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爽风朗月,深山空谷。
一道黑影自高崖坠落划破斑驳夜色,被树影吞没。
“砰”的一声,闷响砸进土地。
“唔…好痛…”
“呼——没死,真是太好了。”
风停云散,重归沉寂。
仰面躺在地上的黑衣女子缓缓睁眼,环顾四周。
入目是参天古树,高崖峭壁。
伴着阵阵阴风,浓郁的血腥味在鼻尖弥散。
忽而风起,骤然响起的惊呼划破幽谷。
宁露猛地挺身坐起。
“这是哪儿啊?”
“嘶——”
骨缝里传来得散架般的痛感将人再度拽回地面。
“我不会是摔死了吧?”
宁露闭上眼拍了拍额头。
记得脱口秀演出结束,她从酒吧后门出来直接上了天桥人行道,紧接着就看到了难得的满月。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新段子,索性就贴着栏杆停下打字。
突然,一辆外卖电瓶车从非机动车道碾上了人行道,还冲她猛按喇叭。混乱避让的时候,她不小心撞到了年久失修的老旧围栏。
再然后——
眼前白光一现,她就在众人的惊呼下华丽地表演了一个自由落体,投身于闪烁连绵的车流。
狼嚎虫鸣交替起伏,叫人没来由地后背发凉。
宁露察觉到衣服布料的不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这不是她的衣服。
下意识左右张望,再仰头又见圆月当空。
这月亮……
和她坠落前的看到的分明就是同一轮。
身下的地面透出来的潮湿软黏却明显不属于沥青路。
宁露攒够力气,再度尝试站起来。
所以,她是死了要过奈何桥了?
翻身撑着地面试图起身的功夫,踉跄一下又被脚边这段的树枝绊倒,再度跌坐在地。
头晕目眩,腿麻脚软。一段不属于她的混乱记忆涌进脑海。
十几个黑衣蒙面的男人执剑围攻,为首那人露出的半张脸上挂了碗大的疤,随着他讥笑眯眼更显得面目可憎。
“新帝登基,奉命清剿,尔等还不就范。”
“鸟尽弓藏,不愧是靖王。”
“住口!死到临头还敢攀咬!”
“她已入穷境,别废话,抓活的!”
“休想!!”
失重坠跌,呼啸的风声和男人咒骂在耳边散开。
记忆戛然而止。
那道清冷女声的轻蔑哼笑,和看破一切的了然语气也夜风中飘散,只剩下一层极轻极淡的悲凉与孤寂。
宁露仰头看向嶙峋峭壁,视线从凸起的岩石边缘画出抛物线,打了几个转,落在自己所在的位置。
这么高……
她都还活着。
她难道是——
穿越了?!
宁露扯了扯身上被树枝勾破的夜行衣,目光又落在布满薄茧刀疤的手指上。
不出意外的话,记忆中的女声应该就是她本人的声音。
根据她饱读小说的经验,极有可能是她掉下天桥和原主坠崖时间重叠,才导致了现在的情况。
所以,有可能是穿越,也有可能灵魂互换吧。
不管怎么样,好歹也是活下来了。
宁露没在死里逃生的喜悦中沉浸太久,就被眼前的恐怖气氛拉回现实。
荒山野岭,孤身一人。
她对这具崭新的身体,除了脑子里那段雪花片一样的零碎记忆,一无所知。
而且……
宁露想起原主跳崖前所说的鸟尽弓藏和靖王,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怎么还有被追杀的剧情?”
“我可是连剧本杀都没玩过,又是太子又是靖王的…好复杂…”
宁露叹了口气,再次尝试站起身来。
她自认是21世纪最普通无用的脆皮文科女大,毕业后无经验无实习无背景的三无产品,穿越前仅有的脱口秀演员的兼职还是穷途末路之际死皮赖脸求来的。
要是这原主身上背着什么惊世骇俗的秘密冤情,她恐怕无力承担,摇了摇头不愿再想。
当务之急还是先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找到穿越回去的方法。
“这我可招架不来,还是早点换回来,咱们各扫自家门前雪吧。”
宁露捶了捶摔得发酸的身体,自言自语。
虽说她也过得很…寒酸,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她这么一个读了很多年书还是只能靠讲段子勉强度日的单线条生物,一点也不想被卷进复杂的关系里。
也就是她短暂出神的功夫,乌云蔽月。
从天而降的闪电撕开漆黑夜色,山林瞬间亮如白昼。
宁露视线所及之处,映出一清晰人形。
只见那人身着藏青华服,背靠古木,死人般苍白的脸上满是血污。
轰!!
“天?!”
雷声骤起,宁露捂嘴惊呼,身子也随风抖出了萧索秋叶的架势。
宁露顾不得许多,猛吸一口气,手脚并用蹒跚而起,跌跌撞撞向后退了几步,撞在岩壁上。
“救救救…救命…那是什么…尸尸…尸体吗?”
“别人穿越都是入宫虐渣爽文,怎么到我这儿就是荒野求生了?”
周遭再次陷入昏暗,宁露下意识摸了摸身上,希冀于能掏出个什么趁手的武器自保。
空空如也,一无所获。
夜行衣,被人追杀,勇敢跳崖,这明显是武林高手的配置,怎么会连个暗器或者小刀都没有呢?
又翻了一遍身上,宁露终于死心,怯生生偷瞄着那尸体的方向合手做祈祷状。
“阿弥陀佛…无意冒犯…”
“没事没事。宁露露,天无绝人之路。”
“但是,姐姐,你一个杀手,出门怎么不给自己多备点武器呢,你这不是…”
瞄到地上被砸出的印子,想起坠崖前刀疤男说的话,她已入穷境。
……
悲从中来。
宁露叹了口气,认栽:“好吧,估计你过得也不容易。”
“看在你我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份儿上,我尽量替你多苟一会儿。”
宁露搓搓手,搓搓脸,活动了身子,环视四周,选了一个看似安全的方向,撒腿就跑。
……
不知过了多久,宁露渐渐慢下脚步,双手撑在膝上大口喘着粗气。
越想越觉得憋屈。
她从小到大什么缺德事都没做过,至多就是在找不到工作的时候把奇葩HR编进段子里吐槽,还被正主听见。
都已经有了现世报,没必要现在这么折磨她了吧。
她……实在罪不至此。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深夜山林,突然静得让人发慌。
砰砰作响的心跳声在此刻略显突兀。
汗毛树立,身体比大脑先意识到不对劲。
怪石嶙峋如狰狞假面,枞木无声摇摆。
忽浓忽淡的血腥味在鼻尖打转,没来由牵出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更诡异的是……
眼前那棵树下躺着的…
不就是刚刚那个男人吗?
她刚刚明明挑了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宁露目瞪口呆,掉头就跑。
是他。
换个方向。
还是他。
再来一次…
又又又是他!
在第五次经过她落地时砸出的泥坑的时候,宁露终于放弃挣扎。
要么是鬼打墙,要么是迷路了。
总而言之,她逃不掉。
“有系统吗?能不能告诉我一声,为什么要这么折腾人。这大哥是原主的官配吗?”
没有回应。
“我需要攻略他吗?”
沉默无声。
所以,她不仅拿到了荒野求生的剧本,还连金手指都没有?
“要是有个导航就好了…”
再次抬头偷看向那人影方向,宁露忍不住腹诽。
“不管是官配还是攻略对象,前提他得是个活人吧。”
她没见过死人,胆子又小,实在没有勇气靠近检查。
跑又跑不远,怕也是真的怕,**裸的两难困境。
宁露打算两个都不选。她决定赌一把,原地休养生息,躺平等天亮。
逃避虽然可耻,但是有用。
就近找了棵粗壮大树席地而坐的同时,她不经意扭头瞥见身后闪烁光斑。
宁露定在原地,迟疑间慢吞吞转过头去。
身后树丛之中,幽亮闪动的绿光高低起伏,分散四处。
是不是她精神过度紧绷出现幻觉了?
怎么平白无辜觉得周围多出了很多看不见的生命体,连氧气都变得稀薄。
她盯着眼前耸动的绿光,僵硬地吞了口口水。
不能吧?
不能是她想得那样吧?
绿影晃动,风声涩涩,野兽低吼。
眼前的景象太过渗人,求生的本能反复警告她这会儿不是躺平摆烂的时候,她必须快速做出判断。
宁露认命,大脑飞速运转的时刻,脚已经先动了起来。
一步,两步…她正逐渐靠近那男人所在的方向。
眼下,他不仅仅是这个荒山之中唯一确定的人类物种,可能还是她的唯一生机。
她希望他是个活人。
至少,不要是个死人。
今晚种种,太过诡异。她实在消受不起了。
终于挪到男人身侧,宁露在离他两步远的位置停下,声音发抖。
“你好…”
“请问…”
发颤的尾音被乍起的秋风拂散。
无人回应。
很好,和HR婉拒她的简历时一样沉默。
宁露只得又上前半步,壮着胆子在他身旁蹲下。
犹豫间,手已经先理智一步拨开那人眼前的发丝。
和她脑补出的血水喷溅,面目狰狞截然不同。
眼前这人,皮肤白皙透亮,五官立体,像是个端方公子。
至于…那嘴角的一点血迹…
实在是电视剧里美强惨的点睛之笔。
宁露不争气地咽了口水,感叹一句。
“这是真好看啊!”
上下打量,目光停在这人胸前。他的左侧胸口被血染红,似是伤在要害。
没有闪电的氛围加持,这人也没想象中吓人。宁露稍微放松一些,简单检查了伤口,伸手试探他的鼻息。
微弱的气流拂过指尖,宁露瞳仁猛地收紧,惊喜涌上心头。
喜大普奔,天可怜见!
欢喜之间,再顾不上害怕,她立刻在这人身边跪下,想要把人晃醒。
抬起的手尚未搭到肩头,她就被一股突然的蛮力制住,重重抵在地上。
痛哼未出,一股寒意自颈间皮肤渗进血液。
宁露刚刚松下的半口气,猝然梗住,暗叫不好。
不待她开口,那人阴冷的声音就从头顶渗下来。
“你果然胆大,还敢回来。”
得。
是她性缘脑了。
强制绑定的不一定是CP,还有可能仇家。
“哥…你是不是误会了?”
宁露扭动身体尝试着挣扎了两下,发觉自己被那人绝对压制,遂放弃抵抗。
“要不…您先听我解释…”
“名单在那儿?”
那人并不接招,只将手中匕首刀刃再度按下半寸,继续逼问。
“哥…不对…这位公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被摁在地上,看不见那人的表情。
只听得他声音嘶哑,呼吸急促,以及…
她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他指尖的冰凉。
她错了,这人恐怕比死人还可怕!
宁露抿了抿嘴,心里发毛。
形势比人强,宁露放弃挣扎,死肉一样瘫在地上,叹了口气,悠悠开口。
“大哥,我是看你坐在这里,生死不明,好心救你。或许你愿意放开我,先搞清楚情况吗?”
抵在颈间的匕首无声加深。
沉默之中,凝在她肩头的威压只增不减。
好,他不愿意。
不用看宁露也知道,那人一定在用他X光一样的双眼审视她。
否则她也不会总觉得背后阴风阵阵。
“谁派你来的?”
“能有谁派我来呢?我命苦,前脚死里逃生,后脚醒来就在这儿了。”
然后就撞了鬼,想跑跑不掉。
就说女人的直觉没有错吧,她就说应该火速逃跑。
要是她还是原主的话…
不对……
宁露艰难扭头,露出半张脸,瞄向他。
“咱们认识吗?”
“你也在被人追杀吗?”
宁露嘴比脑子快,做出提问。
男人迟疑一瞬,匕首换了手,捏着她后脖颈上的衣服将人拎到眼前仔细端详。
四目对视,宁露确信,这是她二十多年来看过的最可怕的眼神。
阴寒锐利,毫不掩饰地轻蔑和戏谑,比刚刚看到的树后的幽绿荧光更叫人胆寒。
心尖猛颤,呼吸却几乎要停了。
总归是借用别人的身子,不能随便摆烂。宁露指向自己醒来的方向,再次挣扎输出。
“我…我叫宁露,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你一个人昏倒在这儿。”
那人视线并没有随着她的手势转移,而是微眯了眼,在她眼睛和嘴巴之间来回游走判断真假。
“我发现你之后。本来想走,但是…”话到嘴边,宁露咬了舌头,连忙转了话头:“呃…我担心荒山野岭,你一个人万一被狼吃了,所以我就过来看看…”
“就是说,我本意是要救你的。而且,公子大哥,我觉得如果你…想杀我的话…现在也不是个很好的时机。”
见他挑眉示意自己说下去,宁露觉得自己看见了希望,连忙加快语速,继续发力。
“你看现在是夜里,荒郊野岭,还有野兽出没。你现在身上有伤,最容易吸引野兽,而且你还不方便移动…”
宁露见他脸色稍凛,连忙重新放低姿态顺毛捋:“当然!您这两下,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您肯定是武功高强,绝世高手…但…但是…这种情况下,有个帮手还是比没有好的,您说是不是?”
眼前的男人周身散出的寒意在月光下淬出冷冽,侧脸苍白到透明。
如果他会在两秒后昏倒,宁露也不会惊讶,但那她觉这人在晕倒前的一秒一定能把她干掉。
可他没有晕倒,也没有说话,只是一味的打量她。
这让宁露有一种他俩不是很熟,至少不是立刻马上就要搏杀的错觉。
她稍微松了口气,定了定神,挤出一个谄媚的笑,指向他胸前渗血的伤口。
“要不,我先帮您处理一下伤?”
古人云过,要想混得好,眼里得有活。
活命面前,面子什么都是浮云。
不待那人应声,闪电破空,雷声锤进幽林,风声大作。
空寂深山之中,狼嚎声再次响起,远近高低,此起彼伏。
察觉到手里的人打了个激灵,那人轻哼一声,将视线从她脸上挪开,投向远方树丛。
随着他的目光自上而下压向地面,眸中一闪而过的错愕被玩味取代。
宁露后知后觉从他的视角望过去。
喉间一紧,彻底心死。
八匹狼,呈扇形张开,将他们二人围困其中,步步逼近。
云层压低,空气凝滞,叫人喘不过气。
再回头,身边这人反手握了匕首,身形前倾,眉眼压低,已是防备姿态。
只不过,他嘴角上挑,呼吸浅快。
怎么感觉他还兴奋起来了?
宁露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攥住他的手腕。
“大哥,我还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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