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1786次列车平稳地行驶在广袤的原野上，晨曦被车窗揉碎成一道道金色光斑，在过道上缓缓流淌。车厢里冷气开得足，傅西禾坐在靠窗的位置，头微微侧着，视线沉在王小波的《黄金时代》里，指尖捏着书页的力道均匀，连呼吸都放得轻缓。
院子虞紧挨着他坐，近得能看清阳光是如何眷恋地爬上他挺直的鼻梁，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甚至能看清他低垂的眼睫，在眼下投落一小片认真而沉默的阴影。那阴影随着书页上文字的流动。
“哥……” 院子虞清了清喉咙，身体不受控地朝他那边倾斜过去，压低的嗓音裹着刻意为之的亲昵，“你猜，我昨晚梦见什么了？”
“哗——” 书页翻动的声音清晰干脆。片刻，一个极淡的、带着晨露般清冽凉气的声音才飘过来，字字清晰：“公共场合，禁止喧哗。”
院子虞讪讪地靠回椅背，车厢轻微的摇晃像催眠的摇篮。他忍不住又瞟过去，看傅西禾挺直的鼻梁、微抿的薄唇，看他沉静侧影里那份拒人千里的专注。院子虞舔了舔嘴唇，换了个话题：“哥，你看外面那片云，像不像蹲着的大狗？”
“嗯。” 一个单音节，敷衍得如同掠过车窗、转瞬即逝的风。
“哥，” 他再接再厉，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我没读过大学，能……能去参观一下研究生寝室吗？就看看，保证不捣乱。” 眼神亮晶晶地，藏着期待。
“再说。” 书页又干脆地翻过一页，声音利落得像斩断某种幻想。
“再说就是有戏！” 院子虞在心里欢呼，“有戏就能更进一步，更进一步就能抱得美人归！喜悦几乎要从他弯起的眼角溢出来。
“许再最近去了内蒙玩，说那边比我们这儿冷多了，但蓝天白云空气好得不得了，牛羊肉也好吃的很，等他回来我们去…” 他一边说一边低头去解锁手机，指尖刚触到冰凉的屏幕，屏幕却自己先一步亮了起来。一条新信息猝不及防地跳入眼帘，发信人：时韦。
“今天是他生日！！！” 后面跟着三个红得刺眼、仿佛要滴出血来的感叹号。
像三枚微型炸弹，在脑子里轰然引爆！
生日！今天是傅西禾的生日！
院子虞猛地瞪圆了双眼，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喉咙里的话打了个磕绊：“哥！今、今天是……” 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嘴角却无法抑制地、不受控地向上高高扬起，压都压不住。
指尖在屏幕上疯狂飞舞，一个盛大而精密的“惊喜”计划在他脑海里瞬间成型，烟花般绚烂炸开：蛋糕必须有！气球要铺满！喝完酒就去吃烛光晚餐……反正身份证都带了……扯远了扯远了！总之，这个夜晚，必须完美，必须刻骨铭心，必须让他永远记住！
院子虞身体再次倾斜，这次靠得更近，手臂几乎贴上对方手臂，声音带着撒娇：“哥，今晚我可以约你吗？”
傅西禾终于放下书，目光落在他脸上。两人挨得太近，呼吸都喷洒在对方脸颊，这个距离本该适合接吻，傅西禾眼神依旧清冷，却让院子虞的心跳得更凶。几秒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可以去喝酒。”
“好啊，我来安排！” 院子虞喜出望外，“哥，你还喜欢吃什么？喝酒前垫垫肚子。”
“都可以。” 傅西禾重新埋首书本
下了高铁，傅西禾要先回学校放行李。这一次，院子虞难得地没像牛皮糖一样黏上去，只留下一句“晚上等你一起喝酒，” 便像只撒欢的雀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他直奔“春风”，一头扎进精心策划的惊喜里。拉上搞艺术、天生浪漫主义者的陈白作陪，两人手忙脚乱地布置起来。气球、彩带、特意订做的精致蛋糕……小小的空间被一种热烈而期待的氛围填满。
一切收拾妥当，院子虞屏息凝神，像等待盛大开幕的演员，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分地跳动。
陈白抱臂靠在吧台边，看着好友那副紧张又期待的模样，不屑地撇撇嘴：“瞧你这点出息。”
“你懂个der！” 院子虞脸颊微红，羞赧却理直气壮，“这就叫爱情！懂不懂？心跳加速、手心出汗、患得患失……全是爱情！”
不多时，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院子虞的心花瞬间怒放，迎上前去，笑容灿烂得晃眼：“哥！你来啦！”
傅西禾冲他几不可察地点点头，目光却扫过明显精心布置过的、气氛迥异的“春风”，微微蹙眉：“今晚有活动？”
“啊？嗯……对！有……有特别节目！” 院子虞眼神闪烁了一下，含糊其辞。
傅西禾的目光掠过一脸看好戏表情的陈白，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径直走到吧台边坐下，声音没什么起伏：“杜松子。”
院子虞动作娴熟地调好酒，晶莹剔透的液体推到傅西禾面前。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自然，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哥……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傅西禾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他愣了一下，沉默了几秒，空气仿佛凝固了。然后，他才缓缓吐出三个毫无温度的字：“星期一。”
这个答案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就在这时，台上的乐队像是收到了信号，骤然奏响了欢快而响亮的《生日快乐歌》！陈白也跟着起哄拍手。
这歌声如同尖锐的警报，他骤然回神，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跟着那欢快的旋律，有些慌乱、有些笨拙地唱了起来：“祝你生日快乐……”
“哐当——！”
一声刺耳的脆响！
傅西禾将手中几乎没动的酒杯狠狠摔在吧台上！酒液四溅。他猛地站起身，双眸不再是清冷，而是淬了寒冰般的冰冷刺骨，周遭的温度仿佛瞬间降至冰点。他盯着院子虞，声音像淬了毒的冰凌，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下：
“我，从不过生日。”
“你擅自做主的样子，”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万钧的寒意，“真的很讨人厌。”
时间，仿佛被这句话彻底凝固了。
院子虞脸上的笑容彻底僵死，血色褪尽，只剩下惨白的茫然和巨大的、无法理解的震惊。
直到傅西禾决绝地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那背影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冷酷。院子虞才像是被电流击中，猛地惊醒，追了出去！力道大得几乎要拽掉对方的胳膊。
“哥！” 院子虞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又干又紧，声音艰涩，“哥！我不知道你不过生日！我们以后不过了！再也不过了！你别……别生我的气……” 语无伦次，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
傅西禾用力甩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院子虞踉跄了一下。他转过身，夜色中，他的眼神比这深秋的晚风更冷，更硬。
“院子虞，”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寒冰的重锤，狠狠砸下，“以后，别再见了。”
说罢，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要融入夜色。
“别！” 院子虞哪里肯放，立刻冲到他面前，张开手臂死死挡住去路，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委屈，“说什么呢！什么叫别再见了？！我们……我们甚至都还不怎么了解对方！你怎么就知道……你怎么能……”
“我不想了解你！” 傅西禾下颌线紧绷如刀锋，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打断了他，“也…不用别人…了解我！”。他猛地推开挡在面前的人，力道毫不留情，大步流星地朝着与灯火相反的方向走去。
院子虞被他推得一个趔趄，站稳后立刻又像离弦的箭追了上去，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为愤怒和不解而嘶哑：“傅西禾！你他妈就因为我给你过个生日！你就……你就这样？！”
傅西禾猛地停下脚步，霍然转身！
两人在昏黄的路灯下再次对峙。他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院子虞从未见过的、近乎狂暴的冰冷火焰，那火焰深处，似乎还藏着某种无法言说的巨大痛苦。他怒视着院子虞，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炸开：“对！没错！”
那声音里的决绝和厌弃，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院子虞心上。
院子虞所有的愤怒和质问都被这声怒吼堵了回去。一股巨大的酸涩和茫然涌上喉咙，声音涩得像含着沙砾：“哥……我不知道……我向你道歉……下一次……下一次我肯定不会……”
“没有下一次。”傅西禾的声音寒如冰。
世界的声音仿佛消失了，他站在原地，看着傅西禾决绝的背影，喉咙发紧得发不出声。街角昏黄的路灯光晕，像舞台上一束孤独的追光，精准地、残忍地打在呆立原地的院子虞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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