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间茅草屋本来极为狭小,但如今周父周母故去,反而显得空旷寂寥。
风裹挟着雪片敲得木门“吱呀吱呀”响,冷风从门缝里灌入,锦安卧在床上,辗转难眠。
未几,听着风嚎声渐小,锦安起身,院内覆了薄薄一层雪。
看着茫茫白色,锦安思绪翻涌,一阵莫名委屈涌上心头。
此刻他好似真的成了一名十岁出头的少年,三十年塑造的理智和自信全都不见。
周父周母的去世,来到异世界的茫然,这些情绪在这一刻如激流般涌现。
他突然好想薛邵钰,要是他在身边,那该多好。
自己的身上发生如此离奇的事情,那薛邵钰呢,他的消失是否也与此有关?
前世的研究癖好忍不住冒头——这个世界,与穿越是否存在某种关联?薛邵钰的消失......
要是他站得足够高,是不是就有希望找到薛邵钰了呢!
后来的许多年,直至现在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周锦安都认为,他和薛邵钰的相识、相知、相许都似是上天注定,或许薛邵钰的消失也与“上天”有关。
周锦安从小便是天之骄子,宛若小说中走出的主角,天赋异禀。身世甚至也宛如模板一般,母亲早逝,父亲虽不怎么管他,但钱财方面从不用他发愁。
他对一切事物都怀有灼热的好奇与惊人的领悟力。学业上,数理化生信手拈来,文科同样毫不逊色,文章挥洒间见解独到。不仅如此,他并非埋头苦读之辈,运动场上身手矫健,实验室里操作精准,诸多领域皆能轻松驾驭。
唯独音乐,是他畅通无阻的思维宇宙中,唯一一扇叩不开的门。最简单的钢琴曲,苦练数年仍音律难协;唯独一管竹笛,他练得唇舌发麻,才勉强吹出不成调的简单旋律。
十六岁那年秋天,梧桐叶正黄时,周锦安被选入校诗词大赛代表队。原本只是高二年级的替补,却因一名正式队员突发急病,被推上了主力的位置。谁都没有想到,他竟能一路过关斩将,与高三代表队的薛邵钰在决赛相遇。
赛场上的灯光有些刺眼,周锦安抬手遮了遮眼睛,恰好对上薛邵钰望过来的目光。那人坐在对面,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主持人宣布开始的那一刻,周锦安看见薛邵钰唇角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横扫千军”环节,飞花令的关键字是“月”。两人你来我往,从“明月几时有”到“月上柳梢头”,再到“月照花林皆似霰”,对答了上百回合也未见滞涩。裁判老师手中的题库早已翻到了底,台下观众的掌声一阵高过一阵。周锦安念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时,薛邵钰的眼睛蓦地一亮。
“你说我猜”环节,薛邵钰描述“一片冰心在玉壶”时,周锦安几乎不假思索就答出了谜底;而周锦安用“感时花溅泪”暗示杜甫的《春望》时,薛邵钰也是瞬间领会。他们像是磨合多年的搭档,每一个眼神、每一个手势都能被对方准确捕捉。
近三个小时的比赛结束时,两人的分数牌上显示着完全相同的数字。裁判老师擦着汗宣布平局,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薛邵钰穿过舞台走到周锦安面前,伸出手:“高三一班薛邵钰,幸会。”周锦安握住那只手,感受到对方掌心的薄茧:“高二三班,周锦安。”
这场较量成了他们相交的起点。第二天放学,薛邵钰等在周锦安教室门口。夕阳将走廊染成蜜色,高三的学长倚在栏杆上,手里拿着两本《唐诗鉴赏辞典》。“要不要一起整理比赛的笔记?”薛邵钰问道,眼睛里的笑意比夕阳还要温暖几分。
他们很快发现彼此惊人的契合。每周三的午后,图书馆最靠里的那张桌子成了他们的专属座位。周锦安偏好李商隐的隐晦朦胧,薛邵钰钟情苏轼的旷达豪放,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为了一首《锦瑟》的解读讨论整个下午。有时争得急了,薛邵钰会突然伸手揉乱周锦安的头发,然后两人同时愣住,又同时笑出声来。
足球场上的配合更是默契得惊人。周锦安擅长长途奔袭,薛邵钰精于精准传球,他们联手为学校拿下市里比赛的冠军。赛后薛邵钰背着扭伤脚的周锦安去医务室,少年的脊背温暖而坚实,周锦安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相隔一年,他们并肩考入国内最高学府。
实验课上,他们总是搭档。薛邵钰操作仪器时专注的侧脸,让周锦安时而忘了记录数据,他们又要重新开始;而周锦安提出创新思路时,薛邵钰总会第一个表示支持。他们合作的论文拿了省一等奖,领奖那天,薛邵钰在后台悄悄握住了周锦安的手:“下次我们合作一篇更好的。”
感情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悄然变质。周锦安开始期待每一天的相遇,会因为薛邵钰和别人多说几句话而心烦意乱,会在深夜里反复阅读对方发来的短信。
他以为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直到那个飘着细雨的傍晚,薛邵钰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轻轻吻了他的额头。
大三那年春天,薛邵钰郑重地提出要见家长。周锦安忐忑不安地准备了整整一周,设想了无数种薛父薛母可能提出的刁难。却没想到,薛妈妈一见面就拉着他的手说:“邵钰天天在家念叨你,今天总算见着了。”薛爸爸更是拿出相册,笑着分享薛邵钰童年的糗事。
那个周末,薛家人约他郊游。薛父薛母对他的家庭情况已有了解,对他十分关心。
“我看你俩毕业后就把事办了吧。”薛爸爸突然回过头来说道,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周锦安愣在原地,耳根红得发烫。薛妈妈附和道:“就是,这么好的缘分,可不能错过了。”
周锦安羞得说不出话,只能悄悄掐薛邵钰的手心。薛邵钰忍着笑,凑到他耳边低语:“怎么办?我爸妈比我还着急。”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周锦安抬起头,撞进薛邵钰盛满温柔的眼眸里。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或许薛父薛母的提议,也并不那么让人哭笑不得了。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相依,仿佛再也分不开。
或许周锦安真的像小说中男主角,总要经历诸多磨难才能拯救他的“小公主”。
那天阳光很好,像极了他们初遇时的秋日。薛邵钰在电话里说好了来接他,声音里的笑意还清晰可辨:“等着我,锦安,有惊喜给你。”听筒那端的背景音嘈杂,却掩不住他语气里的雀跃。
他在校门口那棵最大的梧桐树下等着。十分钟,二十分钟,一小时......从日头正盛等到暮色四合。打过去的电话从一开始的“正在通话中”变成冰冷的“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周锦安站在微冷的晚风里,一遍遍核对那串他倒背如流的数字,屏幕的光亮刺得眼睛生疼。
“肯定是记错了。”他喃喃自语,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转而拨打薛父薛母的电话,那头很快接起,薛母的声音带着笑意:“锦安啊,邵钰不是去找你了吗?这才几个小时不见就想啦?”背景里还能听见薛父调侃的声音:“年轻人感情就是好。”
夜色吞没了最后一丝天光。周锦安站在路灯下,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长又缩短。他忽然觉得这一切荒诞得像一出拙劣的戏剧——几小时前还通过电话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人间蒸发?
报警后,警察调取了京大校门口十字路口的监控。画面中,薛邵钰的身影清晰地出现在人行道上,他甚至还低头看了眼手表,嘴角带着笑。下一秒,画面轻微地扭曲了一下,就像夏日蒸腾的暑气——然后,人就消失了,彻彻底底,无影无踪。
“应该是监控出故障了。”警察对他说道,语气却带着不确定的迟疑。
周锦安盯着屏幕,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一点点冻结。
日子一天天过去,薛邵钰就像从未存在过。他们的公寓里,他的牙刷还放在洗漱杯里,衣柜里还挂着他的衬衫,手机充电线还缠在床头——可人再也没有回来。周锦安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坐在他们一起挑选的沙发上,握着那个再也打不通的手机。
薛父薛母的头发在几个月里变得花白。周锦安开始笨拙地学着做饭,打扫卫生,试图用忙碌填补那个巨大的空洞。两位老人握着他的手,眼泪无声地滑落:“锦安,幸好还有你......”
那时,《宫》等穿越剧正席卷大街小巷。周锦安站在商场电视展区前,看着屏幕里的人物跨越时空,一个荒诞到令人战栗的念头突然攫住了他,万一呢,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不会邵钰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去了另一个时空?
这个想法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他找到了那位一直很器重他的中文系导师,提出了转系的请求。
老教授推着眼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锦安,你是最有天赋的学生,转到历史系?为什么?”
周锦安张了张嘴,那个真正的原因在喉咙里滚了又滚,最终化作一句苍白的话:“我想研究一些……更接近本质的东西。”
老教师连连叹息,心上可惜不已,奈何周锦安心思已定,只能同意。
历史系的古籍库成了周锦安第二个家。他埋首于泛黄的纸页间,从正史读到野史,从天文异象搜罗到志怪传说,寻找一切关于“时空穿越”的蛛丝马迹。同窗们笑他走火入魔,导师委婉地提醒他学术研究需要脚踏实地。他只是沉默地翻过一页又一页,指尖摩挲着千百年前的文字,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那个消失的人远去的身影。
可直到他自己真正穿越到大楚时,他也没有找到薛邵钰。
待锦安渐渐回神,天边已现一丝微光。
“邵钰,我定会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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