷底，她的直觉告诉她，之后黎烟怕是要遭了难。
果不其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黎烟便小声地呻吟起来，双手在空中胡乱抓挠。她眉头紧锁，脸上血色尽褪，豆大的汗珠随着她的脸颊滑下，浸湿枕巾，尽显痛苦之状。
黎慕见状，赶紧上前用手大致检查了一番，她再熟悉不过，这是胎儿窘迫的症状，大抵是刚才喝入的符水刺激所导致的。
“快来人，阿姐有情况！娘，快去叫郎中来！”黎慕朝着门外大喊。
周氏先进来，只稍稍瞥了眼床上痛苦万分的黎烟，反而面上笑得更欢：“疼就对了！说明符水灵验了！正在转胎呢！”
紧接着，姐夫赵二和婆婆也进来了，见状都喜形于色：“好好好，我看阿烟这胎啊，必然是个大胖小子啊！”
黎慕几乎要吼出来：“这不是正常宫缩！再不采取措施，孩子和大人都保不住！”
可这赵老太却撇撇嘴：“你个未出阁的丫头懂什么生孩子？一边去！老二媳妇，用力！给我生个大孙子！”
赵二将黎慕扯至一旁，挡着她不让她再靠近黎烟半分。
黎烟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抽搐，随后在床上痛苦翻滚，额头上全是冷汗，呻吟逐渐变成惨叫。
黎慕就这样在角落眼睁睁看着姐姐的裤脚渗出血色，越来越多，很快染红了大半床单。血腥气弥漫在整个产房之中，几乎令人窒息。
黎慕看着这一幕浑身冰冷，这是生产中大出血，若再不施救，黎烟这条命，可真是保不住了。
赵老太欲将黎慕与赵二推出房间外：“产房不祥，未出阁的姑娘和男人都不能待着，冲撞了送子观音可不好了！”
话音未落，房间内传来稳婆来回焦躁踱步的脚步声。黎慕趁赵老太与赵二不备，卯足了劲儿冲进房间，到了黎烟身边，对着稳婆冷静地说道：“快将止血的药拿来，还有热水与干净的布。”
稳婆此刻才慌了神：“这出血量不对啊......”
“快去！”黎慕眉头紧拧，眼神充斥着担忧与无奈。
黎烟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她艰难地转向黎慕，气若游丝：“孩、孩子...保孩子...”
稳婆双手颤抖，不知有没有听进去黎慕的话，只是手忙脚乱地掏出各种符纸和所谓的“灵药”。
赵老太缓过神来，她冲至黎慕身边，扬手便是一巴掌：“你这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别冲撞了转胎，你可担待不起！”
黎慕被赵二钳制住了双手，动弹不得。
看着黎烟的生命在她面前一点点地流逝，她却无法施救，这种痛苦堪比凌迟。
“你们......快去找止血的药啊！”黎慕仍在争取，可黎烟的身子从起初还会不住地颤抖，到现在已经没了动作。稳婆凑近，伸手探其鼻息，忽然大惊失色，脸色惨败：“烟姑娘......没了！”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黎慕借机摆脱赵二的钳制，迅速扑到黎烟身上做着心肺复苏。
一遍又一遍的按压，人工呼吸，黎慕拼命回忆着现代急救的所有步骤，可是实在是太迟了。在没有急救条件的古代，根本是无力回天。
她无力地瘫坐在地，心底涌出难言的悲伤情绪，一屋子人顿时大声哭嚎起来。
“都是你！”赵老太突然指向黎慕，破口大骂，“若非你冲撞神灵，四处捣乱，老二媳妇怎会落得如此下场！你这个灾星！”
赵二此时也抬起头，眼中满是怨恨，一道责备着黎慕：“对！就是你！你害死了阿烟和我儿子！”
黎慕双手攥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明明是他们强行灌下这害人的符水，害得黎烟命丧黄泉，现在却将责任一股脑地推到她身上。
周氏在一旁啜泣，却一言不发，任由赵家人斥责黎慕。
当晚，黎慕就被关进了柴房。赵家人闹着要她“赎罪”，只不过是因愤怒无处发泄，只能如此。
透过柴房的缝隙，黎慕能听到前堂的争吵声。
“这下我的老脸算是丢尽了!”黎父的声音充满怒气，“本想着借阿烟生子，能够让赵家给些钱财，好攒下给老大娶媳妇儿。这下是分毫没有了！”
“哎，这下可如何是好。”周氏沉默片刻，忽又出声，“阿慕也有十七，早些议了亲，也能拿些彩礼钱。”
黎父声音中带上了些许愉悦：“说的在理。镇上的张员外妾室刚去世，说过想找个年轻好生养的，彩礼可出十两呢。阿慕年轻，模样又标致，张员外见了必然心中欢喜。”
“成！那便说定了，明日一早我便寻了媒人，去联系张员外！”
黎慕闻言，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
若再留在这个家里，她的婚姻便由不得自己做主。明日拒了张员外，日后还会有其他，嫁进去只会和长姐一个下场。再不然，指不定父母将她卖进哪个花楼换钱......
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思来想去，只有逃跑这一条路可走。
可这她刚穿越来此地不久，对这并不熟悉，该如何是好。
眼下顾不了这么多，她先借从柴房内拾来的绣花针撬开了锁，悄悄从柴房溜了出去。
黎父二人仍在商讨明日将黎慕送去张员外家的事宜，她便往声源的相反处轻声走去。
四下无人，她细细观察了一番，终是寻到一处能翻越的栅栏。
刚落地，黎慕便见到一人徘徊在黎家屋子旁边。她心中警铃大作，正欲悄悄离开。
那人开口唤她： “慕儿姑娘!”
黎慕扭头望去，仔细瞧着。那人越走越近，黎慕终是看清来者何人。
“慕儿姑娘，快离开这里。”此人是赵家的小丫鬟小翠，她不知为何并未从黎家离开，“他们明天就要送你去张员外家了！”
她塞给我一个小包袱，言辞恳切：“奴婢在赵家，曾受过烟儿姑娘恩惠，她离世后我无以为报，只得如此。包袱内有点干粮和您姐姐生前藏的几文钱，从这条道走，村内巡夜的刚过去，没人会注意到你。”
话音刚落，黎慕便抓住她的手，露出了浅浅的笑容，连声道谢：“谢谢你，小翠，我会念着你的恩情的！”
小翠闻言，眼圈一红：“烟儿姑娘心地善良，又温和体贴，是难得一见的好人...她不该这么走的。您快逃吧，别再回来了。”
黎慕点点头，毫不犹豫地溜出黎家。
正值深夜，她背着包袱，顺着大路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着，不敢回头去看。
脑海中仍回忆着刚经历过的场景，她曾经在文献中读过，古代妇女确实是没有先进的生育技术，死亡率颇高。但今日她亲眼所见，远比书上所写的更加落后，更加封建。
黎慕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包袱，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若是天意让她穿越来此，那她必要继续履行医生的职责，从这吃人的世道里，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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