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快进来。”余照火在屋里叫他：“我来的时候碰见张啸尘，他说你找他有事呢。”
“嗯。”宁师道只应着他的话，但没提具体是什么事：其实他那时候是想着要和张啸尘商量怎么把余照火送回花谷的。
“你买了什么？”他关上门回来桌前，愣了一下：“衣裳？”
“我在镇上只找见一间成衣铺子，样子……还没你们纯阳宫的道服好看。”余照火将买到的衣裳拉出衣角，是个有些灰扑扑的颜色：“这个颜色的，将就换一下吧。我去拿些热水，正好给你换药。”
“对了。”余照火走出去两步又窜回来，手上多了一条灰色的纱，应是方才忘记的：“我先前问你为什么遮着眼睛，你说只是觉得显眼。我看你那条白纱似乎是忘在我家了，先用这个吧，是我买衣裳的时候，和店家要来的边角。”
“……”
宁师道接过来，和新买回来的衣裳放在一起：“你就自己出去的？他们……没有拦你？”
“是有人跟着我。”余照火随口回答：“不过其实无所谓，你是谦谦君子，他们拦得住你，我嘛……梁上小人也做得，想跑的话，得我师父亲自来抓才抓得住。”
宁师道被他逗得垂眼笑了笑，和他说：“那你出去的时候告诉张啸尘一声，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找他，他那边有事，就先忙吧。”
“哦，好。”
余照火点头应过，并没多想，转身出去找这客栈的厨房要热水去了。
一墙之隔，他没有看到屋里的宁师道在他出去之后盯着那条灰纱看了很久，随后抬起手，指尖缓慢又珍惜地摩挲过自己双眼的轮廓。
已临正午，厨房本就正准备着烧饭，余照火只是去要点热水，不费什么事。出来的时候碰见张啸尘，许是听见他出来了，要去找宁师道。
“张统领，宁师道说他找你的事不是很急，你要是有事忙，就先忙你的。”
……这摆明了是已经没事找他。可宁师道平素不是这样没头没脑的人，张啸尘有些疑惑地压了压眉头，才要问他怎么回事，视野余光却瞥见厢房里宁师道悄无声息开了窗，竖指贴在唇边，是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小窗只开一道缝、宁师道也只是在窗缝里闪过一下就消失，张啸尘回过神时窗子已然关上，过程快到他甚至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不过他看错谁也不可能看错宁师道。以那个人平日里待人处事的习惯，也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出来晃这一遭。
张啸尘只稍微出神，就想通了个中因由：宁师道先前说要找自己的事，八成就是要送眼前这个小大夫回花谷，“牵连无辜”一直不是他的作风。
但是怎么又说没事就没事了？只几句话的功夫，，这小大夫在宁师道眼里就不算“无辜”了？
“张统领？”余照火手里抱着个热水盆：“我刚刚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张啸尘依然是面色冷峻地点头，好想他这人脸上素来就没什么让人看着开心的好表情：“据我所知，你们认识才不过十日，你为什么帮他？”
他问的是上午余照火去找他时候的事，这绝非什么普通的萍水相逢的医患帮助——余照火也听得懂，只是彼时顾及宁师道在屋里可能听得见，所以二人都心照不宣。
“还想不清楚。不过……”余照火犹犹豫豫笑哈哈地糊弄：“遇见了，想帮就帮呗。”
张啸尘当然一眼就看出他藏了话没有说，不过也没有再追问，目光深深地看了眼宁师道的房门，转身走了。
余照火看他回房，便也端着水盆往宁师道那走，总共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他心里却一直翻来覆去地想着张啸尘刚刚问的话。
他的确还想不清楚，不过……
遇见了，许是我有一点喜欢他。
行至房门，没等余照火有所动作，门先在里面被拉开了，他一直走神想着那些事，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宁师道看他这神情，抬了抬眉：“怎么了？在想事情？”
“就是想着得寻个时间给我师父报平安。”余照火随口扯了个谎，反正也确实是迟早要做的事，不能全算谎话，他不心虚。
宁师道在他身后肯定道：“是该如此。”
“我一会儿写封信去。”余照火说。将热水放在洗漱架上，回身招呼宁师道：“过来。”
伤口似乎还有些渗血，但每个人体质不同，余照火只是刚看见时压了下眉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外面有人敲门，余照火见宁师道还没收拾妥当，说了句“我去开”，便放下手里东西去开门。门外是张啸尘的手下，上午余照火去找他时，也见过。
“余大夫，张统领请你和宁道长过去一趟。”
他刚才怎么不讲……余照火心想：这才多大一会儿，难道又出事了？
“知道了。”余照火回答：“你回去说我们稍后就到。”
——“现在过去吧。”
余照火回身一看，是宁师道已经从里间走出来，眼上也带上了那条灰纱。
似乎又是初逢之时，但感觉上，又有些不同。
那敲门的人得了肯定，自然是掉头走开去引路。虽说大家明明都住在一座院，但正经事上，礼数也没少。
出门时，余照火回身看了眼宁师道，后者只是向着张啸尘房门的方向微微扬了扬头。
他懂那个意思：是要看看张啸尘具体有什么事再说。
他看宁师道又负剑在背上，恍然想起自己许过他一个剑坠。
但是眼下出门在外，手头连块好些的料子也难寻……况且，雕些什么好呢……出来匆忙，工具也没带在身上……
“张统领，二位带到了。”引路的人敲响了门，说一声就退走。余照火抬起头，才恍然已经到了门口。
院子不大，这一程路总共没有多远，已经到头了。
张啸尘拉开门，往旁边让了一步：“进来。”
“……”余照火像是已走了很久那样，呆在门口没有进去。身侧却有个影子已径直将他略过……是宁师道。
“宁师道——”
他觉得自己是叫了宁师道的名字，但宁师道没有回头。
紧接着，另一个“余照火”也跟了进去，身上血迹淋漓。
门关上了。
脑中有一瞬天地洞开的明朗，他忽然清醒。回身一看，来路茫茫，雾气中间，是风雪中的生死树、和站在树下的宁师道。
是风火的初逢。
……原来这样。
余照火心想，是这一程路总共不长，他已走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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