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人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种永恒的死寂,没有边界、没有尽头,只有无止境的黑暗。
江凌墨抱着双臂蜷缩在地,宛如被抽走了灵魂的人偶,一动不动地盯着黑暗中的某个虚点。
忽然,一道冷傲的声音破空传来,但很快又消逝在黑暗中。
“别死,我就你一个朋友。”
“......凯瑟?”
江凌墨的瞳孔很轻地颤了下,猛地起身四处转看着,但依旧还是看不到一丝光亮。
凯瑟并不在这儿,但他十分确定那是凯瑟的声音。
“我就你这一个朋友......”
江凌墨轻声重复着这句话,脸上露出一种恍然的无措,双眸慢慢明亮了起来。
“还真是—”江凌墨扶住额角,像是无奈,又像是在笑,“难得听到你说出这番话。”
黑暗的空间里,只有微弱的呼吸声回应着他。
江凌墨闭眼深吸了几口气后,抬手胡乱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是啊,那小子可就我这么一个朋友,师父也还等着我呢,我可不能止步于此,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江凌墨自言自语着,眼里浮现出一抹希冀,但很快他便皱眉陷入了沉思。
明明他深陷于此,并未消亡,可凯瑟却对他说“别死”。
凯瑟平日说话虽算不得好听,但从不虚言。
也就是说,此刻的他并非处于梦魇之中,而是灵魂意识被莫名封存在了这个空间,而他的肉身正在逐渐丧失生命特征,且情况十分危急。
若非如此,以凯瑟那矜傲的破烂性子,断不可能说出这般煽情的话,而范伦斯两人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陷入昏迷,却毫无作为。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无法从外界将他的意识唤醒。
一旦他沉溺在这个空间里,就会被永无止境的黑暗吞噬,再也无法苏醒解脱,直至彻底灭亡。
眼下他只能靠自己破局,可破局的关键是什么?
正当江凌墨凝眸沉思时,一道诡异的呓语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江凌墨瞳孔骤缩:“黑雾!”
那道呓语第一次出现时,是在他三年前的梦境中,而在那之后,即便是他训练时失控,那道呓语都没有再出现过。
直到那日,他依范伦斯所言全力释放属性,从他身体内迸出那团诡异黑雾时,呓语随之而来。
这一切看似巧合,却又十分刻意,就像是......
还不等他细想,那道深沉低哑的呓语声再度响起。
“别来无恙啊,江凌墨。”
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江凌墨僵硬着身子,故作镇定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呓语低低笑着,“我就是你啊!”
江凌墨攥着拳头,四处转看着:“躲在暗处算什么本事,有种就出来!”
“怨吗?怨自己的无能无用,怨这世界带给你的不公?”
那道声音并未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言语间满是狠厉。
“只要你愿,我可助你毁了这不公的世间!”
听到这话,江凌墨身形一顿,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
见他不语,呓语很轻地笑了下。
“只需你点头,我能助你达成你所愿想的一切,包括—”呓语拖着慵懒的尾音,像是来自地狱最深处的诱惑,“找到他们。”
江凌墨瞳孔猛地一颤:“找到......他们?”
“不错,只要你想,世间万物皆将被你踩在脚下!”呓语不断引诱着,“到那时,你便是这世道第一人!”
江凌墨双眸逐渐开始失焦涣散:“找到他们......”
“是的,找到他们!你再也不用承受离别之苦了!”呓语声里满是掩不住的兴奋与癫狂,“只需你点头,一切都能如偿所愿!啊!多么美好啊,多么幸福啊!”
江凌墨麻木地睁着眼,正欲点头时,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冷傲的声音。
“江凌墨,要死就给我像个英雄,堂堂正正,轰轰烈烈的死!要是你就这样死了,我......看不起你!”
那道声音说的很慢,以至于每个字都足够清晰,像是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他的心上,而那道声音之下,似乎还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他想,他知道那是什么。
那大概是一种兔死狐悲的孤独悲悯。
须臾的静默被拉的很长,江凌墨动了动唇,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他只是很轻地笑了下。
见江凌墨的瞳孔逐渐清明,呓语似乎有些不满:“你笑什么?”
“你说,你能助我达成我所愿想的一切,可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不等呓语回应,江凌墨又道:“你费尽心思拉我入局,百般诱惑,不过就是为了占有我那已经半死不活的躯壳,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我死了,你也将不复存在。”
江凌墨抬眸看向虚空,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一个没有实体,只能可怜而又悲哀的寄居在黑暗中的可怜虫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
呓语声不答,只是发出一声促狭的轻笑。
就在江凌墨以为呓语不会再有回应时,一道阴冷至极的风突然席卷而来。
心脏剧烈收缩了一下,像是有什么深埋在心底的噩梦即将被唤醒一般。
紧接着,猝不及防的疼痛突兀的灌进脑中,视线一阵阵发黑,难以遏制的愤怒在心中骤然爆开,继而是冰冷的绝望、悲伤、哀怨......
江凌墨苍白着脸,死死捂着脑袋,想要遏制住这突如其来的疼痛。
脑袋昏沉抽痛的厉害,呓语还在不断在他耳边轻语,攫取着他所有的意识。
“世间之道,皆是虚妄,过去早已定局,你无力改变。”
“......你所念所想,皆为镜花水月,命运待你如何,你自当看清。”
“那么,祝你好梦.......”
“......终有一天,你会接纳我的。”
剧烈的疼痛不断刺激着脑海中的每根神经,将江凌墨所剩不多的理智击得粉碎,只剩下无尽的绝望与悲楚。
随着那道声音远去,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断裂。
江凌墨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般,空洞而又虚无。
视野中,无数散乱纷杂的画面,如同一幕幕黑白影片不断在眼前闪回、重演,周而复始,无休无止。
似乎有一双冰冷的魔爪,正紧紧扼住他的脖子,将他拽进了更深的黑暗之中,意识正在飞快脱离身体。
很快,视线逐渐被冰冷的黑暗吞没,陷入了永恒的死寂。
他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漂浮了多久,只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冰窖之中,刺骨的寒冷不断穿透着他的每一寸骨骼,隐隐作痛。
就在他再也忍受不住这刺骨的痛楚时,一道熟悉而又模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那是一道如初雪般冷冽的声音,带着最真诚的祝愿。
“愿你如愿。”
记忆深处似乎有扇门正被缓缓推开,剧烈的痛楚不断在脑海中蔓延,眼前不断交替闪回着一些零碎画面。
画面里,有年幼的他、长大后的他、笑容满面的他。
还有.......
失去一切,哭的痛不欲生的他。
那些难以磨灭的悲楚绝望,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刃,不停地在他的脑海中一笔一划,生生刻着。
他听到有人在他的耳边轻叹,感觉到有人正轻轻抚摸着他的脸。
他想,
他知道那是谁。
那段被他隐藏在脑海深处,逃避似不敢回想的记忆碎片如排山倒海般的涌出,牵引着他自然而然地张口。
“......莫叔叔。”
随着他沙哑的声音响起,眼前纷乱的画面瞬间抽离,取而代之的是一双藏着浓浓担忧与自责的黑眸。
江凌墨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人,眼泪悄无声息的掉了下来。
“莫叔叔?”
江凌墨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随后又像是不敢置信般迅速收回手,喃喃哭喊着。
“莫叔叔,我好想你......”
莫诚哲并未回应他,只是垂眸凝望着某一处。
江凌墨抬手擦着眼泪,缓缓坐起身,又轻轻唤了声。
“莫叔叔。”
可莫诚哲依旧一动不动地低垂着眸。
江凌墨试探着伸出手,手穿透而过,什么都没触到。
“怎么会......”
江凌墨嘴唇翁动,顺着莫诚哲的视线,僵硬地转过了头。
他看到,他身后的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
少年眉头紧蹙,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像是在做一场噩梦。
那是......
刚被莫诚哲从殿所接回来的他。
江凌墨转眸看向窗外。
此时,万籁俱寂,已是深夜。
“原来是这样......”
江凌墨收回视线,看向一旁的莫诚哲,眼眶渐渐红了。
莫诚哲将他从殿所接回来的那天,皱眉看了他很久,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他沉默地目送着莫诚哲离去,孤身回到这里,合衣蜷缩在床上。
当他第二天从噩梦中惊醒时,半开的窗早已被关上,而原本空荡的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被褥。
起初他只当是自己记错了,他觉得莫诚哲其实是厌烦他这个“拖油瓶”的,从不敢往这方面去想。
原来在他沉沉睡去后,这个孤傲的男人曾悄无声息的来过,一声不吭地坐在床边注视着他。
原来......
是这个男人默默替他合上的窗,捻好的被角。
瑟瑟晚风透过半开的窗,卷携起莫诚哲额前的碎发。
莫诚哲轻叹了一声,伸手轻轻抚摸着床上少年苍白的面孔,眼里满是悲痛与自责。
“抱歉啊,凌墨,是我回来晚了......”
听到这话,江凌墨眼里蓄满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江凌墨伸手虚抱着莫诚哲,不停哽咽道:“不是的,不是你的错,不是的......”
他知道这里只是他记忆中的幻境,他知道莫诚哲听不到,可他还是固执的,一遍一遍低声重复着。
“不是你的错......”
“不是的......”
明明他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说,可万般思念却无法言语。
到最后,他连那句“不是的”都再也说不出口,尽数化为了一道道抽噎声。
他不知道自己虚抱了多久,抽噎了多久。
那一瞬似乎被拉的很长,久到他几乎忘了,自己正深陷记忆漩涡之中。
直到莫诚哲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江凌墨这才恍然回神,抬脚跟了过去。
他看到莫诚哲无声眺望着夜空中的孤月,神色里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还有对一切无可挽回的绝望。
莫诚哲看了很久,末了,轻轻摇了摇头,像是自嘲,又像是自责,随后伸手将那半开的窗户合上,转身替床上的少年捻好被角,轻声离去。
诡异的黑雾再度袭来,江凌墨安静地闭上了眼。
很快,黑雾散去,再度睁眼时,他看到了那个浑身被冷汗浸湿的少年,正弓着背搀扶着洗漱台急促喘息。
镜子中,少年消瘦的脸没有一丝血色,诡异的蓝色异瞳微微颤抖着。
江凌墨沉默地看着镜子前的身影,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
那时的他,夜夜噩梦,食之无味,总是随便吃上一口就不吃了,身子十分孱弱消瘦,并不似现在这般精壮。
眼看他身形日渐消瘦,莫诚哲终于忍不住了,怒不可遏地拽着他的衣领。
“你就这么想死?你以为我把你捞出来是为了什么?你以为我乐意管你?你以为你在作践谁?你作践的是他们的心意!”
当时的他只是沉默着垂下眼,任由莫诚哲攥着他的衣领发泄。
“我告诉你江凌墨,要不是你身体里流着他们的血,你是死是活,我根本懒得管!”
这句话说的极重,却又透着一股细密的悲凉。
莫诚哲红着眼,咬牙道:“你这条命可是他们拼了命才护住的,我不准你这么作践自己!你没资格作践!”
说完,莫诚哲擒着他的下巴,强行掰开他的嘴,将食物硬塞了进去。
但每次莫诚哲刚塞进去,他就会生理性厌恶,全部又吐了出来。
就这样,他吐一次,莫诚哲塞一次,直到他再也吐不出来,莫诚哲才停手。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知道你难过,我不敢说他们现在一定安好,但我可以保证的是,他们一定都还活着。”莫诚哲红着眼,定定地看着他,“我知道他们在哪儿,等时机一到,我自然会带你去找他们,而在这之前,你给我好好活着!咬牙切齿都要给我活着!听到没有?”
说着,莫诚哲缓缓垂下眼眸,声音轻而认真,像是在做着一个永不改变的承诺。
“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我一定会陪你走到最后,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所以......不要再这样折腾自己了。”
当时的他怔了很久,眼角慢慢氤出一抹红色,哽咽着点头应了声。
“好......”
江凌墨收回思绪,再次将视线移向镜子前的那道身影。
少年抬眸注视着镜中的蓝色异瞳看了很久,随后熟练的拿起一旁的眼罩覆了上去,转身下了楼。
江凌墨安静的跟着,待走到门口时,他看到少年扬起笑脸,转头看向身后空荡荡的屋子。
“爸,妈,我出门了。”
黎明的曙光肆意洒在少年孤寂的身影上,街上的人们都下意识往旁边避开,神色晦暗地注视着他。
他们的目光里多半是恐惧、冷漠、害怕,还有......厌恶。
自从发生那件事后,他便被殿所的人带走关押了三年,等他再度回到这片街区时,漫天的谣言也随之而来。
人人皆辱他是恶魔之子,说他残害了自己的双亲,而他只是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地承下了所有的诅咒谩骂。
他记得,当时人群中有一道视线一直在紧紧注视着他。
那是一道与旁人不同的视线,那道视线里夹杂着浓浓的自责与凄凉。
等他察觉抬眸看去时,那道视线却忽然消失了,一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那人是谁。
想到这,江凌墨迅速扫视着四周。
很快,他便找到了那道视线的主人。
“原来是你.......”
江凌墨看着隐在人群中的少年,苦涩地笑了笑。
“小哲。”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