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宋棠川偷偷摸摸进府,恰被还未就寝的母亲抓个正着。
堂堂长公主殿下,自然耳目众多,也不知是他身边哪个小厮泄密,竟把他送人去熹园的事如实回禀了。
面对母亲的严肃诘问,宋棠川实在有苦说不出。
“你表哥家里面的污糟事已经够多了,你还嫌不够乱的,竟敢送自己的婢女过去,给你表哥玩乐?简直胡闹!”
“母亲,我……”
“闭嘴,还敢狡辩!说起来你们两个都到了该娶妻的年纪,尤其你表哥,可本宫之前几番提议要给你表哥张罗相看,他都推辞了。原本我以为他是没开窍,不知姑娘家的好,结果现在你们又整这出。要是真不耐寂寞,那就早早定亲,偷偷摸摸御女寻乐,哪是世家子弟该有的风范?传出去难道好听?”
长公主语重心长,耳提面命。
宋棠川臊眉耷眼地老实站着,哪敢反驳一个字。
实话当然不能说。
他可不敢跟母亲坦白告知,送去熹园那女子,其实是姑父相好女人的女儿。
这么复杂混乱的关系,他还掺和进去,说出来不得被扒一层皮啊。
宋棠川:“母亲误会了,那姑娘不是我身边的人,她是……是阆苑的一个普通婢子,此前我正好在阆苑修缮外苑,表哥交代我帮他找个机灵的阆苑姑娘,带去熹园问话,目的是从别人嘴里,打听打听那姓贺女人的底细罢了。”
长公主半信半疑:“既如此,何必偷偷摸摸的?”
宋棠川脑筋转得快,解释说:“姑父要娶阆苑伶人进府续弦,此事本就不光彩,表哥为此有多上愁,母亲也知道的。他忌讳阆苑二字,当然不愿光明正大地与阆苑的人接触,就是半点关系也不想沾,所以才托我帮忙的。”
长公主稍稍思忖,信了这话。
她叹口气道:“真是苦了涯儿这孩子了。这段时间你若有空,多去熹园陪你表哥说说话,帮忙开解开解。陛下倚重他,断不会在他不松口的情况下,默许你姑父荒唐行事。等过几日,我也进宫一趟。”
宋棠川想到表哥的交代,阻拦道:“表哥说了,不让母亲为他的事进宫向陛下开口,他一人应对足矣。”
长公主拉过亲儿子的手,低声一喟:“也不单单是为你表哥,还有你父亲。这几日,你父亲唉声叹气多少声了,他嫡亲胞妹过世后受这样的辱没,心里自是极难受的。”
宋棠川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原本站在他的立场上,当然同样排斥那母女俩,对其怀有深深的敌意。
可今日见到青鸢,与她短暂接触过,看她为了自己的阿娘费尽心思,放低姿态,心里竟生几分同情。他没法再将青鸢视作片面的坏人,只觉她同样是个可怜的姑娘。
不过立场不同,各自有各自想守护的人罢了。
……
熹园主院,夤夜明烛,晃曳不熄。
浴房里,水汽早已消散,池水的温度也渐渐凉下来。
瞿涯身子半浸在里面,非但不觉冷,面色反而带着古怪的潮红,连带脖子以下都浮现异色,原本阖着的眸良久终于掀开,倦怠下睨,见身前水波微微漾动,青鸢无力偎在他怀里,圆润的肩头几不可察地在抖。
他舒缓口气,顿了顿,启齿:“下去。”
声音一出,瞿涯当即蹙起眉头。
他诧异自己语气里不自觉带上的温柔,言辞当然还是简厉的,但口吻完全不对劲。
对此,他极感不适应,更懊恼不已。
愠恚之下,瞿涯收敛怜惜,冷脸甩手将青鸢一把搡进池子里,看她浑身漉漉,完全无动于衷。
青鸢茫然滚落,好在及时稳住身子,没有磕碰到要处。
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大半身子陷在水里,目光迷茫无助,轻唤道:“世子……”
瞿涯原本不想看她的,可下意识的动作快过脑子,视线全然不自觉的在青鸢落水后跟移过去,然而只看一眼,他便难以移开目光了。
青鸢脖子以下的肌肤,全部从里到外透着腻腻的浅粉色,不知是泡水太久的缘故,还是被他体温所灼,像小刺猬的肚皮,不易见的皙嫩。
颈如蝤蛴,往下,领口松垮外敞。
浸透的单衣虚挂在肩头,满目春色,晃荡喷张。
方才她落水的动静不小,池水在漾,层层涟漪,水纹荡曳到青鸢若隐若现的身前,很快再匿入中间的壑沟,深不见底,只有饱满冲击力。
瞿涯喉结滚动,本能做了个不自然的吞咽动作,偏过眸光。
青鸢早察觉有道火热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又听清晰吞口水声,当即吓得小脸一白,情急之下,她没有衣衫遮身,只好慌忙遁形,躲入水下遮挡。
见她是这个反应,瞿涯冷嗤一声,心中不悦。
眼底余热渐渐散去,但面上神色并没有如往常凌厉,毕竟刚刚借了她的手舒畅过,欺负了人再沉脸恫吓,总觉得少了威慑力。
瞿涯沉默了会儿,冲青鸢伸出手。
青鸢不明所以,又不敢避,忐忑地把手递过去。
瞿涯一把箍住她手腕,将她掌心打开,白嫩的手心中央有道磨痕在明显泛红,甚至最中间位置,隐隐还有挫破皮的迹象。
他粗粝指腹抚过,问道:“还疼吗?”
青鸢看着他,整张脸又迅速涨红起来。
她臊得不行,一个字也回答不出,只能摇头表示。
瞿涯没松开,继续盯看着,寻常的语气又问:“不是都说练琴的姑娘手多是糙的,我根本没怎么弄,你手心怎么如此不经干?”
“……”
青鸢头垂得更低,不言语,像个哑了的鹌鹑。
瞿涯等不到回答,也不在意。
他自顾自再开口,声音罕见多了点耐心:“我不是故意伤你,知道你浑身皮子嫩,没想到掌心也是吹弹可破。待会儿给你上点药,我这里有军中特供的金疮药,你这点小伤小痕,估计涂抹了药膏隔夜就能好了。”
青鸢抿抿唇,尝试把手往回缩,好在瞿涯配合,松开虎口放了她。
“指头练得多了难免生茧,但我们平时会注重保养,弹弦时也都会缠护,至于掌心,大多时候不会磋到,更不会粗糙耐磨……”
她原本只是想解释清楚,可说到最后四个字,脑海里不受控制想到一些难堪画面。
画面里,世子背脊倚靠池沿,仰身阖着眼。伴随粗重的呼吸声起伏,他拉过她的手,不停上上下下。
青鸢不敢再想下去,强迫自己回神。
未料思绪刚一收回,她猝不及防与瞿涯撞上视线。
瞿涯看着她,眼神有点深晦:“规定的时间早过了,不过看在你表现好的份上,你现在答对,我的承诺依旧算数。”
表现好……
青鸢下意识将手心握紧,目光不知道该往哪放。
虽然刚刚经历过一番混乱洗礼,但正事不能误,青鸢心中记住的答案更不会受影响混淆。
她认真答复:“世子身上深浅共十二道疤痕,背上三处,右臂一道,腹部……三处,脚踝一处,剩下的都在臀腿位置。不知青鸢数得可准确?”
瞿涯眉梢微挑,整张脸不刻意威厉骇人时,显得那么优越俊朗。
他缓缓笑了,道:“嗯,答对,各处都数得清楚。”
青鸢轻浅呼吸,面色如常,掩饰激动,。
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此刻,她整颗心砰砰跳得乱且快。
好在一切的努力都没有白费,再难熬的过程也都是值得。
她赢下了世子的承诺,庆功宴举办在即,这意味着离阿娘进侯府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出于慎重,青鸢确认再问一遍:“庆功宴具体举办的时间……”
瞿涯:“答应你的,七日后。”
青鸢松了口气,望向瞿涯的目光,那一刻竟带上几分复杂的感激。
他是位高权重的簪缨子弟,上层阶级,并不容易体会弱势者的处境艰难与身不由己。越是身份高的,越多数凉薄,她原以为瞿涯也是如此,但此刻想法却发生改变,两人除了**方面的交换,她觉得自己或许也得到了他为数不多的一丝怜悯与善心。
不然,若他在玩弄她后无赖翻脸不认,她又能如何?
收回神。
青鸢试探着又道:“等庆功宴结束,侯爷再求圣上允婚,世子还会……再阻吗?”
瞿涯眼神锐利了些,盯着青鸢,反问:“你觉得呢?”
青鸢仔细斟酌,此刻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有可能是错的,她必须慎之又慎。
可无论怎么表态,惹瞿涯不悦的风险都大,左思右想后,青鸢选择适时示弱扮可怜。
“世子欺我,占尽便宜,我的手到现在还疼,世子若看我可怜,总该叫我安心些的。”
瞿涯听她语气带上哭腔,又见眼尾泛红,要掉眼泪,眉心顿时拧起。
“哭什么?与我做成这样的交换,你吃亏吗?占尽便宜的人,难道不是你们母女俩?”
闻言,青鸢眨巴眨巴眼,又迟疑吸了两下鼻。
她慢半拍反应过来,瞿涯这话的意思是……愿意松口了?
青鸢激动一把拉上瞿涯的手,目光盈盈烁动光亮:“世子,你人太好了……你放心,我们绝对安分守己,阿娘进门后会主动要求搬进偏院,绝不会占先夫人的地方。至于我,会继续本本分分住在阆苑,绝不常去侯府打扰,每月只一两次看望阿娘即可。”
侯府毕竟是高门贵户,门阶不是什么人随便都能跨入的,她当然不会坏规矩。
青鸢自认为这番思量顾全周到,于各方有益,世子必定满意。
然而未料到的是,瞿涯听完后冷下脸来,蹙眉明显不悦。
青鸢困惑茫然。
瞿涯睨着她,冷声:“又自作聪明。你跟你娘一同进侯府,若不愿意,就谁都别进。”
“我……”青鸢不敢不从,却实在为难,“我受恩于勤王,在阆苑好吃好住待了两年,不好随意一走了之的。更何况,勤王与侯爷是旧交,我的伶人身份夹在其中,难免尴尬。为侯爷考虑,也为世子考虑,我确实不宜同阿娘一起进府,身份上更不该与侯府搭上关系,避免招惹麻烦与非议。”
瞿涯不以为意:“有什么麻烦?谁敢有非议?你一口一个阿娘叫得亲,可如今她大着肚子正艰难时,你却不愿留在她身边陪着吗?”
青鸢摇着头:“我当然想守在阿娘身边照顾着,可勤王……”
瞿涯:“勤王那边由我去说。”
青鸢抿抿唇,不知他为何如此坚持:“听闻世子早就不常居侯府了,我同不同阿娘进府,又有什么分别,世子若想见我,随时唤我来熹园就是。”
瞿涯好笑看着她:“想见你?你害不害臊。”
青鸢窘迫,美靥涨红,低首不做声了。
瞿涯唇角掣动了下,口吻压迫,不怀好意:“你随你阿娘一同进府后,算不算我名义上的继妹?到时,你阿娘与老头子洞房花烛,她的宝贝女儿则不知羞耻上了继兄的床……这样不清不楚的一家人,怎么样?听起来很有趣是不是?”
青鸢瞠目呆滞住,浑身骤然冰凉,心中对瞿涯残留的几分感激,瞬间荡然无存。
原来,他所做的一切,还是为了想方设法对她们母女俩进行羞辱。
他无所不用其极,觉得阻挠阿娘进府已经满足不了他的报复心,于是制定了新规则,并强迫她加入,陪他玩更有趣的游戏。
青鸢小脸煞白,愣愣望着他,艰涩说不出话。
瞿涯声音薄凉的:“你该庆幸,我对你确实有兴趣,不然这样的游戏你想玩也根本没资格,你阿娘更做梦也别想进侯府的门。当然,我不强迫,愿不愿意,你自己想清楚。”
青鸢只觉千钧重的锁链绕在身上,一圈一圈,裹缠得她喘不过气。
她垂头沉默,片刻后,妥协又恳求地开口:“世子羞辱我,玩弄我,怎么样都可以,但求你一定不要叫阿娘知道。她身体不好,能过的好日子不长了,我只想她嫁进侯府后能过几天真正的舒心日子。不管世子心中有再多的恨意与不平,都可以全部发泄到我身上,只要不迁怒报复于阿娘,我什么都愿意承受,求你,好不好……”
望着青鸢祈求带泪的瞳眸,伏低在膝的身姿,瞿涯面无表情别过眼。
他意味深长地低语:“全部发泄,你这蒲柳纤弱的身子骨,岂能承受得住?”
青鸢一时没会意明白他话中的恶劣意味,急切回复表态:“我可以!”
瞿涯眸光暗了暗。
他抬起手,轻拍两下青鸢透粉的脸颊,声音短暂温柔:“看你后面表现。”
留下这句话,瞿涯收手,往下一撑,哗啦从池子里起身,裹缠浴巾,扬长而去。
青鸢眼睁睁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没有交代,亦没有叮嘱,只觉怅然若失。
外面似乎开过门了,有风透进来,拂过她肩身,带来丝丝侵骨的凉意。
青鸢忍不住哆嗦了下,闷垂下头,双手环叠在胸前,竟一时失控想哭。
……
略须臾,外面有轻轻的脚步声靠近。
一个模样老实的中年仆妇拿了身干净的衣裙进来,递给池中衣不蔽体的青鸢。
青鸢艰难起身,红着脸换好衣服,整理得体。
那仆妇全程无声,目光旁落,此举勉强缓解几分青鸢的无助与窘迫。
等她收拾完毕,仆妇伸手示意了下,而后在前引路,领她出府,全程依旧一言不发。
熹园侧门外,有辆不起眼的马车早早在角落里候等,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匿在黑暗里,不见日光。
青鸢走过去,心情沉重上了马车。
辘辘车轮声响在京城繁华的主街道上,夜半子时,金吾宵禁,除了贵族世家的马车,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在外面晃悠。
思绪恍惚外散了会儿。
再收回时,青鸢重新振作起来。
无论如何,她这一趟没有白来。
虽然付出了代价,也受了委屈,但阿娘能得偿所愿,才最最重要。
等庆功宴结束,侯爷一定求得婚期将至,阿娘眼看就能重新过回高门贵妇的生活了,这个关键节骨眼上,她不能出丁点岔子。
安抚好瞿涯,只要他舒心了,她们就都能舒心。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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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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