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永徽五年,从感业寺回宫的武氏被新帝册为昭仪,王皇后与萧淑妃失宠。
百姓眼中,宫墙内的争夺只是茶余饭后谈资,影响不了什么。
他们更忧心从长安漂来的暴雨,是否会像冲玄武门一样冲了自家粮田。
乌云厚重积压在头顶,仿佛地上的人踮脚伸手,轻轻扯一把,即可撕裂天幕。
满院花木任疾风摇曳,屋内的油灯几近枯竭。
桌案前伏坐的素影就着微弱的光亮,一笔一画誊抄古籍注疏。
一道闪电照破阴沉,雨势渐大,砸穿刚修补不久的屋顶,雨水顺着缝隙滴落在木盆中。
门外,泥泞小路上渐渐显出一道身影,一瘸一拐的,仍极力加快步伐。
“阿栀!”木门被大力推开。
夏栀忙停笔上前搀扶,关切问询。
夏沣顾不得满身满脸的雨水,喘着粗气道:“家里可还有银钱?”
以为父亲又要拿钱去赌,夏栀支吾答:“没,没有,阿耶,您别再赌了。”
“快拿上全部银钱随我走!快呀!”夏沣不做解释,推着女儿再三催促。
他神色焦急,夏栀暂且搁下犹疑,从供奉母亲牌位的香案下,取出一个破旧钱袋。
“只有这些。”
“装好。”夏沣未如往常般夺过钱袋,反倒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冲出门外。
雨势猛烈,泥泞不堪的小路上,父女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远处传来纷杂的脚步声,伴随着呼喊。
一瘸一弱如何跑得过壮汉,夏沣正盘算脱身之法,前方隐约有灯火摇曳,一辆马车驰进视野。
他眼神好,迅速认出坐在车辕上的是周家马夫,二人曾在赌桌上交过手。
“苍天保佑!”
夏沣目光亮起来,扑通跪于马车前,雨水混杂着泥浆溅满衣襟。
“求贵人救命。”
车夫愣了一瞬才辨出来人:“夏老大?”
“何事?”自马车内传来温润男声,沁着雨水的凉意。
车夫如实回禀:“二郎君,小人的一位旧识拦了马车,看样子是遇到麻烦求救。”
“不方便。”他的拒绝比声音更清脆。
车夫显然没料到这结果,张开的嘴卡成杏仁状,转念想,郎君刚经历尊长离世,恐悲痛未散……便知趣地咽下未出口的话。
夏沣不死心:“惊扰郎君实属无奈,眼下有恶人要拿小女抵债,求郎君发善心带小女一程。”
车内人慢条斯理拢合衣襟,抚平孝服上每一寸褶皱,闻言唇角翘起不明显的弧度。
善心?呵……
雨下得愈发急,打在脸上的疼痛盖过凉意,夏栀上前一步欲拉起父亲:“阿耶别求了。”
蓝色软帘撩开,露出一张清隽面孔,目光扫过父女二人。
雨帘遮掩了其中淡漠。
他无意多管闲事,偏不能张口命令车夫视而不见绕开。
“求郎君救小女一命,来日定当厚报。”夏沣抓紧机会求告,随手将夏栀推到马车前,以便车上之人看清她的面容。
雨汽里多了份栀子花香,急急钻入年轻郎君鼻端,馥郁的香气冲撞心神,视线循之坠落。
夏栀冷不丁被推了个踉跄,扶住车辕才不至摔倒,不敢与陌生男子对视,垂首瑟瑟颤抖,任对方的审视和雨水一起打在身上。
粗布衣衫湿透紧贴身躯,勾勒出单薄身形,雨帘中,她仿若一朵将欲凋零仍固执散发清幽的栀子花。
风刮动车角的灯笼,光晕闪烁在苍白的面颊上,碎成点点光斑,愈显清冷娇弱,我见犹怜。
郎君眸色随光晕闪了闪,坐回车厢主位。
“上来吧。”
夏栀紧张得一度出神,恍惚以为是雨水敲击碎玉发出的清脆声响。
夏沣率先反应过来,再三道谢。
趁托扶夏栀上车之际,在她耳边悄声嘱咐:“上车躲好,周家是个不错的靠山。”
“阿耶?”夏栀回头看父亲,眼中满是不解与担忧。
“阿耶无能。”夏沣哀叹一句,转身避入雨幕。
后知后觉品出父亲用意,酸楚难以抑制涌上来,泪水朦胧了视线。
“有人来了,娘子快些上车为好。”车夫好心提醒。
夏栀轻吐一口气,小心翼翼钻进马车,湿漉漉的衣摆拖曳出一串水渍。
帘子落下的一瞬,隔绝外界风雨的同时,加重了她的不自如。
依旧是低垂着头,眼见泥水顺裙摆滴落,汇成一小摊污水,终于颤声开口:“抱歉,污了郎君的车厢。”
“无妨。”
逼仄的空间内,她身上的香气愈发浓烈。
他抬手揉鼻尖,试图驱走肆意萦绕鼻端的气息,效果甚微。
该带戒指出来的。
他在心中暗叹,转而用指腹按压山根。
又是许久无话。
夏栀亦十分局促,别人帮了忙,不道谢于情理不合。
鼓起勇气抬头,眼眸微垂避免直视,“多谢郎君援手,请教郎君姓名,日后定会竭力相报。”
“周子衿。”他的声音不染感情,但很温和。
夏栀默默在心中重复,觉得十分熟悉,复问:“郎君可是在洛水书院求学?”
周子衿诧异:“女郎君认识周某?”
“我识得书院的程夫子,听他赞过郎君资质文采。”
程夫子看中的人,品行定然端正,多了这层关系,夏栀稍稍放松些。
她一向敬仰博学之人,跟前坐着耳闻许久的俊才,胆怯终究抵不住好奇,浅浅抬眼,却发现对方同样注视自己。
慌乱,羞赧,在清澈双眸里左躲右藏,怎么都不妥,只好用说话掩饰:“周郎君大恩,夏栀铭记在心。”
被打湿的刘海还在滴水,发丝略显凌乱地贴紧梨颊和两鬓,鼻尖和唇瓣皆泛着微红。
饶是如此,她依旧清丽纯净。
心房裂出一道缝隙,有阴暗悄然透出,周子衿阖了阖眸,努力压制它们。
夏栀目光垂落,自然看不见他眼底短暂逗留的阴翳,只看到递过来的干净帕子。
“擦擦脸。”声音平和无波。
“失礼了,多谢郎君。”
夏栀接下方帕,侧背过身擦拭面上水珠,勉强整理得当,局促地捏着帕子。
“帕子待我洗干净后再归还于郎君。”
“一方帕子不必费事,你留着便是。”
夏栀嗫喏着又是一声道谢。
她矜持客气,周子衿却记得夏沣求助时心思不纯的模样,反问:“你总说谢,打算如何谢?”
“我虽力量微薄,但若郎君有所差遣,定竭力而往。”
“任何事?”周子衿追问的别有深意。
夏栀略感不妙,指尖绞紧帕子,戒备地往车厢角落缩了缩,咬着字眼道:“我虽为女子亦懂得君子之约,只要力所能及,定不推辞。”
昏暗中瞧不清面上神情,只听他说:“既如此,接娘子掌心一用。”
他言语坦荡,山泉击石般的嗓音极有磁性,莫名驱使她伸出手。
周子衿指腹贴着她的脉搏轻按,少顷,自袖中取出小瓷瓶,倒一粒药丸在她掌心。
“某需要一试药之人,服下此药,算是你报恩的开始。”
“这是……”夏栀茫然盯着掌心的褐色。
“毒药,每七日取服一枚,供我把看脉象,时机成熟会奉上解药。”
周子衿半点不避讳,见她犹疑,又说:“你若怕也无妨,某不会强人所难。”
青葱玉指颤抖微缩,思绪千回百转,终是将药丸纳入口中,涩声道:“既已承诺,绝不食言。”
出人意料的爽利。
周子衿目送药丸滑入喉间,收拾情绪道:“期间你可随时来书院寻我,但试药之事希望女郎君保密。”
...
马车在一处宅院前停下。
周子衿:“想来你不便回住处,今晚暂在此处落脚,日后去留自便,别忘了约定之事。”
夏栀掀帘往外瞧,是一处不起眼的民宅,门扉虚掩,不算高的墙头有杏树枝叶探出。
这是将她带回府中了么?
似是看破她心中的不安宁,周子衿开口解释:“此处是空置的老院——”
话未说完自院内传出犬吠。
他顺着掀开的帘子望过去,见门扉轻掩时怔了怔,扬声问车夫:“去瞧瞧可是五爷在。”
车夫应声而下,尚未走近院门,一只凶恶的黄狗警惕地从里面探出头,对着马车狂吠。
夏栀怕狗,惊慌收手松开帘子,身子缩回车内。
“大刀!”中气十足的呵斥止了犬吠,黄狗顿时夹尾退后,一个高大身影从院中走出,背手立在门檐下,笑意吟吟。
见周子衿撑伞下车,隔着数步的距离关切:“你怎么冒着雨回来,齐老的后事处理妥了?”
周子衿从容走到跟前才点头,“不敢多耽误课业。”
“一日半日有何要紧,”周凛不以为然,但看对方神情严肃,懒得多费口舌,转问:“眼看要宵禁,你不回家来此处做什么?”
周子衿指了指马车,“原想安置一位女郎君在此暂住避风头。”
“女郎君?”周凛霎时来了兴致,满脸对呆侄儿开窍的欣慰,“好小子,竟学会金屋藏娇了。”
“五叔慎言。”周子衿面对调侃端得一派正气,“偶然遇见,替人解困而已。”
“真是呆子。”周凛面露失望。
五叔出现在此处,定是又与家里起了争执,一日两日不会轻易低头回去,周子衿心中了然,遂道:“既然五叔在,安排她留宿便不妥当,我再为她另寻一处安置吧。”
周凛摆摆手,“何必麻烦,这院子又不止一间房,你还信不过五叔为人?”
周子衿轻咳一声,算是答复。
“臭小子。”顾及他不禁打,破层皮遭老爷子心疼倒霉的还是自己,周凛扬起的拳头终是没落下,狠狠剜他一眼,夺过伞阔步走向马车。
车帘掀开,果真有位含羞带怯的小娘子。
周凛正色道:“娘子莫怕,某姓周,是明止的五叔……”
夏栀听声音已觉熟悉,四目相对的一瞬,二人皆认出彼此。
“栀娘?”
“五,五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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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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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毒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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