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贵客都上了车,打头的车夫呼和一声,没片刻,车马辘轳向前驶去。
秦衍大剌剌坐在正座,一坐下便闭起眼睛养神,尹逸没往他身边凑,安静落在靠窗一侧的软垫上,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秦衍面上。
心中狠想了一通,一个月夜提剑砍牛角,一个清风朗月似的端坐在眼前,两道身影在眼前飘来飘去,始终没能叠出同一副相貌,却莫名惹人发笑。
她眼风没忍住在秦衍身上多多停留了片刻,直到察觉秦衍眉心微皱,眼风渐冷,落在膝前的掌心缓缓握起拳头,尹逸心头蓦地一跳,默默收回注目礼,移开视线转而看向窗外。
今日这节骨眼上,她可不想与他起什么争执。
尹逸撩起窗幔,街上相熟的近邻还未走远,车马一闪而过露出一张白净的脸,一时又惹来乡里一阵喧天喜贺,尹逸一怔,连连笑着应下,赶忙撤下窗幔。
松下一口气,目光一转,秦衍仍一副念经入定似的,与她无话可说的模样。
她心底打鼓,正纠结要不要把招婿一事透露一二。
秦衍若入了郡主的眼,这于她自然是好事,秦衍处处看她不爽,日后入京做了同僚说不得就要给她使绊子,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把柄,她必然没命可活,还不如早早解决得好。
可又一想,秦叔将贤文斋做成豫章翘首,汲汲营营壮大祖宗基业,若只想守着金银堆儿,怕也不会送秦衍求学入仕。可见秦叔求的并非不由人的富贵。可若秦家当真被豫章王看中,不扒下一层皮,如何能脱得了身?
虽秦衍与她不对付,可秦叔却待她极好……
却忽地“咯噔” 一声巨响,马车猛地一颠,车上的人差点被甩出去。
尹逸被震得飞起,头险些撞上车顶,身子落下时,手边有什么抓什么,握在手里一把攥住,生怕下一瞬再把她颠飞了出去。慌乱中,不知哪儿发出一道突兀极低的闷哼声。
“对不住对不住,两位郎君可还好?”车夫满怀歉疚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过。
察觉车身渐稳,尹逸稳住气息,应道:“没事没事,老叔赶路便是。”
“把你爪子拿开!”
毛骨悚然的阴鸷嗓音顺着后脊梁直达天灵盖,尹逸一激灵,回头一瞧,秦衍黑着脸,飞快看她一眼,嫌恶又似强忍怒火地闭起眼,眉尾一抽一搐地跳,咬着牙压着声,重复:“把你脏手拿开!”
尹逸顺着他仓促飞过的视线低眼一瞧,头皮忽地一麻,她的掌心……正贴着某人腿根……
尹逸整个人触电似的弹起,猛地一滑,拉开安全距离,龟缩进车厢角落,轻咳两声,“得罪得罪……”
这…这实在怪不得她,秦衍绷紧的大腿粗遒虬结,触感邦硬,她还当是块木头,狠使了股劲儿来着……实在…实在怪不得她……
尹逸缩回角落立时正襟危坐,目光僵硬地移向飘摇的窗幔,掌心似被烙铁烧过,热意经久不消,顺着四肢一阵一阵地往上沸,悄悄染红了耳尖。
车厢里长久无声,弥散起诡异凝滞的气氛,呼吸声都轻了许多。好在郡王府并不远,没几条街便到了。
尹逸如蒙天赦,车身尚未停稳便掀帘跳下车板,站定后仰着脖子,长长吸一口秋间晨起干爽清冽的气息,人方从刚才的尴尬中抽脱过来。
她四下环视,郡王府恢弘气派,府门前陆陆续续停列数十架车马,不多时,车上众人人纷纷落地,说说笑笑地向门前迎来。
门廊下,跑下数名小厮来迎。
一名小厮到了她跟前,恭敬问了声名讳,得知是今朝解元,立时眉梢一喜,贺了两声。
又瞧她面上疑惑,顺着她视线看过去,一时了然,在她身侧解释:“尹郎君不知,今朝放榜录了百余人,一些官人想同家眷一道庆贺,我们底下做事的也不好将人强行掳来,是以,零零散散只约莫请来少半的郎君。”
尹逸放眼一看,便知这话掺了水分。
科考不易,连年不中的大有人在,否则也不会传出五十少进士的说头,可四下缓缓走近的举子们,无不是丰神朗俊,春风满面,任谁去瞧都是二十啷当岁的年头。
尹逸不信,偏就那么巧,年岁大的举子一个没来?郡王爷为这一场亲事,当真煞费苦心,怕是将州府正当年的儿郎统统召了过来。反倒是她低估了这场阵仗。
在尹逸深思的空当,秦衍从车上缓缓落了地,面上阴云将散未散,目光触及尹逸的瞬间登时又是一沉。
恰而,门前小厮躬身来迎,秦衍眼底才隐约露出几许和善,微一颔首,从善如流地提步入府。却在与尹逸擦肩而过的瞬间,忽地被她拽住衣袖。
秦衍顿步,眉头倏地一皱,嫌恶地拂开她扒在手臂的爪子,冷眼回眸,却听她压着声儿,莫名其妙地甩出一句,“今日便不与你计较,当我行善积福了,你入府时刻跟着我,今日这是……”
秦衍神色一僵,像是被尹逸脸皮之厚震了住,谁与谁计较?他被她一记手刃撞得身下那处现在都隐隐作痛,该谁与谁计较!!?
秦衍笑得咬牙切齿,双手抚上尹逸衣襟,贴心地轻拍两下,紧接着猛地一把攥紧拉近,几乎贴面,四目相对一瞬,目光冷箭一般射进尹逸眼底,由不得她猛地一怔,就听他咬牙低斥:“蠢东西,青天白日,少犯浑!”
说罢一把推开,力道显然已克制了许多,却也将尹逸推得连连后退好几步才将将站定,再一抬眼,秦衍已大步跨进了门槛。
尹逸站在原地,眸光发怔,嗓子眼里“鸿门宴”三个字卡得不上不下,噎了好半晌,直至卢老并邢知府叫小厮引着缓缓走近,投过询问的目光,尹逸才勉强挤出一抹笑意,摇了摇头。
邢韫凝着眉头上前,满眼忧心:“怎么回事?”
尹逸张了张嘴,半晌没憋出一个字,终是化作一声轻叹,这可怨不得她作壁上观了……
入了郡王府。
时辰尚早,不至开宴。邢知府与卢老被请郡王请入房中闲谈,传话予举子,可在前院四处走动。
王府偌大,逛一遭足以好些时辰,众人一时新鲜,三三两两地散了开。
戚昶、邢韫一并去见了郡王,剩尹逸一人落单,由小厮引着,漫无目的地闲逛。虽已入了秋,郡王府却仍是一片生机盎然,府里花奴显然是极用了心思的,碎石铺就的小径四通八达,像一张暗网隐隐绰绰地笼住整个院子。
尹逸游逛半晌,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浮上心头,像在何处见过似的。她提步迈上湖边水榭,脚步倏地一顿,远处湖心一点,几名小厮跟着一位身穿仙门装束的人,手中持着什么,似在搜寻。
尹逸微怔,水榭地势较高,此处可环顾四周,眼前草木山水纵纵深深,高低错落,竟似隐隐契合成……
她灵台忽地一闪——乾天为眼,坤地为基,坎水为脉,震木为枢…天枢映斗枢,地脉合人枢,三才倒转窥玄机……
阿翁藏书架三层四隔第十册:《华阴本》卷三,逐灵篇第九叶……
尹逸瞳眸重重一颤,猛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廊柱上。
这是…是束魂阵!
今日受邀而来的举子几乎占尽豫章英杰,不是说招婿?郡王这竟是要做什么!
假山下,秦衍略略掀眼,遥遥掠过尹逸忽而煞白的脸色,目光再望水榭,分明空无一人,眉梢不由一跳,眼底闪过鄙夷,提起步子,却不紧不慢地迈近了尹逸方向。
湖心小岛。
身穿仙门装束的老者须发皆白,仙风道骨,衣袂飘摇,手持飞叶罗盘,脚步匆匆,一脸凝重地绕着湖心楼台兜转了几圈。
“邝荆仙长,这……阵可还能用?您可得快些,这事儿瞒不了县主多久,若让她知晓,定要坏事。”
跟在身后的小厮一脸犹疑,瞧着邝荆手上平持的罗盘,其上凌空飞着一片柳叶,原只是缓慢地转动,可方才一瞬,不知为何,竟像是感知失灵,开始簌簌疯转。
邝荆凝着眉头,捋了一把长长的白须,唇边耸了耸,正要开口时,就见罗盘上,寸长柳叶忽地一抖,竟不再疯转。他忙抬手,示意小厮噤声,下一瞬,却见飞叶猛地震颤起来,恍似一把拉紧弦的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助力,咻一声,飞射而出。
邝荆一愣,目光追着飞叶一并射向岸边,连忙朝小厮摆手:“快,快撑船!”
秦衍迈上阶梯,缓步登上水榭,方才被尹逸惹出的火气已消下大半,这时渐渐回过神来,尹逸不是随意攀扯的性子,想起学究几次招她过去说小话,说不定,她当真知道些什么事……
他提步走近,见尹逸背朝湖水,忧心忡忡地侧坐在石案边,他正要出声唤人,却忽地察觉空中一道劲风,直冲他二人方向射来。
由不得秦衍反应,猛地抬起一脚踹向尹逸后背,自己则顺势向旁侧一闪。
便听,嗡地一声。
一片柳叶直直钉上廊柱,竟能嵌石三分。
秦衍一阵惊诧,可走近并指取下,叶片又变作软塌塌的模样,浑然不似方才刚硬,真是稀罕。
“秦羡仲!你枪药按兆吞是不是!!”
尹逸被踹得在地上滚了两圈,直到撞上水榭围栏,才堪堪稳住身子,她狼狈爬起身,拍拍灰,盯住秦衍,啐了一声:“狗咬吕洞宾!”
秦衍看着她耳侧被叶片划出的血痕,抱臂冷哼一声,意味不明地回敬:“确是狗咬吕洞宾。”
尹逸咬牙,她真是多余操心这只癞皮狗,扒皮就扒皮,秦衍这狗扒完一层里头保准还有三层皮,她充什么烂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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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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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癸卯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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