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空响渐成气候,像有只雀鸟在肋骨间扑腾。云舒把外套衣角攥得更紧,棉麻纤维在掌心硌出细痕。指尖扫过三个口袋,缝线磨出的毛边勾住指甲,除此再无长物——没有能叮当作响的金属,没有印着头像的纸片,连块磨得发亮的旧纽扣都摸不到。
她沿着街道挪动脚步,帆布鞋鞋底断裂薄如蝉翼,青石板的每道裂纹都清晰地硌着脚心。阳光把影子拽得老长,在地面拖出道瘦伶仃的黑痕,随她的动作迟缓地起伏。目光扫过店铺门脸时,脖颈会本能地绷紧:绸缎庄伙计正用鸡毛掸子扫过一匹樱色绸缎,绒毛在光柱里翻飞;药铺檐下挂着的草药束垂成弧形,苦涩气息混在风里漫过来,像浸了黄连的水;铁匠铺传来“叮当”锤击声,震得窗棂上的纸片簌簌发抖。
不能停。云舒盯着自己鞋尖,那里沾着片干硬的樱花花瓣。木叶的石板路干净得过分,连砖缝里都找不出半根杂草,想来是每日都有人仔细清扫。这种洁净让游荡的陌生人显得格外扎眼,尤其街角阴影里总晃着些深色身影,袖口偶尔闪过的金属光泽,像冰面反射的冷光。
穿制服的忍者从对面走过时,云舒已贴紧斑驳的木墙。浅绿色马甲,深蓝色外套上的团扇徽章在阳光下灼眼,护额系带扫过锁骨的弧度都透着训练有素的利落。
他们的脚步声轻得反常,呼吸匀得像钟摆,擦肩而过时能闻到硝烟与防锈油的混合气味——这是常年与武器为伴的味道,却又夹杂着皂角洗过的清爽气息,干净得像晒过太阳的床单。那是她此刻最渴求的东西,是有处安稳落脚地、能把衣服洗得发白晾干的寻常日子。她垂下眼睑,数着鞋面上的灰尘颗粒,直到那片阴影彻底移开,才敢重新迈开步子。
街尾的“美惠婆婆杂货店”正浸在夕阳的橘红里。老板娘踮脚够货架顶层的米袋,粗布围裙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后腰磨得发亮的补丁。米袋麻绳在她胳膊勒出红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喉间发出细碎的哼哧声。
云舒在三步外站定。店铺木门是深棕的,门轴缠着圈灰布条,开关时会发出“吱呀”的呻吟。门楣挂着的干辣椒与玉米串垂成弧形,红得发紫的辣椒皮上还沾着点白霜,玉米粒饱满得像要裂开。货架顶层的米袋旁挤着三瓶酱油,标签边角卷成波浪,瓶身积的灰能画出清晰的指印。
就在老板娘指尖即将触到米袋时,旁边的酱油瓶突然晃了晃。玻璃与木质货架碰撞的脆响里,云舒往前挪了半步,声音轻得像飘落的樱瓣:“要帮忙吗?”
老板娘猛地回头,米袋差点从手里滑出去。她的发髻松垮地挽在脑后,几缕汗湿的碎发粘在额角,眼睛在看清来人时眯了眯,像受惊后绷紧的弓弦:“你是谁?”
云舒的褐红眸子静得像深水潭。她看着对方围裙上沾着的面粉手印,声音平稳无波:“可以整理货架、看店,换两顿饭就行。”风掀起她额前碎发,露出的额头光洁得能映出夕阳。
“不要工钱?”老板娘挑眉,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白衬衫领口洗得发毛,袖口磨出的毛边缠着根线头,裤子膝盖处的补丁用的是同色系布料,针脚细密得不像孩子的手艺。头发虽乱,发梢却看得出精心梳理过的弧度,露出的手腕细得像根芦苇,皮肤白得没见过多少太阳。眼神是有点呆,但说出的话实在得很,不像那些油嘴滑舌想骗吃骗喝的。
老板娘瞥向墙角的纸箱,印着团子精灵的彩画已被压得发皱。昨天送来的零食还没拆箱,本该来帮忙的小伙计闪了腰,自己守着店根本腾不出手。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先把那些零食摆好,轻点弄,摔了要赔的。”
云舒没应声,蹲身拆箱的动作轻得像猫。胶带撕开的“刺啦”声被压到最低,指甲掐断胶带的力道都拿捏得刚好。每包零食都被她捏着边角拎起,按包装上的日期顺序排好,袋口对齐货架边缘的木纹,连印着的卡通图案都朝同一个方向,仿佛在进行某种精密的排列仪式。
老板娘靠在门框上,手里转着串钥匙。这丫头干活时手腕转动的弧度很稳,不像村里那些毛躁丫头,倒像做惯了精细活计的。她转身进后厨,粗瓷碗沿的豁口磕在灶台时发出轻响,味噌汤腾起的热气模糊了窗户上的冰花。
“先吃吧。”老板娘把碗递过来,汤里飘着的葱花还保持着刚撒下去的形状,“吃完把门口的蔬菜摆整齐,蔫了的叶子摘干净。”
云舒指尖碰到碗壁的温热时,睫毛颤了颤。她没动筷子,先把最后几包米饼摆进货架,包装袋摩擦的“沙沙”声都轻得像耳语。直到所有零食都各归其位,才端着碗坐到门口的小板凳上。
夕阳穿过樱花树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金斑。她捏着筷子的手指很稳,夹起的每口饭都小得刚好,嘴唇闭着咀嚼,连米粒落在碗里的声响都没有。饭团里的梅子干酸得恰到好处,味噌汤的热气漫过鼻尖时,那双褐红眸子才稍微柔和了些,像被雾气蒙住的玛瑙。
老板娘在柜台后拨算盘,算珠碰撞声里,眼角余光总落在女孩身上。这孩子吃饭太克制,不像饿极了的样子,倒像在数着米粒吞咽。握筷子的姿势标准得奇怪,手腕转动时,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像根细玻璃管——这是长期没怎么吃过饱饭的模样。
“叫什么?”算盘声突然停了。
云舒咽下嘴里的饭,喉结动了动才开口:“云舒。”
“美惠婆婆。”老板娘在账本上划了道斜线,“叫我美惠婆婆阿姨就行。”
云舒点点头,继续低头吃饭。美惠婆婆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忽然觉得这孩子像株被风雨打蔫的稻禾,看着没精打采,根却扎得执拗。
暮色漫过街道时,店铺已换了模样。货架上的零食列队似的整齐,门口的蔬菜按颜色码成小堆,发黄的菜叶被拢在竹篮里,连沾着泥的萝卜都被擦得干干净净。
美惠婆婆抱出套旧被褥,粗布被面印着的樱花图案已褪成浅粉:“仓库能住,铺盖给你找好了。白天看店,月底给点工钱,够你买身新衣服。”
云舒抬起头,眸子里终于有了点光亮,像落了星子的水潭。她接过被褥时指尖微颤,只吐出两个字:“谢谢。”
仓库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霉味混着稻草气息扑面而来。角落里堆着的空纸箱叠成梯形,墙角的旧木箱盖着块蓝布,掀开能看到里面的铜秤与麻绳。“委屈点,”美惠婆婆用袖子擦了擦箱沿的灰,“等我家那口子休工,让他来搭张床。”
云舒把被褥铺在稻草堆上,旧棉絮里钻出根细草茎,扎得脖颈有点痒。她把外套叠成方块当枕头,布料摩擦的声响在安静的仓库里格外清晰。
夜色渐深时,云舒靠在墙角。口袋里的半块饭团硌着腰侧,米粒的硬度透过布料传来,像颗踏实的石子。仓库外的脚步声稀了,偶尔有晚归者哼着跑调的歌谣走过,巡逻忍者的靴底叩击石板的声规律得像节拍器。
她闭上眼睛,听着自己的呼吸在黑暗里起伏。这具身体的膝盖在隐隐作痛,十二三岁的骨骼还没长结实,一天的走动已让它发出无声的抗议。
里屋的油灯还亮着。美惠婆婆把碗推给丈夫,男人刚从工地回来,指甲缝里嵌着水泥灰:“那丫头可靠?”
“手脚利索,话少。”美惠婆婆往灶里添了根柴,“不要工钱,刚好能盯店,我省出时间去进货。”她想起女孩摆货架时的样子,连标签朝向都要对齐,“看着不像会偷鸡摸狗的。”
男人呷了口味噌汤,热气模糊了他的眉骨:“月底给工钱时盯着点,别让她碰钱箱。”
“知道。”美惠婆婆瞥向仓库方向,那里只有窗缝漏出的点月光,“一个丫头片子,能帮我省出进货的时间就值了。”
仓库里的云舒蜷缩在被褥里,月光透过木板缝隙,在地面拼出星子似的光斑。她能闻到旧棉絮里阳光的味道,像小时候晒过的被子。掌心的温度慢慢回升,盖过了布料的粗粝感。
天还没亮透,云舒已醒了。仓库里的寒气浸得骨头发僵,她裹紧外套起身时,听见前屋传来美惠婆婆的咳嗽声。推开门,正看见老板娘弯腰生炉火,后背因常年劳作而微微佝偻,发间的白丝在晨光里闪着银光。
“醒了?”美惠婆婆直起身,围裙上沾着火星烧出的小洞,“再睡会儿,开店还早。”
云舒没说话,拿起墙角的扫帚。竹枝扫过地面的“沙沙”声里,灰尘在光柱里翻滚成细小的漩涡。
美惠婆婆看着她的背影,忽然从柜子里摸出块年糕:“先垫垫。”
云舒接过年糕时,指尖触到微凉的糯米,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她咬了口,清甜在舌尖漫开时,听见美惠婆婆又开始咳嗽,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
店铺开门时,阳光已漫过火影岩的顶端。云舒站在柜台后,看着美惠婆婆与熟客寒暄,听着他们说哪家的酱油涨了价,哪户的孩子被忍者学校录取。有穿马甲的忍者来买卷轴时,她便低头整理货架,指尖拂过包装袋的纹路,直到那片深蓝色的影子彻底消失在街角。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地板投下块长方形的光斑。云舒坐在光斑里,看着街上往来的行人,手里摩挲着颗掉漆的算盘珠。货架上的零食安静地立着,像列队的卫兵,门口的蔬菜沾着新鲜的露水,在风里轻轻摇晃。
夕阳西沉时,云舒帮着拉下卷帘门。铁环碰撞的“哐当”声里,美惠婆婆数着今天的收入,指尖沾着的墨汁在纸币上留下淡淡的印子。“今天卖得不错,”她把三枚硬币放在云舒面前,“这是你今天的。”
硬币边缘的齿纹硌着掌心,冰凉的金属带着点温度。云舒捏着硬币走进仓库时,夜风正卷着樱花花瓣穿过巷口,落在她的发梢。
仓库的被褥已晒过,阳光的味道混着稻草气息,让人想起安稳的午后。云舒躺下来,看着月光在地面拼出的图案,把硬币塞进枕头下。金属与布料摩擦的轻响里,她闭上了眼睛。
窗外的巡逻声规律地传来,像首低沉的摇篮曲。云舒的呼吸渐渐匀净,这是她在木叶的第二个夜晚,膝盖的酸痛还在隐隐作祟,但口袋里的硬币与胃里的暖意,让她第一次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安稳。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