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在山里过得飞快。
何忱几乎完全融入了这里简单而充实的节奏。孩子们的淳朴和天真，大山里的宁静与壮阔，让她那颗被都市繁华和复杂人际关系搅乱的心，慢慢沉淀了下来。
离别的那天，孩子们围着她，依依不舍，有的还偷偷抹眼泪。何忱心里也酸酸的，挨个抱了抱他们，承诺以后还会回来看他们。
她把大部分画具和剩下的物资都留在了学校，只背着自己来时的背包，和一颗被填得满满当当的心，走出了校门。
刚走到路口，她就看到了那辆极其扎眼的、线条凌厉的暗紫色SUV，以及懒洋洋靠在车身上、戴着墨镜的宋彦夕。
她怎么会来这里？！还开着这么骚包的车？！这盘山土路能开这车上来？！
何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宋彦夕也看到了她，摘下墨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何忱这一个月在山里跑，晒黑了些，但精神头很好，眼睛亮亮的，透着一种健康的活力。
“ 啧，”宋彦夕撇撇嘴，语气还是那股熟悉的调调，“ 没瘦，看来没亏待自己。”
何忱：“……” 关心方式真是十年如一日。
“宋小姐，您怎么来了？”何忱走过去，心里有点意外，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 顺路。”宋彦夕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言简意赅，“ 上车。”
何忱坐进车里，车内依旧弥漫着那种属于宋彦夕的、淡淡的机油和冷冽的气息。
车子启动，引擎发出低沉悦耳的轰鸣，缓缓驶离了这座她生活了一个月的小学校园。何忱忍不住回头，看着那些站在校门口不断挥手的小小身影，直到他们变成模糊的小点。
“ 别看了。”宋彦夕的声音传来，没什么情绪，“ 想来下次再来。”
何忱转回头，轻轻“嗯”了一声。
车子驶上崎岖的山路，宋彦夕开得很稳，甚至比来时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开得还要稳当，显然对这种路况并不陌生。
车内一阵沉默。何忱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山景，忽然觉得有点不自在。按照那三位的“惯例”，这种时候不是应该……
她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周总……和邵总她们……今天没空吗？”
宋彦夕斜睨了她一眼，嘴角似乎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怎么？失望了？就我来接你？”
“没有没有！”何忱赶紧摆手，“就是……随便问问……”
宋彦夕轻哼一声，目视前方，过了几秒，才像是随口解释道：“ 周锦月公司今天有个重要的新品发布会，全球直播，她走不开。”
何忱想起来了，周锦月前几天好像是在微信上提过一句，还问她山区信号能不能看直播。她当时忙着和孩子们准备结课画展，就没太在意。
“ 邵青弦，”宋彦夕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好像是哪个海外收购案出了点岔子，前几天飞过去灭火了。”
何忱愣了一下，邵青弦昨天还给她发消息说寄了批新玩具过来，完全没提这回事。
所以……今天只有宋彦夕来了？
她偷偷看了一眼宋彦夕专注开车的侧脸。线条利落，下颌线绷紧，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她居然会耐心地跟她解释另外两人的去向？这不像宋彦夕的风格啊。她不是一向我行我素，懒得废话的吗？
车子驶出山区，开上了相对平坦的省道。窗外的景色从苍翠的山峦变成了广阔的田野。
宋彦夕忽然又开口，声音在引擎的低吼中显得有些模糊，却又清晰地钻入何忱的耳朵：
“ 她们来不了。”
“我来，也一样。”
何忱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宋彦夕。
宋彦夕却依旧目视前方，表情没什么变化，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但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似乎微微收紧了一些。
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何忱忽然觉得，这一刻的宋彦夕，褪去了平日里那层尖锐的刺和玩世不恭的戏谑，显露出一种罕见的、笨拙的可靠。
她低下头，嘴角忍不住微微向上扬起。
“嗯。”她轻声应道，“一样的。”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却不再令人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奇怪的、让人安心的静谧。
何忱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不断延伸的道路，心里那片因为离别而泛起的涟漪，渐渐被一种熨帖的暖意所抚平。
也许，这样也挺好。
窗外的田野像一幅幅流动的绿色画卷。离都市的喧嚣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车厢内只剩下引擎的低吼和偶尔掠过的风声。
长时间的沉默并不让人难受，反而有种奇怪的安宁。何忱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脑子里却不像之前那样乱糟糟的。山里的一个月仿佛给她做了一次心灵SPA，那些纠结和忐忑被暂时清空，留下一种难得的澄澈和平静。
她忽然转过头，看向旁边专注开车的宋彦夕。阳光勾勒出她利落的下颌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侧脸好看得有点过分。
一个之前绝不敢问出口的问题，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带着点纯粹的好奇，从何忱嘴里溜了出来：
“宋小姐，”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你……喜欢我吗？”
问完她就有点后悔了，觉得自己是不是又犯蠢了。万一宋彦夕像平时一样嗤笑她一句“你脑子又被门挤了？”，那多尴尬。
然而，宋彦夕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她握着方向盘的手似乎极轻微地顿了一下，车速都没有变化。她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看何忱，只是依旧目视着前方，仿佛在思考，又像是在组织语言。
过了大概有十几秒，就在何忱以为她不会回答、准备打个哈哈糊弄过去的时候，宋彦夕才开口。
她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还是那股子淡淡的、带着点懒洋洋的调调，但语气却异常清晰和肯定：
“ 嗯。”
“喜欢。”
何忱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眼睛微微睁大，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她她……她居然就这么承认了？！
没等何忱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宋彦夕却像是打开了某个奇怪的开关，继续说了下去，只是目光依旧看着前方，仿佛不是在表白，而是在陈述某个客观事实：
“ 最开始让你留下擦车，”她顿了顿，似乎回想了一下，“ 确实是觉得你蠢得挺别致。”
何忱：“……” 谢谢。
“ 脑子好像缺根弦，做事毛毛躁躁，动不动就脸红，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宋彦夕的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难以察觉的嫌弃。“ 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嗯……单纯又好骗的人。”
何忱的脸开始发热，小声嘟囔：“我哪有……”
宋彦夕像是没听见她的抗议，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调却不知不觉地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 但是后来发现……你这人有点意思。”
“ 傻是傻了点，但脾气挺倔，让擦车就真吭哧吭哧擦，累得半死也不抱怨。”
“胆子小得要命，被吓一跳能蹦三尺高，但有时候又敢梗着脖子跟我顶嘴，说我这不对那不对。”
“画画的时候像变了个人，眼睛里有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烦人，但……不讨厌。”
她的语速不快，甚至有点慢，像是在一点点梳理自己的思绪，每一句都带着一种新鲜的、她自己可能都未曾仔细品味过的认知。
“ 笑起来傻乎乎的，眼睛弯得像月亮，好像天塌下来都没什么事。”
“吃到点好吃的就能高兴半天，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对谁都好像没什么防备心，别人对你好一点，你就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还给人家。”
宋彦夕说到这里，终于微微侧过头，极快地瞥了何忱一眼，目光深邃，带着一种复杂的、她自己或许都未曾明了的情绪。
“ 很吵，很麻烦，总是惹一堆事情。”
“但是……”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似乎比刚才更低沉了一些，也更清晰了一些，一字一句地敲在何忱的心尖上：
“ 很鲜活。”
“很温暖。”
“像个小太阳似的，哐哐往人眼里撞，躲都躲不开。”
何忱彻底愣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然后又疯狂地跳动起来，血液一股脑地涌上脸颊，烧得她耳根都红了。
她她她……她听到了什么？！ 宋彦夕……这是在夸她？！ 用这种……又嫌弃又好像带着点宠溺的语气？！库库一顿夸？！
这比直接说“我喜欢你”还要命啊！
宋彦夕似乎也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过于直白的“夸赞”给尬住了，她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迅速转回头，重新目视前方，恢复了那副酷酷的样子，甚至还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
“ 当然，蠢还是照样蠢。”
“这点没变。”
何忱看着她那微微泛红的耳尖和强装镇定的侧脸，心里那点震惊和羞涩，忽然就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暖流和甜意所取代。
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心里像是炸开了一朵又一朵甜蜜的烟花。
原来……宋彦夕夸起人来，是这种风格的啊。
她转过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越扬越高。
嗯，山路虽然颠簸，但回去的风景，好像特别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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