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铛再次响起的时候,江秋暮才发现,那块桂花糕还没给母亲尝。
桂花糕藏在里衣,还是温的?
他慌忙从里衣搜出桂花糕,已经碎得稀巴烂,连以往的香味也完全没有。
手上干裂的血又晕开,他不知道这是第几次没有感觉到疼了,好像就算是血和泪交融,也没有疼。
是自从那一次开始修炼以后吧。娘要让他修炼的是什么是劣根之术,所以才会说对不起的么?
他不怪母亲。
不怪的。
只是这桂花糕没有香味,没有甜味。掺合着眼泪,连苦味也没有。
几道剑气从窗户劈开,男人轻啧一声,拽着江秋暮后颈衣服要走,可他这会儿居然有力气挣开了。
男人一愣,看着他也没哭喊求饶,只是慌忙地捡着那地上那些破碎的糕点。
男人拽住他的头发,低骂道:“你怎么回事?!”
屋外几道仙音贯耳,“劣根魔族,已尽残人命,罪劣深重,还不束手就擒!”
下一刻,门被破开。
男人丢下江秋暮,和上官墨泽交锋起来。
身后其他几个仙门弟子焦急着,黑袍男人拿一把奇异短刀和上官师兄的长剑凌波、居然打得不分上下!从地上到空中,黑袍在避退,青白衣在擒拿。
有人慰道:“不用担心,上官师兄对此劣根应该是有把握,不然早就用法器了。”
夏冲悠闲踱步,阴阳怪气道:“是啊,这还需要担心个什么?要知道,上官师兄啊,可是从小就是仙姿过人,从未吃败仗的,也从不肯吃败仗。”
“好,那我们赶快去救……”
他们看见了还活着的江秋暮。
“这是哪里来的乞丐,疯疯癫癫的?在这作甚?”
“……不对!快抓住他,他可能是那个劣根的手下!”
“啊?什么,那赶快!”
一道剑气击中江秋暮,“喂!说你呢!这副不在乎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江秋暮仰面倒地,愣然一阵,突然笑着咳嗽起来。
“诶,会不会……他真的是疯乞丐?”
“他好像在说什么……喂,你听清他说什么了吗?”
一人动用法力,吓然:“他……他在说,'我可以……疼了?'”
“什么?你听清楚没有?!”
那人又听,对另一人确定道:“我居然又可以疼了。”
江秋暮又从地上坐起来,看了看手上还算存留的糕点,胡乱塞进口里。
几个弟子:“……”
江秋暮正发疯似地咀嚼吞咽着手中的糕点。
“他……真的乞丐?饿成这样……”
“这乞丐就是为了偷吃这一口糕点,跑到这?”
突然,江秋暮鼓着腮帮子望着他们的方向,停下来了。
“噎……噎住了?”
江秋暮还是看着他们那边,额前碎发耷拉在眼前,黑灯瞎火看不清,只觉微微亮光在暗沉。
几个少年互相看了看,又一致看向了身后——身后约十丈左右的大门口,站着身材臃肿、丝绸银器裹绕的老爷、夫人,他们在对方怀里哭着、叫喊着……
其他一些在旁,挑着灯笼、穿得破烂一些的也捂着嘴哭泣着。
一些话在寒风中模糊着,能勉强听清。
“我的儿啊……”
“那个破疯子……怎么不死……”
“仙君保佑……为我儿报仇……”
声音是模糊的,哭泣是真切的。
他们大概看见了,也感觉到了,黑屋子里有血,他们孩子的血。
江秋暮又定定望着那群白衣,看着他们手里的刀。
“小心,他这是看我们了,好像要对我们袭击了!”
“咦,他怎么突然又摇头……刚刚不是还挺有胆量直视我们,现在算是怕了,求饶吗?”
“告诉你,求饶也没用!你们已经害人不浅了,拿命来偿!说不定现在修炼成丹药还能有点积德!”
“哈哈,炼丹?不都是偷着来吗,上官师兄还在呢,你这么大胆,就直接当面说了……”
“去去去,别废话了,我们上!”
“上!”
江秋暮看着那即将到来的洁白身影,犹豫一瞬,又闭上了眼。
突然,一道乌气笼罩,只剩地上些许残留的桂花糕和屋后残留的凝血……
男人负伤在山洞修炼,叮嘱他先不要乱走。
他没有听,跌跌撞撞就要跑回家看娘。
“娘!”
再一次,没人应他,江秋暮慌了,找不到,还是找不到。
“娘!”
那一天,一个破破小小的家,他翻了一遍又一遍。
他知道,娘的东西都在,他的东西都在,只是门被打开了。
一个人……
一个人……
他有些发抖地,闷声嗬笑。
是惩罚吗。
也对,他擅自用了法术,别人知道了,娘也知道了,娘心疼自己,所以帮他去接受惩罚了。
可为什么呢,他看见其他人也用了,他为什么就不能用。
哦,他是劣根,慧根可以用,劣根就不能用,是吧。
凭什么呢。
凭他是劣根。凭他杀了人。
这都是惩罚。
惩罚……
突然,一道锋芒光亮从门口刺入。
乌障一挡,他被踹到一边地上咳嗽。
那个男人来了,似乎是来救他的。
他看着那被隔挡的光亮之剑,慢慢站起来,靠近。
“你在干什么?!”
他还是向剑靠近,身上已经出现了血痕。
他握住了剑锋,手上已经鲜血淋漓,却轻笑了一声,“疼的……是疼的……”
乌障黑袍用力一击,剑啪嗒一声落地,环绕着黑气,污血。和江秋暮身上一样。
外面又出现声响,男人一慌,拉过他就走了。
又是那个山洞,男人在气头上,江秋暮轻薄无力,像木偶一样被摔在地上。
“他娘的小兔崽子!不是让你不要乱跑吗?!”
男人又不解气地踹了踹。
要不是……
江秋暮这回连咳嗽都没有了,只是紧闭着双眼,黑气环绕着。
男人眼底亮光一闪,怒火似乎瞬间降了下去,笑了笑,“刚才是驱劣之剑,你我皆是劣根身负之人,屋里怨劣之气环绕,便寻气找过来了……”
江秋暮有些惊醒,爬起来,眼巴巴望着男人。
男人不明所以,继续道:“啧,就是没想到这么快……”
他打断:“我娘呢?”
“什么你娘……哦,屋子残留劣根之气,你娘虽然不是本身为劣根之人,这个……估计……”
“我娘呢……”
他近乎痴呆地,嘴里一直重复着。
“你娘你、你什么娘娘娘的……”男人有些烦了,“老子救你伤成这样,心里没点数啊?”
他还是重复。
“江秋暮,我告诉你,你别给我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男人没说了,看见江秋暮身上泛着的猩红黑乌之气,兴奋地舔了舔一圈嘴唇,“唉啊现在这情况,加上仙门对我们身怀劣根之人本来就抱有不平,江儿啊……”
江秋暮突然朝他怒吼道:“不准你这么叫我!”
男人一瞬被吓了一下。
“你没资格。”
“你!……”
男人看着江秋暮,忍吞了几口气,嘴唇抽动几下,安慰道:“秋暮啊,唉,这都是那些打着正义旗号的仙门干的破事,你娘啊,说不定是被他们捡漏网给炼化……”
江秋暮死死看着他。
“哦,不是,是抓到无间洞。”男人缓了缓,继续道,“外头都这么说,仙门一些人把我们抓到无间洞,让我们自生自灭,还说是为了让我们下一世可以正常转世……”
“无间洞?”
“对,就是这个。无间洞,一听这名,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地方。”
江秋暮抿了抿唇,眼里沉默不知色彩。
男人看着他周围裹绕的污浊气息,更是兴奋道。
“听说就是可以转世,但谁知道是真是假呢?没听说过哪个是被抓后从里面活着出来的,进去,就彻底栽在那里了。”
“那里面,肯定得不到上乘的……不对,应该是足够都不算上的怨劣之气,到时候就只能自己发病自己扛,估计,生不如死啊!”
“这就是娘说的监狱吗。”
“……什、什么?”
“我知道了,还是只针对我们。”
男人有些疑惑,他以为这会激起更大的怒火。结果,江秋暮语气平静下来了,身上气息也弱了。
“我要去无间洞……”
“什么?!”男人朝他大吼道,“你个小兔崽子说什么胡话?!无间洞是能瞎进的吗!”
江秋暮声音却异常平静:“我要去无间洞,他们仙门不是要抓我们吗,那让他们把我抓去吧,我用法术了,还杀人了,我才该被罚,我去陪娘……”
“我刚刚不是说了,进了没一个活着出来的!——你不能去!”
他没管男人,还是只顾着向外走。
男人看着他,要是还这个样子,他也用不了……
男人平息怒火,尽量冷静劝道:“你去了也是送死,他们指不定把你炼成丹药吃了呢!”
他没反应。
“你这样做对得起你娘吗?!”
他停下了。
“对,你想想,你娘她那么希望你好好活着,你现在居然想着去送死,是多么冲动愚蠢,多么对不起她,刚才那些人的话,你也听到了,我们对他们来说就是丹药,你娘……应该不是他们炼丹材料……”
江秋暮轻讽一声:“炼丹,不是无间洞。你刚才就骗我了,你现在又骗我什么。”
“我没骗你。他们抓到我们,很可能就炼化成丹药吃了,但是找到你娘,应该不会。”
“为什么?”
“你娘,不是真正的劣根之人——她只是被我的劣根之气感染了一些……”男人肯定道,“这是真的,你应该能看出来。”
“我就说嘛,我娘那么好……”他轻轻叹了口气,“怎么会跟我这种人一样……”
“你娘算是凡人,他们仙门的人手上不敢沾染凡人血肉,所以,你娘很可能是在无间洞,现在应该还……过得好,但是你要现在非去就只能去送死。”
江秋暮苦笑一声:“那我怎么办……那我能怎么办……”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收集怨劣之气让自己变强,只有变强大了,才能掌握主权,才能救回你娘。”
……
白衣从夜空中滑过一亮,众人就随之纷纷赶来,拿着武器,火把。
“这就是那一家?这么破,能养出这么几个歹毒的人?”
“对,就是这一家,我看到过那个破烂乞丐,就是住在这。”
“刚刚仙君他们也说了,就是这一家!”
“就是他们啊……他们一家害了我孩子,害了我孩子,害了我孩子啊……”
“是谁惹他们了,一群贱货,来我们这里,还害人不浅!”
“贱寡妇跟着一个贱儿子!看着就怄气!烧了烧了!”
“烧了!”
火把扔进了茅草屋。
不!
不——
烟雾随之灰蒙蒙升起,在夜空中迟迟飘散,下面,熊熊燃烧着烈火,顺着茅草迅速上爬……
江秋暮被硬生生捂着嘴,只能在不远处看着。
红眼,呜咽,还是没用。
他的家,一片火光。
.
书页在烛光下泛黄。
上官墨泽看得眼涩,推开书,捏了捏眉心,又看向眼前那把乌气裹绕的白剑,眉心紧蹙。
浊血已尽,却还是有残留——这乌障之气比往来要重。
上官墨泽拿过剑,细细打量起来。
外面传来敲门声:“上官师兄……夜深了,您还不歇息?”
剑峥然一声入鞘。
“谁?”
“上官师兄,是我,夏冲。”外面声音笑着补充,“刚刚这里的长官,好心让我提醒您,该歇息了。”
上官墨泽回道:“此事不平,如何歇息。”
“还在为那两个破劣根操心吗?”夏冲笑笑道,“他们几个事小,说什么都是微不足道的,可千万别因此动怒伤了师兄的身体才是。”
“夏冲师弟,你这是什么话?”上官墨泽语气有些愠怒。
“这……”
上官墨泽正声道:“近来劣根数量大肆崛起,天下黎明苍生陷入终日惶恐之中。此事算我们看管不当,我们蓬莱乃众仙门之首,更是有责,应当给众人一个交代。各位前辈有意让我们此次下山调查此事,虽说并不完全靠我们,但就此草草放弃,让我如何向他们交代?如何向长老交代?”
“长老教诲,自是不敢忘……只是这里的长官百姓对我们款待有嘉,师弟想,我们不该怠慢了他们的好意不是?”
上官墨泽冷哼一声,“这些凡人不过是一群趋利避害的蝼蚁,你是想撇开仙门弟子身份,与他们深交吗?我倒要看看,你要是褪去一身修为、不帮他们驱魔除害,他们会怎样待你!”
夏冲慌道:“不敢不敢!是师弟言错了,请师兄责罚!”
“此事……”
“师弟现在就去召集其他人,一同商量范围布置,严明追查怨劣之气。”
“必须彻查!”
“是!”
上官墨泽又抽出那把剑,审视片刻,从怀中小心翼翼拿出一小瓶玉壶。
青翠欲滴,琉璃宛转。
双指从壶上划过,取出一滴晶莹,散在剑刃上。
瞬间,乌气退散,屋内存香。
上官墨泽闭眼细闻,感受着,不觉轻笑一声。
上官墨泽眉心散开,锋芒收敛,也是一副俊俏少年儿郎模样。
随即,好生收回那瓶玉壶,坐下,继续翻看计灾历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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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他人算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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