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吱呀”一声推开。
宝桃儿当先进来,侧身请郎中入内。郎中提着药箱,脚步匆匆,其后瞿宝砚也随之而入。
宝桃儿道:“先生劳驾,这位公子方才在府门口骤然晕厥,还请速为诊治。”
郎中应声点点头,将药箱放下,取出帕巾与银针,随即俯身伸手去探季凌也的脉。
谁知指尖才触及手腕,榻上之人陡然一震,双目倏地睁开,瞬间反手抓住了郎中,血丝布满的眼珠盯得人心一惊。
“——瞿知州,在哪!”他喉咙里挤出一阵沙哑的低吼。
这声音带着近乎狂乱的急切,不知还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郎中一个激灵,手一抖,险些掀翻药箱,慌不迭地后退半步。
一侧的宝桃儿也是心头骤跳,忙上前扶住郎中。待二人听清喊出的名字后,定了定神,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侧后站立的正主。
瞿宝砚衣袖微展,上前几步,神情沉静如旧。她坐上了床沿,抬手稳稳握住季凌也正在颤抖的手。
“我在。”
这两个字语声不高,却冷静而笃定,叫季凌也身形一震,仿佛瞬时被唤回了神智。
他眼底疯狂的光倏然一敛,整个人怔怔望着她。手指死死扣住榻缘,挣力撑起半身。
他微微仰着头,目光自下而上凝望着床侧的人。眼中血丝纵横,迷离与清明交错,却在望见她时,涌出一种压抑不住的热切。
喉结上下来回滚动,似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不说,瞿宝砚也不着急。静静地望着他,等着。
季凌也鬓角的发早被冷汗打湿,紧贴在苍白的面颊,衬得下颌线条益发清削。挺拔的鼻尖沁着细密薄汗,在灯下泛着清亮。面颊因情急高热而泛起一层薄红,胸口起伏不定,呼吸沉重。
狼狈下却自成一种独有的俊美,锋锐而脆弱,憔悴又张扬。
仿佛风里摇曳欲坠的一支烛焰,摇晃间亮得逼人。
屋内静寂许久。
最后还是瞿宝砚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怎么了,季公子?感觉怎么样?”
近在咫尺的声音低沉清晰,似带着安抚之意。
季凌也猛然回神收回目光,眼神微乱,他偏过头,睫毛颤了几下,呼吸仍有些急促。良久,才压下喉间的燥热,低声开口:
“无事——只是瞿大人……”他嗓音干哑,却压得沉稳许多,“近来身体,可还无恙?”
瞿宝砚微微一怔,旋即淡然一笑:“劳烦季公子挂念,有心了。前些时日确曾抱恙卧病在榻,不过如今已大好许多。幸得渌州百姓厚爱,为我挂幡祈福,身子倒也撑得住公务,只是尚未全然痊愈罢了。”
说到此处,她目光落在他面上,神色温和却不失分寸:“倒是你,方才在府门前晕倒,如今面色似乎也不大好,还是先请郎中替你诊一诊罢。”
话音落,她才缓缓松开了手,动作稳重而自然。
季凌也恍然,手指微微一松,手中残余的温度迅速散去,仿佛从未存在过。视线低垂,他看见自己方才攥住过的地方,原本整洁平展的官袍被扯得一褶一褶,皱痕深深陷在那里,皱巴巴的。
瞿宝砚神色如常,仿佛全然未觉,只顺势起身让出位置。
郎中候在一旁,见状忙上前,将药箱安稳放下,抬手探脉。
季凌也半倚着枕,眼睫低垂,轻轻合上眼。
室内静寂,唯余脉息与呼吸相叠的声息。郎中凝神片刻,眉心渐渐锁紧,终于收回手,低声道:
“公子脉象虚浮,气血大损,俱是连日操劳、水食不继所致。体内火盛,外又受风寒。若再迟些,只怕风寒入里,伤及肺腑。”
他抬眼郑重叮嘱:“这些日子公子须得先调养气血,再安神静养。幸而公子底子壮实,并未伤及根本。只是切不可再这般耗神耗力。若能静心歇息,一旬左右,方能转安。”
季凌也听罢,略一颔首,神色虽显憔悴,却仍保持从容:“多谢大夫。诊金待我稍后叫人送至诊堂。”
瞿宝砚抬手止住,声音清缓,却不容置疑:“郎中是我府上请来的,诊金自当由我来付。季公子既来此,便是府上客人,只管安心静养。”
言罢,她目光略一转去。
宝桃儿心下会意,立刻起身,笑声脆快:“大夫这边请。”随即将郎中送了出去。
屋内安静下来,只余榻上与床侧两人。
季凌也睫毛轻颤,目光在瞿宝砚的身影上停了片刻,唇角微动,却终究欲言又止。
瞿宝砚目光落回他身上,语气微转,平静中带了几分探问:“不知季公子这般急切,如此奔波,是因何事?”
季凌也沉默片刻,眼神在她面庞上掠过,随即垂下,似笑非笑地呼出一口气:
“也没什么大事。”他故作轻松,嗓音依旧沙哑,“渌州这边有几桩生意出了些岔子,心里着急,便赶得紧了些。谁知半路上力竭,竟倒在了大人府门口,倒叫人见笑了。”
他停了停,抬眼望向她:“多谢大人出手相救——”
瞿宝砚静静听完,微一颔首,语声平稳:“季公子不必客气,不过生意固然重要,然万事都不如身体要紧。先安心歇下罢,若有什么要紧的事,可以同外面的赵喜娘子说。我这边尚有公务在身,便不多打扰了。”
说罢,她拢了拢衣袖,转身往外走去。
才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紧唤:“——瞿大人。”
她脚步一顿,回身望去。
榻上季凌也支起身子,双眼定定望着她。那双眼底浮乱已尽数褪去,只余清明,说话间甚至透出一股罕见的郑重深慎:
“大人也是,切记——务必保重身体。”
瞿宝砚凝了他一瞬,轻轻颔首,未再多言,转身迈过门槛,衣摆掠起一阵轻风。
人影空的那一刻,屋内空气似乎静止了一瞬,只余白幡在窗外随风轻轻摇曳,映得光影沉沉。
门扉合上,四下重归寂静。
季凌也滞望了门口良久,窗前光影一晃,方才神色恍惚慢慢松躺回榻。陷入软枕的那一刻,他胸腔里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把这几日积压的郁结一并吐尽。
忽地,那唇角轻轻勾起,眼底竟迸出几分明亮的笑意来。
分明身上沉痛未消,却仿佛好了大半。
·
夜色渐深,屋内灯火晕黄,映得一室静谧温和。
宝桃儿正弯着腰收拾着屋子里的东西,声响细细碎碎地在静室内轻轻回荡。
案前,瞿宝砚刚洗漱完,披着件外袍,手里拿着一卷书正翻看。烛火微颤,映得她眉眼温淡,神色沉静。
看到一半,似乎是忽然想起什么,道:“待会儿让刘管事去季公子那屋里添一床被子罢。那屋朝北,夜里怕是要冷。”
话音刚落,正理衣裳的宝桃儿“哎呀”一声,拍了下额头,转过身来:
“大人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说。”
瞿宝砚抬眼:“怎么了?”
宝桃儿低头继续叠衣,一边回道:“季公子问完诊后便走了,说是家中还有些事,就先行回去了。临走时还托赵娘子转告大人,说改日必定亲自登门致谢。”
她顿了顿,眨眨眼又添上一句:“对了,他还说,让大人务必要好好保重身子,说了句——‘千金不换无恙’。”
宝桃儿忍不住笑了笑:“没想到这位季公子行商四方,却不光认银子,看着倒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说罢,她抬眼望向案前,却见瞿宝砚仍安坐着,静静看着手中书卷,神色也一如方才,沉静如水,波澜不惊。
见多自家小姐正经的模样,此刻宝桃儿心里不由痒痒起来。
她眼珠一转,偷偷抿唇一笑,忽地转到案前,笑意盈盈道:“大人,您觉得季公子这人,怎么样?”
瞿宝砚听她问得分明话中有话,便放下书卷,抬眸望来,唇角含笑而不语。
宝桃儿被看得有些心虚,在小姐面前一向撑不过一个回合,眼下果然败下阵来。她撅着嘴,投降似地嘟囔道:“咱们府里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季公子哪里是因为什么公事才在咱们府门口晕倒,分明就是为大人来的。今天在屋里,他看您的眼神——那简直像是饿了三天的人瞧见了热腾腾的馒头,十里开外都透着热乎劲儿呢。”
她越说越来劲,又忙摆手补了一句:“我可不是说他对您有意,您就一定要理会他。只是觉得,若您心里也对他有个好印象,留个意,总也无妨。再说了,老爷夫人也盼着您身边有个好姑爷能照拂,将来哪怕在外奔波,也有个能替您解忧的人。”
“再说——”她拖长了尾音,眼珠骨碌一转,凑近些,压低声音笑道:“您也总得有个能给您热被窝的人吧——”
话音一落,她自己先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瞿宝砚果然被她噎住,哭笑不得,摇头轻叹:“你这丫头,脑袋里整天装的都是些什么?再胡说,这次返京,就把你撂在府里别跟了。”
宝桃儿吓得眼睛一瞪,忙不迭摆手,慌慌张张捂住嘴:“别啊小姐!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胡说了,您可千万不能把我丢下了!”
这周就是这些了,俺不中了,用来码字的时间越来越少。。下周见了家人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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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返京述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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