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之梁奇怪瞥过脸:“你都是从哪儿听的?”
“都这么说啊。”
“都?”汴之梁眸色骤深。
“哎呀,总之,我就是知道。”姜水含含糊糊,“你今天去,问没问夏老师?”
地方小了,便是如此,一点风吹草动,便能传得满城皆知,也不管对错,没有前因后果,一人一句,到最后就变了味。
“没有。”汴之梁道,“确实是省里来的,主任亲自去接的,其余的我不知道。”
“夏老师也不知道?”
“不知道。”
汴之梁不喜欢猜测,也不喜欢凭听说了解事情,听说,是听谁说,这个谁,又是听谁说呢?又有谁能保证,所听一定为实?
“你也别猜了,整天少和李明也鬼混。”汴之梁突然一句。
姜水嘴唇离开水杯,颤颤转过眼珠:“……你怎么知道。”
除了李明也,他真不知道小城里谁有他百事通,跟个大喇叭似的,从村口吆喝到村尾。
“我只是好奇,听李明也说,这人似乎还是个高材生。”姜水仰着脖子,若有所思,“嗯……这得是个怎样的人?”
怎样的人。
汴之梁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上午在教学楼教室外那模模糊糊的一个侧影,男人呗,还能是个怎样的人。
汴之梁喝完最后一口西瓜汁:“走了,有事电话。”
没等人给他作别,门帘被撞开,只余一阵清冽的风铃,丁零当啷,碎成满地风。
“诶,怎么又走了?”前台阿姐忙过神来,才得空回头看一眼,却只匆匆抓到老板一个背影。
姜水习以为常地点开手机:“人多,他嫌吵。”
玉花阿姐奥了几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嘀嘀咕咕道:“欸——个大老板还嫌吵,个是娇贵?”
姜水握着手机,头也没抬,笑了笑:“心不在焉呗。”
南城的人,都很爱种花,家家户户门前,少不了嫣红,岔绿的点缀,猫儿午后窝在里面睡觉,把刚开的绣球,压成了绣饼。
它伸长爪,五指嚣张地张开,咔嚓一声,汴之梁把这慵懒一幕框进了相机。
“喵~”
似乎是回应,汴之梁挠了挠他的下巴,又继续提着相机,漫无目的在小城里逛。
家就在酒馆附近,他转个弯的功夫,便换好了衣服,胸前吊着枚羽毛象牙的民族风坠子,一边走路,一边响。
一股清甜钻进他鼻腔,汴之梁拐过一个路口,钻进一家门头小小的店。
“随便看啊,价格都……”
“呀!梁哥。”
不见说话的人,只看到玻璃柜台边,扒着五根带了塑料手套的指节,动了动,一张笑颜才从后面蹦出来:“你来买糖葫芦呀?”
汴之梁左手抓着相机,眼神不由自主在柜台里挑着:“嗯,这俩,给我各装两个,单独包。”
“好嘞~”糖葫芦老板抽出糯米纸,仔细地挑选出裹糖最均匀的几个。
汴之梁左右转了转:“秀英阿奶呢?今天怎么是你在店里?”
三雅说:“阿奶去给向芽报名了,听说来了个新老师,要分班呢。”
“分班?”汴之梁问着,“这不都开学一个月了。”
“就是说呢。”三雅手脚麻利,很快包好了四串,抬头与他闲聊,“但我阿奶和阿姐说,村子里都去找关系啦,南小来个好老师多不容易?谁不想自己的娃上好学校,有好老师教,城里来的嘛,总是要厉害些。”
汴之梁接过糖葫芦,顺嘴就问出了口:”人家也没说待多久。“
能屈尊到南城教书的,无非那么几种,汴之梁明白,也无意戳破,人各有志,那都是别人的事,他无权多嘴,只是似乎从这个人来了后,小城的一切,就好似乱了套,不太安静,也不太…照旧了。
三雅听到这话,动作突然顿了一下。
“哎……”
她只好又说:“总是个机会嘛,你说可是?”
汴之梁笑了笑,沉默着不说话,领着东西道了谢便离开。
.
湛蓝晴空,浣洗出一面五星红旗,抛扬而上,接着,响起庄重严肃的升旗奏乐。
汴之梁从床上一弹而醒,南小的晨乐,模糊,断续地从窗缝里挤进来,他揉了揉脸,再翻身,已经坐到了主驾上。
一路沿着湖泊,丽江的晨风从窗户自然灌进车内,肺腑都大口呼吸着青草与鲜花的芬芳,这是他来了云南才知道的,普通不过的空气,惯有醉人香。
比不上洱海的广阔,这只是南城附近的小湖泊,偶有人垂钓,转过湖泊右边,出去便到了学校。
门卫早已认得汴之梁的车牌号,打过招呼便放行,汴之梁从后备箱取出硕大一黑箱子,就着底下轮滑,往教学楼方向推。
学校正在上第二节课,朗朗读书声回荡在楼梯走廊间,汴之梁在《村居》的朗读声中,一个人将几十斤重的电子琴,扛到三楼,找到最尽头,夏米老师的办公室。
咚咚——
“请进。”
夏米老师的声音,依旧温柔。
“梁哥,是你啊。”
汴之梁把琴立在门口:“我给你放这儿?”
夏老师忙不迭搭把手:“好好可以…太麻烦您亲自跑一趟,我不是说我自己去取就好吗。”
那天见面后,夏老师便告假了几天,一来二去,于是琴,拖到这周汴之梁才送来。
汴之梁解开手腕处的锁扣:“你一个人怎么搬,我可不放心让李明也那家伙碰我的琴。”
“真是……太麻烦了。”夏老师皱着眉,手忙脚乱从饮水机旁抽出纸杯,这才想起招呼客人。
“多谢。”汴之梁接过冰水,一口饮尽,“你今天上午有课?”
夏米莞尔道:“嗯,上午和闻老师见了一面,今天上的就是他们班的课。”
“闻老师?”陌生的称呼在两人对话间出现。
“嗯,就是新来的老师呀。”夏米引着他,坐下来歇口气,“主任本来说让他专门带升学班,他自己执意要求,从头到尾带,并且还加了其他几个班的课进来,课时排得很满呢。”
莫名的,汴之梁突然想起那天在三雅家买糖葫芦的事。
“怎么了?”夏米见他短暂地出神。
“哦,我就是想……”他下意识地感叹,“他还挺敬业。”
夏老师捂着嘴笑了:“是呢,能力强,素养高,来办公室第一天,就把好几个女老师迷得晕头转向。”
“诺——”她指向另一头,“你看桌子上那些,都是学校女老师送的。”
汴之梁顺方向望去,离窗户最近的那张木桌上,各种小玩意儿堆了不少,活脱脱上学时老师搞突袭没收违禁物的架势。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闻老师是多么一位“阎王罗刹”呢。
“少女心还挺重。”汴之梁笑着,忍不住眉头微蹙,“有那么好看吗,太夸张了吧?”
夏老师抿嘴,摇摇头:“耳听为虚,中午我们一起吃饭,你见见?”
汴之梁笑了两声,一推:“别了,我店里还有事,不陪你们这群小女生八卦了。”
夏老师跟着也立马站起来:“这么快就要走?”
“嗯,店里有新活动。”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卡片,“周末有空带人来玩。”
夏老师空空的诶了几声,还没来得及回话,人已经走出了办公室,她呆望着手边被留下的两张代金券,一时间更不好意思了。
“真的是……”
.
整整半个月,汴之梁都在学校酒馆两头跑,汴之梁总像一阵风,来如去时匆匆,哪里都能看见他,哪里又都没有他。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消息,就会有新鲜事发生,而这段时间,汴之梁听得最多的三个字是——闻老师。
闻老师今天做了什么事,闻老师又在学校里说了什么,闻老师又骂了谁家的孩子,谁家的家长又被闻老师叫到了学校。
就说向芽吧,在闻老师手下上课不过三四周,作业本就掉了五次,闻老师任命她为“教具保管官”,结果,向芽当晚回去就把次日上课要用的橘子,和阿奶一起吃了个片甲不留。
好乖孙,懂得孝敬长辈了。
等到闻老师上课,向芽举着个空塑料袋,咧着个大白牙,嘿嘿地笑,阿奶也在旁边笑。
听说,后来向芽妈提着几大袋水果到学校赔罪,两个人在办公室拉拉扯扯半个小时,闻老师一边推辞家长的水果,一边拉即将要被屁股打开花的向芽,急得团团转,三方争执不下,好一场大战。
“向芽那性子,把东西给她,真是心大。”汴之梁知道这件事后,端着酒杯,淡淡地评了一句。
三雅坐在对面,眼珠带着眉毛,一跳一跳的:“个是噶,我也是这样讲,我姐嘛就说这是城里的‘新型教育方式’啦,培养娃娃责任意识,啥啥啥……”
“哎呀我不懂。”三雅手一挥,又立马换了语气,“不过还真有效,现在向芽丢三落四的习惯好多啦,也没之前那么皮,就怕她们老师!”
“梁哥你知道不,她下周还要当什么‘食物监督员’,哎打饭的嘛就是打饭的嘛,么‘食物监督员’,你说这城里来的,是花样多哈?”
说到这儿,三雅像突然想起来似的,拍他:“诶梁哥,你不是也是城里来的,你说说?”
汴之梁后知后觉抽过神,看她一眼,敷衍一笑:“不知道,我又不认识他。”
他说完就又走了,三雅一头雾水,寻思他问的也不是这个呀。
汴之梁偶尔去学校替课,小地方的文体教育条件并没有城里充裕,有时候一个学校,就只有一位音乐老师,再偏一点的地方,语文、数学老师也能当音乐老师用,南小稍微好一点,还有一位音乐与体育老师,偶尔,几个班的会一起上。
后来汴之梁来了,上课条件才终于松脱,校长清楚他背景,一来二去,也就当个音乐老师使,免费劳动力,为什么不用?大热天两个班再不必挤在一个教室里。
他上课的教室不定,有时候一楼,有时候二楼,三楼。有时候,会路过闻老师的班级。不过他去得不凑巧,好几次,都赶上闻老师没课的时段。
于是两个月过去,汴之梁竟然一面“庐山真面”,都未曾识到。
那个活在小城口口相传的故事里的人,每天都在他耳边回荡,即便他从未主动去探听过,一次也没有。汴之梁被一个巨大的围城包起来,外边全是见过闻老师的人们,他站在城中心,孤身,唱着一出空城计。
云南渐渐步入雨季。
城南的雨,城北的阳,说下就下,说停就停,雨水的持续时间,还没有一个哈欠长,汴之梁上完课,雨便停了,几个调皮的孩子撞着他手臂,嘻嘻道别,他揉了揉一个小男生的头,拍他回家。
汴之梁收拾好教具,挎着包也准备回小馆。
“梁老师。”
清亮的女声,从背后打断他脚步,汴之梁回头看见四年级张老师的脸。
“有事吗,张老师?”
“哦,想让你帮我带个东西。”张老师从身后拿出个被棉麻袋装起来的长条物,“闻老师的伞忘在我们班了,你回小馆是吗?刚好顺路帮我捎给他吧。”
竟是一把油纸伞。
汴之梁诧异了一瞬,才伸出手接过:“行,小事。”
“多谢,我把地址发你手机上了,你走雨花巷过去,很快的。”
张老师四十多岁,说话做事雷厉风行,东西交到手,便抱着一堆试卷急匆匆地走了。
汴之梁望着手机里的地址,打开地图大致瞧了一眼。
雨花巷么。
这边的路还保持着古城的原有痕迹,卵石点缀,青砖长铺,路不算太平,偶尔一步台阶,油纸伞在他手中提着,竹柄从袋子支出一截,一晃一晃。
桐油的味道,撞着腿侧,若有若无,钻进鼻腔,又溜走。
汴之梁偶尔在转角时,顺势瞥过眼神,落在那把奇怪的伞上,他好奇着纸伞的模样,但包裹严实的棉袋,竟连一片伞角都未曾露给他。让他不经意也联想到,这位同纸伞一般,神秘的主人。
都这年头,竟还有人用油纸伞,说不上古板更多,还是教条更多,汴之梁真觉得稀奇,连这趟送伞的路,都显得颇奇怪。
一路脚程过去,很快,今日春纷婶没有出摊,连那几句闲聊都免了。
汴之梁站在门口,对比着手机上的门牌号,一看,再看……
左看,右看。
这——不是前几天溅了他满身泥的罪魁祸首?怎么是这儿?
“什么孽缘……”汴之梁揣回手机,眉毛一挑。
抬手咚咚两声,无应答,又敲两声。
听见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汴之梁微微后退半步,挺了挺腰背,把伞换了个手拿。
吱呀——门后渐渐露出一张脸。
“郭祁?”
汴之梁又退回去看了眼门口的牌号,确认是678号无疑,眉棱横变:“你怎么在这儿?”
郭祁也疑了:“我怎么不能在这儿?”
说话间,身后再挤出一张脸:“谁呀。”堂惜年见着来者,嘴角上扬:“嘿,梁老师,有事吗?”
汴之梁扬扬手里的油纸伞:“替人走一趟。”
“闻老师住这儿吗?”
郭祁朝里瞥了一眼,随意道:“哦,你找他啊。”
“嗯。”
汴之梁抿唇一笑。
郭祁还没跨出半步,便被堂惜年打回来:“干什么,人家打电话呢。”又转过头对汴之梁道:“要不进来喝口水?”
汴之梁只犹豫了一瞬,笑了笑:“算了,你给他就好。”
堂惜年是个爽快性子,也不推辞:“行吧。”
“……你们不是住水街吗?”末了,汴之梁还是问出口。
“嗷,搬家了。”郭祁的手肘轻轻搭在堂老师肩头,“水街那边离学校有些远,年初我们就搬过来了。”
“这不,闻老师运气好。”他说着,顺手指了指院内,“一来就住进大房子。”
堂老师推开他的手:“那谢谢梁老师,我等下和闻老师说一声。”
汴之梁点点头,作势便打道回府。
这时,小院自深深处,突然挤出一道清雅的男声:
“郭老师,有人来吗?”
汴之梁,心脏跳空。
关于视角问题。
剧情视角是跟随两人关系进步而深入的,前期不太熟,闻老师有意疏离,于是汴之梁看到多少,我们都看到多少。
视角会随着两人的亲密程度,逐渐朝闻老师那边偏移,也像闻老师一步步,朝我们打开了心扉,让人走近他的内心世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Chapter3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