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露茫然回望,轻轻摇头。
她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她也想知道,她此刻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儿。
以及,如何生存,如何回家。
见她一脸迷茫,那人审视的目光化作不耐,背过身去不再言语。
山洞里只剩下木柴堆炸裂四溅的回响。
宁露打了个寒战,在火堆的另一侧坐下,盯着他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剥开处理伤口。
火舌跳跃,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挺拔坚韧,透着古人特有的含蓄美感。
因着失血过多,苍白脸上蒙了一层清浅的紫色,撕开衬里低头处理伤口的动作无声而缓慢。
他有条不紊,又十分专注。
抛开这人本身的品德不端,也算得上是养眼。宁露平时不算花痴,今晚却已经第不知道多少次觉得他好看了。
吊桥效应?又或者…想起刚才遇到的鬼打墙,她努努嘴。
原主和这人不会真的有什么关系吧?
可是他今晚的操作,吓人归吓人,仔细想想都是试探。
就好像,他没见过原主,也没见过他口中的那个柳云影。
宁露壮着胆子向他倾身过去:“看在刚才我也救了你一命的份上,你也回答我一个呗。”
“你叫什么呀?”
那人按在伤口上的动作一顿,偏头对上她无知又坦荡的双眼,怔了怔,耳根泛红,把衣服拉高几分。
宁露没注意他的反应,继续问。
“你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啊?怎么会在这荒山野岭被人伤成这样?还有,你要找的名单和人很重要吗?”
“你挑一个回答也行。”
话音未落,染满血的布条扔进火堆,火焰猛然跃起,吓得她向后仰身躲避。
无趣。
见他不语,宁露搓手向后退开一点,靠进两块石头的夹缝里躲着。
不说也行,不杀她就行。
最好明天早上下了山,他们可以分道扬镳。
她去找找原主的线索,顺便看看有没有办法再穿回去。
又是一块染血的布条丢进火里,血腥味很快就被那层薄薄的麝香盖住。
宁露再度被他的动作吸引。
藏青外袍沾染了血污和泥土,甚至很多地方还被树枝划破了。
狼狈不假,但这人不凡的气质也是真,想来非富即贵。
脑子里原主坠崖前,刀疤男的话一闪而过。
“哥,你是京城来的吗?当官吗?或者你认识当官的吗?”
随着她话音落下,那人的伤口也已经处理完,把衣服一层一层系好,转向她微微蹙眉。
“既明。”
“啊?”
“我的名字。”
“哦哦哦!纪明,哪个纪啊?季节的季,还是法纪的纪?”
虽是答非所问,可也算是有了回应。
宁露眸子一亮,乘胜追击:“哪个纪呀?季节的季,还是法纪的纪?”
似是没料到有此一问,那人哑然沉吟,缓声道:“法纪的纪。”
“好好好。法纪严明,国泰民安,好名字。小…阿明哥你一定是国之栋梁。”
脱口秀上台前,酒吧老板叮嘱过,初入社会第一要领,要有礼貌。
女生叫姐姐,要甜美,男生叫哥,要谄媚。
宁露谨记在心,清了清嗓子,继续搭话。
“叫我纪明就好。”
“阿明哥…你知不知道现在是哪位皇帝在任啊?有没有什么京圈八卦可以讲一讲?”
纪明对于称呼的抗争淹没在宁露的提问里。
眉心的川字不着痕迹地拢起,他双手环在胸前,身体向后仰倒,透出几分慵懒。
就好像这儿不是荒野山洞,倒像是他家后花园里的小亭子。
“我已回答你的一个问题,该我了。”
“你是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为什么出现在这儿?”
他的声音低沉喑哑,一口气说多了话,慢吞吞喘着,还不忘用修长苍白的手虚掩在唇边挡住低咳。
同样的问题抛还回来,宁露目瞪口呆,大脑空白。
“我…从山那边来的,路上遇见了埋伏,失足坠落,掉落途中被树枝挡了一下,才勉强活下来。醒过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所以我不知道今夕何年,不知道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也不认识什么柳云影。”
一段话真假掺半,真多于假。
她自认真诚,也不心虚,还算镇定地回望进那双能看破人心的眼睛。
那人的指尖在手臂上依次落下,轻轻敲打。
深褐色的瞳眸被火光照得发亮。
终于,睫羽垂下,鼻翼微张,那道尖锐骇人的目光重新收回眼底。
纪明开了口:“乾宁二年,太子登基不足两年。”
太子?
宁露被对方随机触发的关键词吸引了兴趣。
她挺身坐起,抿嘴盘算。
原主那段零散的记忆中就提到了新帝和靖王。
按照常理,太子登基就是新帝,这个靖王…
要么是太子入主东宫之前的封号,要么就是另有其人。
原主跳崖前说靖王鸟尽弓藏,却被对方打断。
那原主大概率是靖王的人。
如果根据已知推未知,大胆假设太子和靖王 不是同一人。
那原主是逆党,靖王也该是逆党。
坠崖之前,刀疤男的意思显然又在说,靖王和太子是一伙的。
所以,逆党另有其人?
而原主是逆党藏在靖王手下的卧底,利用靖王和太子的关系谋害新帝?
宁露被自己的复杂推测吓到,倒吸一口凉气,两眼不自觉地瞪大。
不管结论对不对,事实就是太子和靖王都想杀原主,也就是——此刻的她。
这不对劲,很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关系复杂,涉及党政,明显是个高端局。
不是她这个脑子里画满单行道,大学的社团关系她都搞不明白的人可以参与的。
得跑!
她得在追杀原主的那帮人发现她没死之前,抓紧找到穿越回去的办法。
下定决心,握紧拳头,猛拍大腿。
四目相对。
……
纪明靠在对面的岩石上,虚拢衣服,安静望着她。光影晦明不定,看不出他的情绪。
宁露尴尬堆出笑意,冲他点了点头。
“我……我暂时没有要问的了。”
她快被自己脑子里蹦出来的念头吓死了,全然没了和他斗嘴的心思。
“天色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
纪明略一挑眉,透过石缝瞄向洞外泛白的天色,这时辰恐怕不是不早了,而是太早了。
他偏头向内,唇边无声浮起促狭。
这个古怪的女人说话做事毫无章法,古怪荒唐中带着一股他从未见过的莽直。
重伤昏迷中便听见这女人在身边横冲直撞,绝望哀嚎,探查他生死的时候不情不愿甚至于胆怯,开口却信誓旦旦自封他的救命恩人。
他此番离京为的是查出逆党名单。暗访西南的消息一出,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想杀他的人不少,救命恩人倒是头一个。
今夜约他相见的柳云影,是刺客榜上的高手,以轻功与暗杀闻名,来去无踪,素不以真面目示人。她受人之托,要的也是他的命。
不过,眼前这个自称宁露的女人,生死关头多次相救,蠢笨贪生手忙脚乱也不像作假。而且,她竟像是真的不认识那把柳云影掉落的匕首。
他也并非笃定动机单纯。且不说逃命途中她脚力非凡忙中有序,不像是从没练功夫过的寻常人。就只是今日时值中元节,她出现在这儿,本身已不寻常。
官场浮沉,争夺多年,他最擅分辨虚实。如今让她搅动至此,已是罕见。
胸前的伤口在呼吸间牵动心脏,生出密密麻麻的刺痛。纪明无声放缓呼吸,闷声捱着,意识飘忽中眼皮也渐渐发沉。
宁露却睡不着,转向他发问:“阿明哥,你刚刚说的柳云影,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吗?”
沉默一瞬,已近混沌的纪明无意识‘嗯’了一声。
听到回应的宁露,心满意足,全然没注意到那人的昏昏欲睡,接着道:“这个小匕首这么秀气,不像是男人用的。也是她的吗?”
应声抬眼,纪明眸中倦意尽扫,只剩下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
“你别误会。我是看你把那匕首随身带着,又不顾自己性命地找人,觉得你应该是真心待她,这世界上,有真心,是最难得的。”
纪明合眼不语,洞内落回沉寂。
只当自己失言戳中了他心里痛楚,宁露暗怪自己没有边界感,尴尬吐舌,换个了姿势躺着,也不再说话。
人声渐歇,风雨稍住。
伴着天色转明,虫鸟欢鸣,昨夜的阴森可怖好似一场荒唐噩梦。
从高处落下,短暂放松之后,这具身体反应过来,开始叫嚣着酸疼,上下眼皮也不住地打架。
宁露缩在两块石壁的夹角中,周遭风吹草动都会叫她如惊弓之鸟,更别说生出睡意,只能瞪着眼直到天亮。
雷雨之后,晨雾散去,空气中都是清新草香。
这种安静自然的环境,最适合补觉。
困倦姗姗来迟,眼皮下坠,将将合拢。
“快搜!这儿!还有那儿!掘地三尺也得把人找出来。”
“找不到人,谁都得别活了!”
喧闹叫嚷传进洞中,震灭了最后一点火星。灰烬松动,簌簌逃散。
宁露如受惊小鹿猛地弹起。
纪明还没醒。
她只好先蹭到洞口,往外面张望。
狼群早就不见踪影。除了地上散落的几套兽骨残骸,一切正常。
“这儿有火烧过的痕迹!”
“这有血迹。”
“这也有!”
听着像是发现了他们昨天醒来的位置。
难道是追杀原主的那队人找下来了?
“我就说昨晚就该上山找,你非要等雾散。现在呢,雾散了,人没了,怎么交差?”
“那边!再派一队人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粗粝的声音蛮横碾碎山间静谧,伴着枯叶被碾碎的擦擦声逐渐靠近。
山谷的空荡放大了声响,也加剧着她的恐慌。
宁露双手合十,祷告低语。
随即又怕不够,单手在额头和胸前猛划十字。
“不怕不怕,宁露露。”
“命运给你一个比别人低的起点,就是想告诉你,你能奋斗出绝地反击的故事。”
“天无绝人之路,没事的没事的。”
咔嚓——
砂砾滚落,枯枝断裂,脚步渐近。
宁露下意识摸向怀里的匕首,双手握紧横在身前,向后退了又退。
“喂!大哥!纪明!你醒醒!天要塌了。”
无人应声。
宁露觉出不对上前,握住他的肩膀。
好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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