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烛,我教你写字可好?”
“写字?”江秋暮熟练关上火灶的口,拍了拍手,收起地上的剑,刚好有些武功古籍看不懂,“能教我多认些字吗?”
趴在窗口的人藏在几根枝丫的花影之下,黑色衣袖也被风吹起了隐约的彩色斑驳,眸光笑意在阳光下闪动着,极其轻快地昂了一声。
“你不是忙吗。”
“突然忙不动了,听见外面舞剑的声音,想见见明烛。”
“那这些米糕就这样一直熄着火没关系吧。”
“没关系的。”
这才过了多久,米糕都没蒸熟,他刚拔出剑比划了几下,又要见他,真是不知道腻,比瘟疫还黏人。
不久前给白衣弟子和长老举行的入门仪式也是,四位长老都规规矩矩身着黑衣,他明明是坐鹿九长老门下席位,却偷偷被他骗着坐他门下席位,安排就在他身旁一桌,说是方便给他尝尝一些只供给长老的鲜烹,隔着宫殿垂下的巨大帷幕帘帐,喝了几杯的鹿九长老在另一边望着自己这个方向时都被弄迷糊了,还特意往后瞟了好几眼。
除了旁边两个见怪不怪的紫衣师兄师姐,身后几百位白衣弟子都有些在偷望着他的方向,还以为他是什么天赋极高的药门白衣弟子,被长老亲自待见。
掌门在上面道:“宴请聊宾,大家随意,明日难聚,今日欢愉。”
众弟子长老举杯:“敬掌门。”
他放茶杯时,那家伙又拉着他的胳膊跟他碰了下杯,小声笑道:“我就说随意吧。”
“……”
是挺随意,他还带上紫衣弟子在一旁伺候他。哦,两位紫衣还顺手点香制药救了两百多个不小心被霏青长老弟子毒到的弟子,把药门初级白衣弟子秀得眼冒星光,估计梅思时那个废物又喜欢上两位紫衣。
虽然这事是心魔干的。那家伙睡一觉起来后就收到了掌门的亲笔书信,看了后说要跟那个心魔好好聊聊规矩……但是肯定跟他本人脱不了干系。
他刚推门而入就被抱住了。
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和温和,弄得他就像一个任人宰割的羔羊,那人给自己极好的待遇独宠都随时可以在收回后翻脸不认人。
他只能趁现在那人对自己暂时比较感兴趣,多索取一些有利的事……
“你紧张了,明烛,放松点,乖,稍微使点力,握住它,其余的交给我就好……”
画卷上是一个“温”字和一个“瘟”字。
似乎要教他区分。
那人的手很大,修长而干净,完全能握住自己的,无比温和又无比滚热。他说认得,那人就重新拿了张纸让他自己写一遍。
“明烛,这样教你还写不会,我会罚你哦……”
外面是花香、鸟叫,和微微颤动的玉兰枝。
“明烛,你走神了……”
腰上被揪了下。
他大爷的!信不信……那人前倾去拿了本书,就是他先前的那本没看懂的武功秘籍。慢慢摊开,几乎全是他不认识的字。
“……”
江秋暮忍住没动手,咬牙切齿,“你就不能换个方向拿吗,非得压我。”
“嗯?”那人似乎不明白。
“我前面没位置了,桌子摁你骨头你看疼不疼。”
那人轻笑一声,“对不住。”
然后一只手就护着他骨头了。
才讲了一排,他就有些听不懂了。
“这一般是给紫衣弟子修炼的,是有些难,明烛,你不会不想学了吧?”
“你别摁……”
“明烛,你走神了哦。”
江秋暮眼睛有些红,“疼……”
“乖,稍微忍忍,我在帮你调理经脉,你自己在心里念下刚刚的口诀,别分神,对我们两个都不好。”
江秋暮试着集中注意力。
“放松,明烛。”
一股冰凉的灵气又从丹田注入进来,安抚着他躁动不已的气血。
“好了,真乖,第一条开境口诀你已经能吸收了。要学第二条吗?”
江秋暮缓缓睁眼,日光微微耀眼,看清楚那不知何时就紧闭的窗户后,神色还是有些恍惚,额上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忍着平复喘息,“你学过这个吗……”
那人又轻轻用袖子帮他擦去额上的汗,“当然,我当时好像是十三岁的时候自己学的,学了一半样子,后面发现是到紫衣后才学的东西。”
“……”江秋暮咬牙,“学,我要学……”
一半黑暗一半光亮,就这样肆无忌惮压制着。
“明烛这么聪慧,肯定能学会的。”
身上曾经那些死去的感官似乎都又都在重新复苏,疼痛、颤|栗、发麻、酥痒……他嗅到了香,浓郁的,香甜的,桂花?不,不是,那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明烛,温柔点,不要那样横冲直撞,控制它。”
渐渐地,又是一股冰凉的气流,但他只觉得浑身轻飘飘的,那些气息根本不停使唤,最后只能喊改日再学。先认字写字。
结界外,松时道:“师父,掌门找你,说是大事。”
“明烛,你压到我头发了。”那人的下巴懒散枕着自己肩膀,每说一个字他的肩膀就被摁一次。
发丝落入他脖颈,细细滑动着,连同那人缠绕的气息。
江秋暮把那撮压住的头发弄毛笔杆上卷起来,又用力捏了捏,松开,垂落下去还是直的。他语气微微不悦,“你干嘛留这么长,不嫌麻烦?”
温天南思筹两分,语气似乎有些委屈,“你不觉得这很像个大仙师吗?”
结界外,晓雨道:“师父,上官师弟带着霏青长老一白衣弟子求见。”
江秋暮字字有力道:“像个处处留情的戏子。”
“明烛,你真是不乖,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对长辈不敬是要被责罚的。嗯?”
“打就打吧,总比被你这样好。”江秋暮一把推开温天南,在自己衣摆上擦了擦手。
“我怎么了?”
“你不觉得你离我太近了吗。”
“我喜欢明烛啊。”
“但我不喜欢你。”
“没关系,只要我喜欢你就好。”
“……”江秋暮锃的一声抽出长剑。
“明烛,你多赖赖我好不好?”长剑被轻而易举夺过,随之而来的又是贴近。
“……你真是有病。”
“骂我也行,怎么都行,明烛,跟我一起住吧。”
“外面有人喊你,没听见吗。”
“明烛关心我吗?”温天南笑出了声,用脑袋蹭了蹭他后背,“分身已经去了。”
“你分身靠谱吗。”
“靠谱着。”
“……”
“现在能先陪我睡一会吗,我刚刚给你输了不少灵气,有些累了……”
“……”
结界外又是一阵喊,这会就不知道是谁了,但是一个接一个,也定是着急的要紧事。
“明烛,我好像发情了……”
“我会一字不动告诉他的。”
身后那人僵了片刻。
“装的挺像,我差点以为就是了。”江秋暮反客为主,一下推开,“外面有事,你好好办。米糕你自己蒸,我就回我师父那了。”
那人试图委屈辩解,“分身过去了……”
“我管你几个分身,你必须得和他一样亲自过问。告辞。”
.
屋内,两人相敬如宾坐着。
虽然江秋暮还没告诉现在的温天南,但心魔似乎真的有被狠狠说了一顿,已经知道什么叫规矩了。
“离我近点啊,我又不真对你做什么。啊,他又说我坏话?这么讨厌,老东西。”
……知道一点。
“他怎么从来没生气过?怎么可能,我就是因怨恨而生啊。”
“对啊,恨蓬莱,恨自己没用,恨……等等,这能说吗?反正啊,蓬莱害我连我最亲近的人都没见最后一面……好了,别问这个了。你知道的,我就是因为这个而生,要是以前有人当着我的面提,我怎么也得给他削一削。明烛,我真的忍你了啊,再别提好吗。”
“我又不是活物。他喜欢做东西吃东西,但我不需要吃,我喝东南风啊。鬼知道他怎么喜欢上做饭的。”
“哦,他啊,他不是三十多吗,平时又忙,什么事没见过,就特别喜欢以老者自居,所以亲近小孩,把人家当孙子,重心在春神啊劣根之类的事上,基本没那种情爱的想法,你怎么指望他意识到我发情?嘶,为什么?嗯,你知道的,我算个半仙,灵气会和天地万物有些相通,所以春天开花,我就会沾染些。”
“啊,他懂的,他见过,他什么没见过,四个人一起都见过,但是,我觉得,他不会,他不行,他有点老。啧,这个,这个就过分了吧明烛,你跟我提这个,嗯,啧,明烛你不会对我有意思吧?其实只要你允许的话,我们可以偷偷试试……不行就不行,哼。”
“乱墨啊,乱墨上面的字是一个小孩帮忙写的,不是你,是另一个劣根小孩,大概七岁样子。他不是在洞里教那些小孩认字嘛,然后那个小孩想感谢他,又没钱,就趁放风的时候偷溜出去,把身上能卖的东西都卖了,讨了一把白扇,在上面写上春和送给他,结果那小孩不久后发病了。他一直抱着,一直给他输灵气,求他忍忍,忍忍扛过去,后面几次就会越来越不需要怨劣之气,这是师父告诉他的,但小孩一直喊疼,一直喊一直喊,疼得想死,求死,也早就知道自己会死,最后的遗愿就希望能死在他怀里,因为他很好,是这个世上对他最好的人,很喜欢哥哥……”
“最后也如愿了,他抱着那小孩抱了很久,寒冰刺拔出来了,小孩的手还是冷冷的,他一直给他热,一直热,小孩也没骗他,最后居然干干净净,一点怨气也没有,消散得干干净净,那次后他就下决心要换个法子治好天下所有劣根了……他还哭了呢。对,你没见过吧,他哭了。反正我是偷偷告诉你了,你别跟他提。”
“那时他才15岁样子吧,什么也不会,后来居然还真给他找到了个法子。”
“反正那把扇子就一直带在身边了,不过大家似乎都没认出那两个字,戏称是两团乱墨。对,它名字就这样来的,随便吧,最后居然还养出了扇灵。”
“春和剑,哦,你有眼光诶,这可是我的本名玄武,从很小就跟着我的,我真不想用那些容易惹是生非的破树枝,但是我现在基本用不动春和,发挥不了它全部威力,假设那时用春和的时候是十成功力,那现在只有两成,对,你没听错,两成。看吧,他是不是特别会折腾自己。他估计要恢复到三成再去帮春神弄那个祭祀的事。”
“看不出来吗,喜欢你啊。喜欢一个人要为什么吗?嗯……把你当孙子算不算?”
“哦,你问这个啊,有的,比如他不喜欢桃花糕,我也不喜欢,早吃腻了,比较喜欢桂花糕,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做出来的东西,其他的都还行。哦,他还喜欢钱,但是他大多时候没钱,一般每个月只有一天比较有钱,然后第二天就基本没了。”
“没骗你,除了春神祭祀时……他身为长老穿的,其他衣服都有补丁,不过他手艺比较好,你可能看不出来,也是跟着师父到处游历练出来的。”
“额……春神啊,春神,对,现在他挺忙这个事的。你知道的,我很厉害,所以掌门看重我,每次春神的很多事都交给我来安排。呵,春神出不了门,那些供奉春神的香火也是给我拿。不过不多,五个铜板。”
“谁骗你啊?你自己下山去看好了。可能现在大家对这任春神不是很满意吧,如果让我知道是谁偷了属于我的香火……算了,拿了就拿了,我至少能吃上饭,偷香火的人还不一定能吃上。谁讲良心?都说了我是心魔心魔,别侮辱我。”
“我分身,分身不多,蓬莱方圆三百里,也就两三百。谁发疯?你才发疯,是,一般普通修仙者分两个出来就不得了,几百肯定是扛不住的,但是我都说了我不普通了,我很厉害。”
“谁跟你说月俸三万?三百,三百,以他的性子,三百铜钱一到手就全拿去买面粉。我一个月摆摊,大约能赚三百银两……谁奸商了,那都是我分身每日每夜不吃不喝干活挣的辛苦钱,我卖价很低的,有的时候还无偿送人家,要不然还能挣更多。嗯……想辞去守山一职。”
“笑什么,分身比明烛听话多了,都各自一方喝各自一方的东南风,从不起哄,每个月把银两上交给我。”
“明烛啊,这些话你其实可以问他的,别问我,我也不确定能不能说……我就是个帮他出来干活的心魔,你干嘛折磨我。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也不是你能折磨我的借口啊。”
“他,他说他想当个厨子?是有些,真这样就好了。他现在的理想可大着。我还得陪他死。”
“师父也说穿这个安心,稳重大气。”温天南看着自己一身生无可恋的黑衣,更加生无可恋地批阅公文。
江秋暮看着,还是觉得有些难以辨认,温天南的心魔和温天南还是太像了,除了有些不会做饭以外,其余什么事情都是温天南能做出来的。
他还是觉得那个心魔还是有些胆小,不是怕现在的温天南就是怕温天南师父。
“是,我再放肆我也有怕的东西啊,他什么都不怕。”
“他还能拿什么,拿我命啊,我只是一个心魔,随时可以被他灭掉的心魔,他要是哪天心情不快说不定就把我给灭了,”
“但我对他来说还是很重要的,这十几年来每次都威胁我,但也没灭掉我啊。”
“心魔当然不会消失,只是会变,变了后就不是我了。”
“哈,他当然需要我,我这些年给他干了多少活,对他再了解不过,比他自己还了解,万一生个新的心魔帮他干,干不乐意了说不定又得灭。”
“乖乖,他连死都不怕,他还怕谁。”
“没错,他的道行都是拿命换的。啧,他想死,我可不想。”
“他都能要我命了还有什么干不得的,我阻止得了嘛我,我最多骂一骂他。”
“嗯嗯,他之前的心魔都被灭干净了,就我剩着。”
“他对你们是客客气气笑,私下对我是一点也不爱笑,还真别说,我还挺怕他对我笑,要命。”
“我只是他此生的一个点,固定死了,可以让我干活让我死,但决不会让我变。”
“谁家心魔不是骑主人头上,说点什么就恨不得屁颠屁颠去干,他倒好,我说点东西还得揣测他乐不乐意,要是说了他不爱听的,又得折磨我。”
“我挺恨他的,他对谁都好,除了我。我真是八辈子欠他。但是他没我真不行。”
“老盯着我干嘛?”温天南沉思片刻,狐狸眼勾起一笑,“怎么,你想看看这副身体?蓬莱不少人觊觎来着,他身上吧,也确实还算看得过去,偷偷给你看也不是不行,不过你不能告诉他,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说着就开始解腰带。
江秋暮一拳头砸桌上,气的脸红不已,眼睛里全是杀气。
“好,好,乖乖我错了,我再也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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