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微微晃荡的藤椅上靠着，手上举着一张纸，纸上是一团一团晕开的墨水。
除了最后那个“会还你”“再见”比较好认，其余的字他看了两个多月，也没看出个什么明堂。
对着阳光，又不禁笑了。
说了离开要好好道别还真写了。
还有一盘干硬的糕点，一些零散的铜钱。
“春和长老，掌门派我来通知您，今年新弟子已经通过两层试炼了，该去选弟子了。”
“不是罚我禁足三个月吗。”
“掌门说了，禁足也是为了您休养，您现在身体恢复可以了，收完弟子再继续休养也不迟。”
“非得我去？”
“是，现在还是规定守山长老收徒，另外三位长老已经前去，只剩您了。”
“哦。那我还得尽快。”
温天南慢悠悠下来，泡壶茶，穿衣，茶好了又慢品细尝，推开门，外面阳光正好，就是刺眼得他有些睁不开。
他轻拍了下长出绿叶的玉兰枝条，“师父，我要去祸害他们了。”
会场上，巨大的八卦图面前排着长长的队伍，云端之下缠缠绕绕一堆白衣。
“乱墨，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一红衣小孩站在队伍末尾处，即使在云端之下也很是显眼。
江秋暮手上莫名其妙多了一瓣粉色小花，山上微微起风，大家爬山爬了一上午更是困倦，在石阶上打起瞌睡猜起拳。
他抬头逆光看去，石壁草木，白扇白衣，上半脸覆着银面。
有人注意到身边多了位白衣弟子，先不论面容显眼、长发披散，就说那身高也着实突出。不过马上都被定住了。
江秋暮嘁了声，转过去。
手被牵住了。
花瓣在手心发热，揉碎。
很快，那些人又动了。有人注意少了一位红衣的，但声音马上又被淹没了。
“第一关自然轻轻松松。第二关，第二关被人使了绊子。”江秋暮冷冷看着石缝后那些人，“我说完了，该你了，你怎么在这？”
等了半天没人回答，回头，那人还是光看着自己，上看下看，很是……毛骨悚然。
江秋暮：“……”
干净的白衣马上显现一道脚痕。
温天南像是终于从梦中睡醒，摘下面具，“真的是你，明烛，你怎么还会来这？”
“你治好我的劣根，就不准我来蓬莱修炼了。”
温天南握住江秋暮微微冰凉的手，“不是，我没想到你会来，能来我自然高兴。明烛，好久不见。”
江秋暮盯了他一会，抽出手，哼的一声扭过头。
“明烛，初级弟子是要穿白衣的，他们没给你发吗？”
“他们撕了。”
“撕了？”
“有四件，撕了两件，烧了一件，本来今天准备穿那个湿的，结果他们又抢走了。”
温天南愣了片刻，脱下自己外衣，递给江秋暮，“不穿就是不敬，就算我愿意收你，也总归会有人说闲话。”
看着江秋暮骂骂咧咧穿上，温天南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受，“幸亏今天我穿了身白衣。”
温天南蹲下，用术法帮他收去下面拖长的衣尾。
他一动不动。或者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动。
温天南又简单用手帮他梳理了下短发，“前面的头发有些遮眼睛了。”
“谁要你收。”江秋暮小声嘟哝。
“不要我收你？那你来蓬莱是为何？你身上劣根基本已经好了，他们那些人再找你无异于自首，浪费时间。”
“那我就做他们的叛徒。”
“你对他们无利无害最好，要真是害他们，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你管我。”
温天南微微皱眉，一手按住江秋暮脖颈处，一手撩开江秋暮发丝。
“眼睛怎么红了？”
“别碰我。”江秋暮用力挣开。
“午时已到——请长老们就位——开始收徒之礼——”铜锣金鼓开始响起。
“大会要进行很长时间，这些吃的可以垫垫。”温天南把一袋糕点塞江秋暮怀里，戴好面具，“我得走了。”
变大的乱墨扇已经在一旁微微扇动，准备随时冲刺，好不容易见主人来了，更是鼓起扇动，结果主人转身又去抱住了那个红衣小孩。
“明烛，再见到你真的很高兴，还有些话……记得选我。”
“你烦不烦。”
后面几个弟子看见江秋暮回来后一身白衣，惊讶不已，江秋暮只是裹好白衣，渐渐地，无力靠在石壁上。
他打开袋子，吃下一块糕点。
这是他两天来第一次进食。
几个小弟子争不过前面的，也是没吃多少，眼馋不已。
“想要？”
几个弟子连连点头。
“拿东西换。”
几个弟子囊中羞涩，他们也只是普通人家。
江秋暮等了会，又道：“待会把剑借我一用。”
江秋暮吃着剩下糕点就听见上面那些事。
此次参与竞选弟子有一千余，每位长老最多收三百位弟子，结果春和长老和百灵长老那边一早上就爆满，鹿九长老和霏青长老面前空空如也。
“择门大会——正式开始——”上面又开始敲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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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清，怎么是你？松时晓雨他们呢？”温天南一边在旗帜上题字，一边施法布阵。
“师兄师姐有事，临时让我来。”
“两个都有事？这么巧。”温天南迅速挆好印章，又隔空取了一片符纸，含上，红色字迹渐渐浮现金光。
很快，这边区域也升起台阶，周围瞬间散开一阵花草药香。旗帜也飞上墙面，乖乖挂好。
“双生姐弟，事事不分。”上官墨泽道。
上官墨泽端坐下方席上，一黄带弟子帮忙磨墨。
午时过半，温天南从长老席位上面下来。
“凌清，我收了多少弟子？”温天南提起茶壶给斟了一杯，递给他。
上官墨泽好生放下笔，双手接过，“回师父，现一共二百七十八位。”
温天南又斟了几杯，递给其他弟子，“帮我记着，等到二百九十九位就不准收了。”
上官墨泽眉眼微皱了皱，笔墨晕开，他撕下那一页，提笔重写，印章。
“师父是有心仪人选？”
“嗯。”
温天南没回长老席位，手心不在焉在桌上敲啊敲，冷冷的视线扫过来，他又拿起压着的那些名单记录看了看。
“是有问题吗？”
“没记生辰，没记年纪，没问题，没问题……”
温天南整理好名单，放回原位，压好，又上去。
身着粉锦罗衣的百灵长老又欢喜着带着一只金色大雕蹦跳过来，“怎么不来帮姑姑记记？”
上官墨泽闭眼道：“百灵长老请自重。”
“无情。”
百灵长老又凑温天南跟前，“听说你下去私会情人，被我家凌清抓回来了。”
温天南笑笑不语。
上了台阶，周围人少了，百灵长老小声道：“这次选到你想要的了吗？要不就我家的，虽未明说，但他愿意得紧。”
“这种事怎么会是看我想要？我当初是想要吗？”温天南无奈笑笑，转而又道，“世人传言，百灵长老有几分像玉兰上神。”
“那你就应该对我死心塌地了。”百灵长老摸了摸金雕的脑袋，“我去北海求大师借星峁，时间一直在变化，不具体，但就是这几年，要抓紧了。”
温天南看向身后那条石阶上排的长长的队伍，微微眯起，又看向茫茫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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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灵气充沛，身高都高。
蓬莱有二十八位长老，出面收徒的四位长老站在弟子中鹤立鸡群，一副银面覆盖上半脸，更甚神秘。
其它二十四位过来参看的长老看着也都高高的，落座于一旁的席座——听说挑着好的他们也可以破例收。
这些没通灵气的弟子在那些长老和师兄弟面前像个小孩一样。
墙上还挂着四面横幅，分别对应四位长老：
【溪山百灵，善驯百兽】
【白牙山霏青，善毒，可惑人心，想要道侣就来，女弟子两百，男弟子一百，紫衣弟子三位，青衣十位】
【玉虎山鹿九，善武，弟子破千，兵器多，补药多】
【春和，善药】
“听说百灵长老模样十分俏丽好看，但是我也想要学霏青长老的毒，怎么办，选谁好……”
“诶，有位长老掌管有两座大山，因为弟子实在太多了，是谁啊？”
天上下雨了，小雨，有些言语叽叽喳喳，说是先在树下躲雨考虑考虑，等会再去。
江秋暮提着剑，路过一个又一个白衣上去。
“好香……”
“像春天的味道……”
江秋暮微微皱眉，他什么也没闻到。
天空出现一个巨大金色法罩。五瓣花朵，绽放吐蕊，升至半空。
“没雨了？”
很快，金色大花又绽开无数小花，纷纷落下，金粉色一片。不少女弟子接过，惊喜不已。
“你看，那是什么！好快！”
一把金翠色长剑浑身闪耀金光，四周剑气汇聚，许多长剑都围绕那把金翠色长剑，在中间旋转得耀眼，同样升至半空，整个会场又明亮起来。
三位长老都端坐其中悠哉闲谈喝茶，唯独下面横幅挂着四个大字的长老手里在忙着结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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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走了？”
“着衣不过关。”
“如何不过关？”
上官墨泽认真道：“师父，他偷了您的衣服。”
温天南啊了声。
上官墨泽停笔，“这里白衣千千万万，但是您的，就是您的，花纹，面料，气味，错不了。”
温天南道：“我给他的。”
“……”
“……”
周围不小心听见的弟子一片寂静。
你传我我传你，传鹿九长老耳朵里，更是被连骂几句荒唐。
温天南道：“我准备待会找你说这事，你帮我查查，是谁撕了他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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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秋暮这边早已舞完剑，举剑拜了鹿九。
“这兵器不好使。”凶煞的鹿九长老向下扔了一把长剑，“用这个，再给我打出一击气杀！”
江秋暮接过剑细细摸索了一番，不愧是兵武长老之首，随便一给就是寒铁，比普通铁剑重了不少，还有股莫名的力量。
鹿九道：“怎么，换一把剑不会了？虽然我弟子少，但我也不收废物！”
江秋暮道：“这剑自己在动。”
鹿九喊道：“春和。”
上方剑阵停了。不转了，也不亮了。
一舞气杀，四周花瓣尽碎。
这招很成功，但周围没人鼓掌。
独鹿九长老一人鼓掌道：“好！”
江秋暮还在攒剑气。
不够，还不够，要更多一些。
很快，又是一击，这次用力更大，更亮眼，剑气直奔上空花阵而去。
周围倒吸一口凉气。
上官墨泽更是不悦，可自己的剑……之前就被吸走了。
破。
雨淅淅沥沥落下。
乌云像是一下能压垮整座山。
“好！这把剑就是你的拜师礼了！小羽，小羽！赶紧给我记上！待会安排一间离我近些的屋院！”
“是！”
江秋暮手上微微颤抖，举剑再拜。
整个会场似乎只有他们师徒三个沉浸在喜悦。
花阵也不开心了，不来了。
江秋暮褪下白衣挡雨，不得不说，这材质真好，一点没透。
红衣彻底露了出来，鹿九长老其他弟子也没说什么，揽过他就兄弟兄弟问候起来，并不重视过多礼节，江秋暮心里有些莫名的热乎，把衣服分了他们些，一起挡雨。
江秋暮看向那些淋雨的弟子，男弟子倒是爽快欢脱，一点也不避。主要是女弟子，在树下报团取暖，都不好上来。
花阵重新升起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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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墨泽看向一旁不停翻看名单的温天南，“师父……”
温天南笑笑，“两百九十九了对吧，留着，不收了。”
“那位师弟，不知道我们重礼节吗？我看他也并不愿意来我们这。”
“怎么会，他只是一个孩子，比较害羞。”
“师父……”
“我们不擅长教兵法，药术的确比较难，我弟子三千，也就出了两个紫衣。”
上官墨泽摁住名单，“师父，您翻破了，我得重写。”
温天南愣了片刻，“我来写，你歇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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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场。
“听师父说你找我？”江秋暮抱着长剑立在门口，丝毫不打算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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