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斯铃已经不记得那几个小时自己是怎么度过的。一切都是冲动使然。情绪驱动着一切。他拧巴的、触不可及的愿望，他扭曲的、阴郁晦暗的苦恼，以及算得上是仇恨的某种黑色的从痛苦中生长出来的东西，都在瓦雷里那里得到了宣泄。而宣泄的结果并不是他想要的。这不是他想要的爱情。这不是他想要的方式。根本就没有他想提供给爱人的浪漫，反而充斥着粗鲁和强迫的意味，不仅让瓦雷里显得毫无尊严，也让他隐隐感到触目惊心。
看啊，人可以堕落至此。
成为自己曾经最恶心的那种人。
“这不是我想要的”，这种灵光一现的领悟，不仅没能让爱斯铃回心转意，反而将他推向更黑暗的迷雾当中，让他更自我厌恶也更顾影自怜，于是只好将自己躲在黑色的面具背后来生活了。
爱斯铃向瓦雷里伸出一只手。瓦雷里看到爱斯铃的动作，条件反射地瑟缩。
然后不好意思地陪着笑。
“这可真带劲……”瓦雷里龇牙咧嘴地笑着，感觉到处都痛。
瓦雷里还是将手放在了爱斯铃对他伸出的手上。
爱斯铃不知道该作何想法，但瓦雷里越是不和他计较，他就越想要去撞墙。
他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了。
瓦雷里悄悄拿出一瓶药膏。爱斯铃一把夺了过来，看一眼标签，具有遮盖信息素的功效。
“就这么不想被人发现？”爱斯铃挑起一边嘴角，当着瓦雷里的面点火将药膏烧成了灰。
瓦雷里又一次忍了。
终于走出了门，爱斯铃听到一层传来的声响。那里似乎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了。
对了，罗贝尔·米利亚德船长被抓走了。
其实爱斯铃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又可以理性思考了。他刚离开颠茄大剧院地下的时候，根本什么都不能想。意识陷入一片混沌，灵魂懵懂地看着外界发生的事而不做出反应。可是随着梅菲斯·阿布莱特使劲摇晃他，将他心中黑色的一团给晃醒了。随后那东西就接管了他。
所以现在他可以思考。但是他的思维方式变了。每当他尝试用原先的方式思考，或者想要说服自己体面地说话办事，他就会卡住，陷入精神体燃尽之后什么都想不了的状态，而唯有陷入苦闷、愤怒、恶意这一类黑色情绪中时，他的思维才格外活跃，而且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说到梅菲斯·阿布莱特，爱斯铃在下楼的路上碰见了他。
梅菲斯看到是爱斯铃，第一反应就是加快了脚步想逃。而后他敏锐地意识到瓦雷里身上飘来了原本不属于瓦雷里的信息素。梅菲斯好战的情绪再一次占了上风，他于是站定了转过身来，虽然看一眼爱斯铃涌动着黑雾的眼睛就让他觉得心惊胆战，但他还是叉着腰，做出一副气派的样子，颐指气使道：
“瓦雷里，你解释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猜这是临时的吧？”
肯定是临时标记。梅菲斯告诉自己，爱斯铃现在的反常表现都可以用易感期来解释。易感期的Alpha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但他也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因为此前在诺兰德城，爱斯铃哪怕在易感期，也从未对他出手。根据他搜集到的信息来看，从爱斯铃开始变得小有名气开始，每当爱斯铃进入易感期，就会有一些算准了时间的Omega搞些小动作去挑拨他。爱斯铃一次都没有上钩。
哪像大多数Alpha一样，对那些主动送上门的Omega来者不拒。
瓦雷里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爱斯铃看瓦雷里窘迫，觉得很有趣，于是把瓦雷里往前推了一把，让瓦雷里自己面对梅菲斯：“你跟他解释啊。”
“啊……其实就是……”瓦雷里支吾着。
承认和自己的关系就让这个家伙这么难堪吗？
爱斯铃心中的黑火再次腾地一下窜得老高。
“其实就是他给我帮了个小忙。”爱斯铃接过瓦雷里的话，却非常暧昧地揽过瓦雷里的肩膀。
“啊对，就是这么回事。”瓦雷里连连点头。
“这样啊……”梅菲斯将信将疑，目光从瓦雷里转到爱斯铃，再从爱斯铃转到瓦雷里，想弄明白他们之间到底有几分感情。而爱斯铃迎着梅菲斯的目光，戏谑道：
“这又和阿布莱特先生你有什么关系？我找谁，都和你无关。就算天底下所有的Omega都不要我，我也不找你。”
瓦雷里强忍住一掌拍上脑门的冲动。
太直白了。太失礼了。太明晃晃的了。
可如果懂得怎么虚与委蛇，就不是爱斯铃·雷施了。
但后果就是梅菲斯的眼中再次蓄起泪水，冷哼一声撇过头去，先于爱斯铃和瓦雷里快步下楼去了。
爱斯铃走到大厅的时候，长桌周围已经坐了很多人了。所有蓝霜公馆的大部分房客，包括迪肯和乔，都坐在那里等他。埃德蒙坐在艾文身边，不安地玩手指。还有一个爱斯铃没见过的生面孔。梅菲斯频频带着不耐烦的表情打量着那个生面孔，对方却不以为然。
生面孔旁边和梅菲斯旁边都有两个相邻的空位。爱斯铃于是坐在了生面孔旁边，瓦雷里又坐在爱斯铃旁边。
生面孔是一个黑色长发的男人，长了一张平淡温和的脸，眼型平直，额头宽阔。此人看见爱斯铃，就立刻规规矩矩站了起来，对爱斯铃伸出手：
“幸会，雷施先生，我是克雷洺·卡托里。”
要是曾经的爱斯铃，就会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来和他握手。
但是现在的爱斯铃刚刚坐下，懒得为了一个不识趣的陌生人站起来一遍。他于是保持坐着的姿势，随意伸出右手握了握。反而是瓦雷里，站了起来殷勤地和克雷洺·卡托里握手问好，就像是要把爱斯铃缺失的体面给补回来。
和爱斯铃预测的一样，克雷洺·卡托里没有和他计较，而是环视一圈桌边的人，用沉稳的声音说：“既然人到齐了，我们就开始吧。”
“卡托里先生，还没有到齐。还差罗贝尔·米利亚德船长。”约瑟提醒道。
克雷洺点了点头：“这就是我今天来的原因，巴别尔先生，请不要心急。”
“话是这么说，”约瑟喃喃道，“可是太难了！”
“巴别尔先生，放心——”
“你让我怎么放心？”约瑟反常地再次打断道，“你知道米利亚德船长可能会被卡多斯怎么对待吗？如果不是为了救这个白夜妖精，他也不会被抓。我看得很清楚，机械手的目标本来是西格纳斯，不是船长。所以说，都是这个家伙的错！”
约瑟伸手直指埃德蒙。
爱斯铃想，艾文要暴走了。再一看，桌边根本没艾文。所以埃德蒙·西格纳斯势单力薄了，只能低着头继续玩手指，假装没听见约瑟对他的指控。
要是曾经的爱斯铃，大概会帮埃德蒙说话，或者直接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但是现在的爱斯铃不发一言，看着埃德蒙被当成靶子。蓝霜的房客们大多数对艾文·米尔特心有余悸，虽然决定重新接纳他，但总还是提防着的，更别提这个让艾文为之建立心之迷宫的埃德蒙·西格纳斯了。
比方说，德尔就正在用不屑的眼神打量埃德蒙。
“好啦，错在卡多斯·格莱姆维尔。”瓦雷里清清嗓子，将目光引到他自己这边来，然后佯装轻巧地一摊手，“当时提议撤退的是我，如果要追责你们就找我。但反正我们得想清楚怎么把罗贝尔救出来，然后我们就动手。谁对谁错之后再讨论也不迟，反正我也不会跑。不如现在把注意力放在怎么办成事上面。”
埃德蒙悄悄抬起头，用感激的眼神看看瓦雷里，然后又小心翼翼看瓦雷里身边的爱斯铃。爱斯铃没有看埃德蒙，泛起黑雾的眼睛盯着桌面。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约瑟对埃德蒙略一扬头，“我真不懂为什么要带他出来。卡多斯怎么对他，他都罪有应得不是吗？还为了他，牵连无辜的人——”
瓦雷里又清嗓子，盯着约瑟。约瑟和瓦雷里对视，还是败下阵来。
“好吧，不是瓦雷里你的错。我和那家伙的帐也可以之后再算。”
瓦雷里舒了一口气。
克雷洺·卡托里优雅地接过话头：“既然我们准备好进入正题了，我就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的名字是克雷洺·卡托里，是场魔法师，受聘于三位管理人，特此给你们传达一些信息。”
“三位管理人？”瓦雷里敏锐地抓住重点。
“你们熟悉的不透露姓名的朋友，以及他的两个朋友。”克雷洺把话说得很绕，亮银色的眼里浮现出笑意，“邀请你们来到蓝霜公馆并撰写邀请函的森行云、游历者兼画家卿蓝羽、来自伊灯穹顶的天使罗纳德·里锡特。”
“罗纳德·里锡特？”伊萨差点跳了起来。
“卿蓝羽？”约瑟觉得毛骨悚然。
伊萨在橡木海的童年玩伴罗纳德，和约瑟在艾文回忆里见到的应该已经死了的卿蓝羽。约瑟突然有一种自己在被监视的感觉：如果说卿蓝羽是游历者，那么他的死肯定是假死，或者是某种转生，而假死的目的大概就是为了震撼艾文·米尔特，将艾文从白夜妖精的路上拉回来。这么说，这些所谓的管理人一直都在关注他们？那三个人知道关于他们的多少事？
毫无**可言。约瑟不喜欢这样。
“这些可以之后再解释。”克雷洺将众人的好奇心一笔带过，“重要的是，罗贝尔·米利亚德活得好好的，而且还会活下去。”
约瑟和伊萨对视一眼。伊萨给了约瑟一个“我告诉过你了”的眼神。约瑟点了点头。
“所以我今天来到这里，是为了帮你们补充战力。”克雷洺继续道。
“你要和我们一起去讨伐卡多斯？”伊萨喜出望外。
“不是。”克雷洺拒绝了，微微一笑，“我所说的战力，指的是——”
“惺惺作态。”梅菲斯突然蹦出一句。
克雷洺看一眼梅菲斯，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被这个盛气凌人的Omega给讨厌上了。克雷洺做了个深呼吸。
“阿布莱特先生，如果我不来这里，你们打算怎么让雷施先生恢复？没有雷施先生的帮助，你们又能有多少胜算？还有泰伦特先生和巴罗先生，刚开始学习魔法的他们又要怎么才能直面卡多斯的军团？我并不是惺惺作态，我不能直接成为你们的战力，自然有我的理由。”
梅菲斯高高扬起眉毛：“喔，你又要给你那些该死的建议了，它们根本半点用都不管！但凡你说些有用的话，我在万象宫殿也不会那么辛苦，可是你倒好，不仅没提供任何帮助，还在第一次新手指导之后就把我丢在那里不闻不问，你不可能真的不知道我在那里都——”
“闭嘴。”爱斯铃低吼道。
此言一出，长桌边所有人都愣住了。
“爱斯……”伊萨讷讷地搭讪。
爱斯铃完全没理睬他。
“梅菲斯，没人想听你在这里倒你那些顾影自怜的苦水。我们有任务在身，你在浪费所有人的时间。”
梅菲斯眼里泛起泪光，强硬地扭过头去，倒是闭嘴了。
“爱斯铃……”瓦雷里拽了拽爱斯铃的衣角。爱斯铃看向瓦雷里。银色长发的青年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想说：不要这样。
爱斯铃挑起一边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然后转向克雷洺·卡托里：“至于你刚才说的，让我恢复，我恢复得相当好，什么时候去打那个卡多斯·格莱姆维尔都是小菜一碟。我恨不得现在就过去把他打得满地找牙，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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