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慕一夜都未停下脚步。
她沿着这条大道一直向前走着，直至天色蒙蒙亮，她才寻了一处地儿落脚歇口气。小翠给她的干粮并不多，她摸出一块硬邦邦的馍，小口啃着。
脚底磨出了水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身上本就破旧的粗布衣裳被夜露打湿，又沾染上不少尘土，显得越发狼狈。
前方隐隐有着城墙的痕迹，她不敢拖延，生怕黎家人见她失踪出来寻她。稍作休息后，她便继续往城墙的方向走去。
这路上渐渐有了行人，黎慕向他们打听着前方的情况。在得到前方是座小县城的回答之后，她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抓紧脚步向前赶路。
直到日头西斜，一座灰扑扑的城墙才真正出现在她视野之中。城门站着守卫，她只得混在一位拉着柴火的老汉车后。
很幸运，守卫并未发觉异常，挥挥手便让老汉进城，而黎慕也成功跟进了县城之内。
一个年轻女子独自赶路，衣衫褴褛又神色惶然，在这世道里太过扎眼。黎慕低着头，尽量避开拥挤的人群，沿着小路走着。
这座县城可比村里繁华许多，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店铺林立，挑着各式幌子。只是黎慕此刻无心闲逛，她满脑子都是如何在这县城谋个生计。
正当她认真思考之际，前方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阵骚动，夹杂着妇女惊慌痛苦的哭喊声。
“娘！娘！”
“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人群迅速围拢过去，黎慕听见呼救声，下意识地往那个方向挤上前去。
只见一个穿着半旧棉布裙的妇人瘫坐在地，脸色如纸般惨白，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双手死死捂着隆起的肚子，痛苦地呻吟着。旁边这位大汉将她抱在怀里，急得面红耳赤。她的大女儿坐在她身旁，被这一景象吓得嚎啕大哭。
“快叫郎中！”有人喊道。
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却无人敢上前，那妇人呼吸愈发急促，眼神都开始发直。
黎慕此刻毫不犹豫地拨开人群，在那妇人身旁蹲下，冷静开口道：“周围的人散开些，不要围着，她需要透气。”她的声音在此刻犹如强心剂般，周围的人竟下意识地安静一瞬，向外散开。
妇人下身未见羊水或出血，但腹痛极剧烈，伴有休克前兆。她伸手搭上妇人的颈动脉，随后抬头问那汉子：“她怀孕几个月了？在这之前身体可出现了其他不适？”
汉子仍有些心有余悸，声音颤抖着开口：“七......七个多月了......刚才还好好的，就走在路上时说肚子拧着疼......”
黎慕轻咬下唇，眉头微蹙。仅凭这些信息无法具体判断她说因何不适，但眼下必须施以急救。
“有热水与干净的布么？”黎慕抬头环顾四周，大声问道。街边一茶水摊主闻言，迅速递来一碗温水与一块干净的布。她接过，却并不先喂水，而是将妇人放平，解开她领口盘扣以确保其呼吸通畅，随后回忆着曾经学过的中医穴位为她按压着。
她的动作十分干脆利落，这番干练的做法，与她那身破烂的衣裳和憔悴的面容对比，属实是令人有些生意。但她也顾不得别人的想法，眼下妇人的性命才是重中之重。
时间一点点过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黎慕和那妇人身上。
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正围观着的众人纷纷避让，口中都喊着些什么。
“是知县大人巡视来了！”
“大家快散开些！”
黎慕闻言，稍稍抬起头，但手中动作不停。
只见一位身着青色官袍、身形挺拔的年轻男子缓缓走来，进入了黎慕的视线。
他面容清秀俊逸，但眉眼间却带着几分冷淡疏离。他目光环视了现场一周，最后停留在正蹲在地上的黎慕身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
围观的人们早已被黎慕的行为看得目瞪口呆，奈何知县在场，他们只能窃窃私语。
“这姑娘是何方人士啊？” “她这按压的手法，倒挺有模有样……” “别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乱按一通，白白误了人家性命。”
那汉子终从恐惧中回过神来，看着黎慕年轻的脸庞和寒酸的打扮，眼中露出几分怀疑：“姑娘，我见你如此年轻，你真会瞧病么？”
黎慕没时间搭理他们，她全神贯注于病人的反应。经过她的一番按压，妇人的表现已比起初好了些，但痛苦依旧。必须尽快缓解她的疼痛，否则，休克加重就真的棘手了。可她手边什么药都没有，让她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街角药铺门口晾晒的几味草药。她仔细地观察了一番，终于识出其中一味是白芍。
白芍性温和，她是孕妇，用不得重药，此药若把控住量，正好适合。
她猛地扭头，对那药铺伙计喊道：“麻烦取些白芍，快！磨成粉拿来，我用温水给她服下！”
药铺伙计闻言一愣，有些犹豫。
“快啊！救人要紧！”黎慕面上焦急，对着伙计厉声说道，那双清澈的眸子里迸发出的急切与威严，竟让那伙计不敢怠慢，连忙去取药研磨。
等待的时间里，黎慕一直握着妇人的手，密切观察着她的生命体征，露出微笑，低声安抚着她：“别怕，放松呼吸，没事的，孩子和你都会没事的……”
她的声音有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力量，那妇人涣散的眼神慢慢聚焦，艰难地看向她，点了点头。
那伙计一路小跑着为她送来了白芍药粉，黎慕接过，小心翼翼地喂妇人服下。白芍有养血柔肝、缓急止痛的功效，应当能缓解她此刻的危机情况。
所幸，那服下药粉的妇人情况似乎稳定了些，痛苦的呻吟渐渐平息，脸色也从惨白逐渐有了些血色，虽然人依旧虚弱，但显然不再是刚才那濒危的模样。
“娘，你好点了吗？”小女孩停下了啼哭，攥着她母亲的手。
那汉子也喜极而泣，对着黎慕就要磕头：“谢谢姑娘！您的救命之恩，我定当涌泉相报！”
黎慕摆了摆手，对那位汉子说道：“目前只是暂时缓解，必须马上请郎中来仔细诊治！”
知县闻言，挥手让侍卫去寻了郎中，缓步上前，声音平稳：“出了什么事？”
衙役上前，在知县耳旁低声回禀了几句。随后知县的目光再次落到黎慕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那汉子连忙抢着回答：“郑大人，我家娘子在路上突发急症，是这位姑娘路过，好心救了我家娘子！她是我们的恩人啊！”
郑潜微微颔首，再次看向黎慕，一幅公事公办的模样：“你唤何名？何方人士？为何懂得医术？”
果真是逃不掉被询问这一环节的。
黎慕深吸一口气，她在来时便已想好了一套说辞，敛了眸子恭顺地回答：“回大人话，民女……姓慕，自幼父母双亡，四处流浪。前些年偶然遇到一位云游的老郎中，他心善，收留了民女一段时间，且教了民女一些辨识草药和应对急症的法子，今日见这位大嫂情况危急，民女方才冒险一试。”
她不敢用真姓，怕被查出端倪，只说了个“慕”字。声音因紧张而带着细微的颤抖，听起来更显得可怜。
郑潜只静静地听着，黎慕感到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污渍斑斑的衣裳，以及那双明显走了远路、沾满泥尘的鞋上停留了一瞬。
“哦？游医？”郑潜语气平淡，“姓甚名谁？何方人士？教你的是何种医术？方才所用又是何原理？”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问的细致入微，黎慕看得出他是一位审慎多疑的官员。
她此刻心跳如鼓，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在这些她也略有准备。
她依旧低着头，声音却稳了些，借此掩去她内心的不安：“师父他老人家性情淡泊，未曾告知他的姓名籍贯，只让民女唤他葛翁。所教知识多为乡野常见的草药辨识与妇人生产应急之法。方才见这位大嫂腹痛剧烈，面色苍白，有急痛攻心、气血不和之兆，想起师父曾说白芍可养血柔肝、缓中止痛，故而冒险一试。”
她绞尽脑汁组织语言，尽量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医学语言解释。
郑潜沉默地看着她，她也不躲闪，眼神坚定地回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穿人心。
场间一片寂静，连众人的议论声都消失殆尽，只剩下两人的对话声。
黎慕的手心因攥拳而沁出些汗珠。她猜不出这位看起来十分年轻的知县大人对她这番言辞究竟信了几分。
片刻后，郑潜才缓缓开口：“既如此，此事也就了了。但你身份不明，仍需记录在案。麻烦姑娘随本官回衙门一趟，将方才之事及你的来历细细说明。”
他语气不容置疑，说完便转身，带着侍卫与衙役离开。
黎慕看着他的背影，心下惴惴不安。
跟着他去衙门？
若被他查出自己真实身份与来处，该如何是好？这样繁华的一个县城，怕是很难有像她这种来历不明的女子的去处。
可是眼下她别无选择，只能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民女遵命。”
她默默地跟在衙役身后。
既然来了这县城，她必要搏一搏留在此处的机会。
黎慕暗暗握紧了拳。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但至少，她暂时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黎家，并且，她刚刚救下了一条性命，正在不断地实践她曾许下的誓言。
这时得空，她才仔细打量起这位知县大人，看似铁面无私，探寻细枝末节，明显对她心生怀疑。
但她心中仍旧充满着对未来的乐观与希望，要想留在这里，这位知县大人，是她不得不去面对的人物。
黎慕猜想他不是为难百姓，无所作为的恶官，或许真的可以争取到机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