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的早自习总浸在浓得化不开的安静里。邵余对着摊开的英语书发愣，单词在眼前晃来晃去，怎么都钻不进脑子里。
后颈的擦伤被衣领蹭得有点痒，他抬手挠了挠，指尖刚碰到皮肤就听见旁边的动静——裴时淮把一本物理习题册推了过来。
册子摊在“力学综合练习”那页，几道用红笔圈出来的题旁写着小字：“昨晚讲的题型，再练几道。”
邵余盯着那行字愣了愣，昨天晚自习裴时淮帮他讲受力分析讲到快九点，他还以为对方早忘了。
“写啊。”裴时淮的笔尖在练习册上敲了敲，声音压得很低，没惊动前排背书的同学。
邵余赶紧拿起笔，却在落笔时顿了顿。昨晚那几道题他明明都弄懂了，此刻看着题目里绕来绕去的“光滑斜面”“轻质弹簧”，脑子又成了一团乱麻。
笔尖在草稿纸上划了半天，画出的受力图歪歪扭扭，连自己都看不下去。
裴时淮没催，只是低头翻着自己的书。晨光从窗户斜斜切进来，落在他握着笔的手上，指节分明，连指甲盖都透着干净的粉。
邵余偷偷瞥了两眼，心里更慌了——他总觉得自己这点能耐，在裴时淮跟前像没穿衣服似的，什么都藏不住。
“这里。”裴时淮忽然凑过来，指尖点在他画错的力的方向上，“物体在斜面上，重力的分力是沿斜面向下的，不是垂直斜面。”
温热的呼吸擦过耳廓，邵余的耳朵“唰”地红了。
他赶紧把笔往旁边挪了挪，让出地方：“哦……我搞反了。”
裴时淮没起身，就着这个姿势帮他在草稿纸上重画了图。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很轻，像春蚕啃桑叶。
邵余盯着他的手指看，忽然发现对方食指第二节有个浅浅的茧——大概是常年握笔磨出来的。
“看懂了？”裴时淮画完直起身，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上，顿了顿才移开。
邵余猛地回神，赶紧点头：“看懂了！”拿起笔飞快地往下写，连耳根都在发烫。
早自习下课铃响时，邵余刚把最后一道题的步骤写完。他把习题册推回去，有点不好意思：“谢了啊，又麻烦你。”
裴时淮翻开册子扫了眼，红笔在最后一题的步骤旁打了个勾，又在公式后面添了个“ f”说道：“忘了摩擦力。”
邵余低头一看，果然漏了——题目里明明写了“动摩擦因数μ=0.2”。
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又忘了……”
“记着点。”裴时淮合上习题册，语气没什么起伏，“下午自习课我检查。”
邵余“哦”了一声，心里却有点发沉。
他好像总在给裴时淮添麻烦，从转学到现在，不是打架要对方解围，就是做题要对方盯着，活像个甩不掉的累赘。
课间操时邵余没去站队，靠在走廊栏杆上抽烟。烟是昨天放学在校门口买的，劣质烟草味呛得他嗓子疼，却舍不得扔——这是他为数不多能找到点“以前的感觉”的东西。
以前在原来的学校，课间跟兄弟靠在墙根抽烟，聊昨晚的球赛，骂隔壁班的刺头，哪像现在这样，连站在人群里都觉得别扭。
“什么时候学会的？”
裴时淮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邵余吓得手一抖，烟掉在地上。
他赶紧用脚碾灭，转身时后背都绷紧了：“就……就偶尔抽一根。”
裴时淮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白衬衫领口系得整整齐齐，目光落在他碾烟的鞋尖上，没什么情绪：“对身体不好。”
“知道了。”邵余踢了踢脚下的烟蒂，没敢看他。
他以为裴时淮会骂他两句，至少也该皱皱眉，可对方只是安静地站着，比说什么都让他不自在。
“下次别抽了。”裴时淮说完，转身往楼梯口走。
走到拐角时又停下，回头看了他一眼，“操快结束了，回去吧。”
邵余在栏杆旁站了很久，直到操场上的广播声停了才慢吞吞往教室走。
他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半包烟，犹豫了半天，还是扔进了楼梯间的垃圾桶。
中午吃饭时，邵余没去食堂。他揣着兜里仅剩的十块钱，跑到学校对面的小吃摊买了碗牛肉面。
面刚端上来，就看见裴时淮站在摊前，手里还拎着两个食堂的肉包。
“你怎么来了？”邵余赶紧往旁边挪了挪，腾出个位置。
裴时淮把肉包放在他桌上，在他对面坐下：“没看见你，猜你在这儿。”
小吃摊的油烟味呛得很，裴时淮却像没察觉似的，看着他碗里飘着的红油皱眉：“伤口还没好，少吃点辣。”
邵余扒拉面条的手顿了顿，低头看了眼碗里的辣椒油——他倒是忘了后背上还有伤。
“没事，少放了点。”嘴上这么说，还是把碗往旁边推了推，没再动筷子。
裴时淮把肉包往他面前推了推：“吃这个。”
“你呢？”邵余拿起一个肉包，咬了小口。
“我吃过了。”裴时淮拿出物理习题册，放在油腻的小桌上，“刚才那道题，再讲一遍。”
邵余嘴里叼着肉包，含糊不清地应着。看着裴时淮在习题册上写写画画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油腻腻的小吃摊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邵余正对着物理题愁眉苦脸，前桌忽然转过来，压低声音说：“邵余，赵闻柏刚才在后门看你呢。”
邵余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往后看。后门空荡荡的，只有风把窗帘吹得飘了飘。
他转回头时，看见裴时淮正看着他，眉头微蹙：“专心做题。”
“赵闻柏……”
“他不敢进来。”裴时淮打断他，指尖点在他的练习册上，“这道题的加速度怎么算的？”
邵余只好把注意力转回到题目上，可心思总往后门飘。
直到放学铃响，赵闻柏也没再出现，他才松了口气，却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好像是在盼着什么，又怕真的发生。
收拾书包时，邵余发现桌肚里多了个小盒子。打开一看，是支崭新的黑色水笔，笔杆上印着简单的纹路，跟裴时淮用的那支很像。
他转头看裴时淮，对方正把习题册塞进书包，像没事人似的。
“这是……”
“你那支笔不是快没水了？”裴时淮拉上书包拉链，“顺手买的。”
邵余捏着笔杆，指腹蹭过冰凉的塑料。他那支笔确实快没水了，昨天做题时还掉了好几次墨，他自己都没当回事，裴时淮却看见了。
“多少钱？我给你。”他摸了摸口袋，才想起早上买烟把钱花光了。
“不用。”裴时淮背上书包，“走了。”
两人并肩往校门口走，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邵余捏着那支笔，忽然想起早上裴时淮帮他改题的样子，想起课间操时对方那句“对身体不好”，想起小吃摊前飘着的油烟味。
这些零碎的片段凑在一起，像团暖烘烘的光，把心里那点别扭的情绪烘得软软的。
“哥。”他忽然开口。
裴时淮侧头看他：“嗯？”
“物理竞赛……”邵余踢着脚下的石子，“你还是报吧。”
裴时淮脚步顿了顿。
“我会好好做题的。”邵余赶紧补充，“不用你天天盯着，我自己能练。”
裴时淮没说话，只是往前走。走到岔路口时，才轻轻“嗯”了一声。
邵余看着他的侧脸，忽然笑了。晚风拂过，带着点槐花香。
他捏紧了手里的笔，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以前总觉得转来这个学校是被推着走的，可现在好像有点明白，有些事就算是被推着走的，也未必是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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