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不是城,而是依着古城而落的一方村子,不知从哪儿叫起的名字,得了个南城的名字,便叫开了。
一路青砖石板,约莫七分钟脚程。
闻辞拿着那把古铜色钥匙,放好行李箱,仔细比对了钥匙和锁把的磨损程度,门上两位将军的彩甲早已随木雕褪色,隐约能从残存的彩绘人脸上辨得是秦琼、尉迟恭二位将军,闻辞确认无疑。
他敲了三声,无人应答。
门开,闻辞探出半个身,礼貌地问了一声:“有人吗 ?”
院内静悄悄,三面屋舍围成的四季小院,干净整洁,右侧挂了衣服,男女款皆有,闻辞一把捞过身后的行李箱,轮子咕噜咕噜滚在石子儿地上,卡了一下。
差点偏移正轨。
听魏主任说,这个院子是校长母亲留下的,老人高寿后,便拿来充公,闻辞的房间,是院里所剩,唯一一间二楼。
房间朝向不错,他推开窗,正好能瞧见小城里,最热闹的那条街巷。
来之前看过攻略,这是南城的旅游必经打卡地——酒馆,餐店,手鼓店,非遗手作,都赶着那条街去。
闻辞甫一收回目光,手机便响了起来。
看清来电显示,闻辞指尖顿了顿,划开后,将手机拿远。
“闻辞——你tm可真行啊!!”
“……”
即便隔着几掌之远,听筒里吼出的字眼依旧清晰可闻,干脆的男声喋喋不休,骂了好几句,才肯罢休。
“现在,我可以说话了吗?”闻辞靠上了手边的书桌,指节扣住桌沿,语气平和。
他没再听到骂声,愤懑的气音从手机里传来。
闻辞宽慰他:“我去学校看了,还不错,没他们说的那样严重。”
“这是重点吗?”那头咬牙怒道,“闻辞,你前程不要了?”
“……”闻辞不作声。
上头出了新政策,鼓励公校派老师下乡支教,闻辞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提交了转岗申请,按规矩,是不该通过的。
为此,他还专门找过书记一趟。
前程,这两个字,听着倒挺伟光正。
闻辞腔调里含着笑意,似是而非:“教书育人不就是我的前程。”
电话里,无声几许,半响后,才淡淡负气一句:“行,你真行……”
嘟嘟两声,戛然而止。
闻辞握着电话,一声叹息,扣过去,转岗的事,他并没有告知好友,想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人各有志,不必强留。
“阿嚏——!”
猛地一颤,闻辞连人带桌子,引出不小动静,阵仗落在木地板上,击荡满屋扬尘。
一只闪着镭射光面的青色甲壳虫,从他脚边的光束里桀桀爬过。
是碌碌虫。
小时候,总喜欢绑了腿把它提着玩。
闻辞用脚尖,轻轻触了触它的身体,簌簌——小虫震着亮青的翅膀,遁窗飞走了。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小虫飘到窗外。
看吧,连这里的虫子,都比城里的飞得快点。
二楼没有洗手池,闻辞从行李箱找到了随身带的毛巾,和着清洁用具全部端到楼下,准备先将屋子打扫出来。
闻辞左看右看,确认这不是厨房所用的蓄水盆,才将抹布丢了进去。
唰地!一股激流水柱,四分五裂,炸天花似的将他脸冲得一干二净。
眼镜瞬间被甩飞出去。
“这,我……”闻辞慌忙抬手去摁爆炸的水龙头,水从他五指缝隙调皮往外窜,像摁不住的花果山猴子,疯了尖叫着。
哗哗啦啦,很快淋了满院。
慌乱中,他在角落里看到了一把梅花螺丝刀和扳手,还有几枚拧下来的螺丝,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是闯祸了……
一双脚,在院子里小鹿踱步,哒哒哒,往哪儿躲都不是。
“天呐!!”一声女高音从背后劈来,然后是两股脚步声,“你你你在干嘛……”
“快快!关水闸啊。”
“哦……奥。”
闻辞也不知她是在对谁说,谁在答,但没几秒后,这场炸烟花,终于是停止了。
身后站着一男一女,男人手里的塑料袋里,提了几个零件,这大概便是他那两位邻居了。
闻辞把手在裤腿上擦干净,才伸出去:“我是南小新来的老师。”
“免贵姓闻,单字一个辞。”
闻辞身上的水,滴滴答答,跟着动作淌了一路。
男人爽快地握住:“郭祈。”
接着,他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支娇子,通身雪白,像根粉笔。
“抱歉。”闻辞儒雅道,“我不抽烟。”
郭祁没说什么,又将烟别回了耳后,转身去放东西:“没事儿,好习惯。”
他站在断裂的水龙头面前,研究着怎么将剩下的部分拆除,一面同他解释:“一楼这个龙头坏好久了,一直没修,听学校说要新进来位老师,我和堂老师这才想着今天去换个新的。”
“你别在意。”
闻辞转头,身后正在扫水的堂老师,杵着扫把,朝他歪头咧出个明媚的笑容:“哈喽~”
“堂老师。”他微微倾身。
“别客气,叫我小堂也行。”
日头悠悠地悬在她头顶,把发丝照成了惨烈的白,晃得人睁不开眼。闻辞走过去,绅士地拿过她手里扫把:“我来吧,这会儿太晒。”
堂老师眉头一扬,抬抬下巴,撸起袖子:“我早就晒黑了,不怕。”
她说话仿佛永远带着一股子劲儿,让人听了舒服,闻辞还顶着**的上半身,眼尾耷了歉意,直接把人推到了阴凉处:“那让我也晒晒,干得快。”
“好吧,那随你。”堂老师丢了扫把,坐到了院内一树蔷薇花下,势头正盛,妙不妙,压倒满树枝干,条条垂落,粉绿丝绦。
偶尔飘下几片花瓣,闻辞一扫把,卷边带翘,飞出几米远。
“话说……”
闻辞盯着院内水路轨迹,蛛网般疯长,一路爬到门口,穿过了门缝外,忍不住问道:“流到外面了,真的没事吗?”
老式房屋为避免雨天积水,都会在大门处留一处小缺口,通利防积,这间老屋年岁久远,门口几处石砖都磨损风化,全凭点泥土夯填,方才管道水外泄,轻而易举便冲破了这层防御。
一个个逃之夭夭,朝街巷溜之大吉了。
“小问题。”堂老师放下水瓶,“门外是居民区,大家偶尔也会倒点自家淘米水,浇浇花,况且就这个天气。”她指了指头顶烈日当空,光晕炫目,“喝口水的功夫,就晒干了。”
过来人的意见,自然有其道理在,但闻辞心底终归过意不去,对方既然说了,自己也不好再去当场拆台,只是看向门缝外时,眼神不自觉,多停留了片刻。
巷里。
好像有花在开。
月季,芍药,绣球,桔梗,弗朗……摆满货架,店主的头从满簇鲜花里探出来:“呀,梁老板,去学校啦?”
汴之梁熄了火,没下车,靠在店外,随手取下一支索玛花,道:“帮我包十支。”
“好嘞~”女店主围着米色围裙,依照惯例只做了简单捆扎,没有任何修饰,她抬头,“周末也去学校?”
“嗯。”汴之梁单手撑在机车油箱盖上,“帮夏老师修个琴。”
店主瞬间眼睛闪闪:“哎哟,又是夏老师啊?你怎么老去帮她忙。”
汴之梁轻笑,状若无谓:“没,阿也一起呢,再说,我也不喜欢女生。”
他说这话时,竟毫无停顿,老板倒也习惯似的,笑吟吟的,将花递给他:“好好好,知道啦。”
“过去了。”汴之梁挥挥手机,“回见,春纷婶。”
“诶,好嘞。”
油门一转,只留下一阵风的气息,他速度不快,但转角一抹,很快,连摩托车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寻常来讲,汴之梁骑车不会走这条路,一是弯道多,街巷环境复杂,二是每每路过春纷婶的花店,总免不了被她调侃两句,他倒是习惯了,但春纷婶似乎乐此不疲,兴致越发高。
今天店里忙,听说收银还出了问题,他急着赶回去,才择了这条近道。
这条路他前前后后开了快五年,每一个拐角的幅度都被他刻在脑海,如往常的一个转弯后加速。
突然一片水滩,横街出现。
刹车丝毫没来得及按,汴之梁被溅了个结结实实。
“……”
汴之梁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抹了把脸——好大一只斑点狗。
那双他昨晚刚擦好的AJ,这会儿摇身一变,成了黑猫警长联名款。
“谁啊……”汴之梁抬头看了眼门头,陌生到空白,想来又是哪家阿奶倒的浇花水,得,自认倒霉。
他甩了甩头,耷拉着眉,油门一拧骑出了雨花巷。
南城离古镇不远,紧挨着雪山,这里商业化不如大理丽江城内严重,本地人居多,近些年因开发了云见街,外地游客才逐渐多起来,汴之梁的店便坐落在这里。
他是五年前到这里来的,开了南城第一家规模较大的酒馆。
白日里,外边的露天小院和回廊一圈,都做咖啡厅使用,日头落下,外边儿就歇了灯,门一关,成了一间清雅酒馆。
所以严格意义上讲,汴之梁这家店,既不算咖啡厅也不是酒馆,创新融合,经济共生,汴之梁自己是这么说来着。
“梁老板。”进门堵了一堆人,拐过饮品台,阿姐才见着他的脸,点头招呼了一声。
“嗯。”汴之梁巡了一圈小馆,“姜水呢。”
“啊……?”前台阿姐从餐单里抬头看了一眼,“她刚刚还在噶。”
“奇怪……”
“哦哦,那个是!”
顺着他手指过去,一棵挂满许愿带的槐树立于天井正中央,千丝万缕,斜斜垂落,随风迎荡,围了大圈游客,在树下拍照打卡,人群里一个女孩,支了手机正在直播。
她感受到了汴之梁的目光,朝屏幕那头说了什么,取下手机奔小馆这头来。
“梁哥,回来啦。”
“在直播?”汴之梁推过去一杯果饮。
“对,前几天上的团购,我想着今天用店铺账号带带,效果还可以。”姜水说了一上午的话,猛猛灌下大口芒果汁。
“你不知道,梁哥…你这棵树啊,现在都成攻略打卡点了。”姜水得意抬抬下巴,“怎么样,得谢谢我吧?”
汴之梁看着店内的人山人海,笑了几声:“谢谢你啊……”
“不是去学校了,夏老师没留你吃饭呐?”姜水歪着头,一脸打探状。
汴之梁没什么反应,坐在高脚凳上:“嗯,我还搭了个琴呢。”
“哎哟哟——这么大方?”
汴之梁没有理会戏谑,勾过杯子,轻抿一口西瓜汁,整个人都似乎没太大兴致。
“我去,你这什么情况?”姜水跳下凳子,这才发觉他裤腿的一片狼藉,连带着那双限定新鞋,战损惨烈,说他刚刚去逮贼了她都信。
他平日里,可是出门都要绕镜子看三圈的人。
“不好意思啊,本店拒不招待斑点狗。”一边说,姜水一边自个儿又忍不住地咯咯咯笑。
“……”
汴之梁转了身,手肘放在柜台上,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你去学校了,那见到那个新老师没?”姜水又兴致勃勃地凑过来,一脸讳莫如深。
汴之梁疑虑,看她一眼,又收回:“没有。”
…
他又问。
“怎么了。”
姜水咬着吸管:“哎,我可听人说了,这是个省里来的老师,从前带的都是火箭班,初中部的呢,怎么会突然跑到南城来教小学啊?”
“出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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