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行驶在公路上,路灯是屹立不倒的灯塔,风席卷着雪粉从路面上飞过,车窗之外的大地被积雪覆盖。远处是黑石山包,白雪勾勒出山痕褶皱,天却出乎意料地蓝。雪天路滑,即便换上防滑链条,李理还是开得很慢。
黎涵坐在副驾摇一杯刚刚泡好的热茶,车内暖气很足,新买的羽绒服堆在后座上,占据半壁江山。公路上少有别的车辆经过,越野车渺小一粟,飘荡在山与风雪的世界。
“如果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我也不觉得奇怪。”黎涵打开杯盖,香气四溢,她将杯子递到李理手边,示意对方喝点东西。
李理并没有接,她紧绷着神经,全副身心都投入到路况之中。面前是条下坡路,黑色道路笔直冲进铺天盖地的白色里,在视线的尽头消失不见。
“我想在前面那处开阔地停车,我们下去看看吧。”她踩着刹车,几乎是一点一点挪下去的。
黎涵对此没什么意见。车一停下,对方解开安全带,探身将后排上两件羽绒服拽到前面来。她穿上外套,拉着帽子罩住脑袋,拔下钥匙。车熄了火,猛兽般的轰鸣变为死寂。黎涵同她对视,两人眨眨眼,默契地背过身,推开车门。
风在呼啸,雪粉漫天往身上砸。她跳下车甩上门,绕过车头,向对方那侧走去。手暴露在空气中没几秒,就被冷风刮得发痛,她将手揣进口袋里,跟在对方身后,沿着公路边走。
“山是黑色的。”黎涵的声音被风包裹着,忽重忽轻,“像是世界的尽头。”
“这里离世界的尽头还远得很呢。”李理一张口,风便往肚子里灌,“我们去过更远的地方。”
她们都知道所谓的更远的地方是哪里。
“你知道的,我的身体里有八分之一斯拉夫人的血。”黎涵突然回过身,风将对方的头发吹得很乱,糊得满脸都是,“也许我本身就属于你口中那处更远的地方的呢。”
李理没空纠结这人如果真属于俄罗斯,在花滑这方面是否会变得更加耀眼。她只上前一步,揪住对方的帽檐。
“你不属于更远的地方。”她将对方脸上的头发扒开,那双漂亮的眼睛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你属于我,只能属于我。”
“你说得对。”对方眉眼弯弯,跌在她怀里,“就算世界真的有尽头,我也和你一起抵达。”
风太大了,她们走了不过五十米,就被吹得脸蛋生疼。黎涵挡在她身前,推着她向回走,“我们还是找一处别的地方吧。”
她们踉踉跄跄回到车里,温暖依旧。挡风玻璃上一层薄雾,李理找出一块抹布擦净,又打开暖风。她们脱掉外套,对着空调出风口烘暖冻僵的手。两人指尖都是红红的,碰在一起,知觉全无。
“喝点水吧。”
李理接过黎涵递来的茶杯,轻抿几口,又将杯子捂在手心。温度并不算热,但对她那双冷冰冰的手而言,已然足够了。
“坐在车上看风景也很好。”黎涵将椅子往下调,半仰着身子舒舒服服躺下。
她看向对方,那双眼睛微眯着,睫毛上挂着细密水珠,一闪一闪晶莹剔透。她最喜欢黎涵的眼睛,时常骄傲,时常饱含深情。她起身,吻在对方的眼睛上。粘着冰冷水珠的睫毛在她嘴唇上乱蹭,她的吻沿着对方的鼻梁滑下,落在唇边。
她想黎涵就是最好的风景。
她们再次启程,向温暖的地方开去。黎涵是合格的副驾,端茶送水,嘘寒问暖。
“旅行就是这样的吗?”对方将鼻子贴在车窗上,看窗外一闪而过的灯柱和绵延不绝的雪原,“这样很好。”
傍晚时分,她们路过一片结了冰的湖,夕阳挂在天边,冰面被渲染成金红色。
“李理,停车!”这是整段旅途中黎涵叫得最大声的一次。她猛地踩下刹车,两人身体撞在方向盘上。
黎涵在她的惊呼声中跳下车,绕到车后打开后备箱,嘭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在后备箱里砸开。她想对方大概刚刚摊开了行李箱,此刻又正叮呤咣啷翻找着什么。她向后探身,对方溜回后座,一冷一热气息交叠,四目相对。
她看到了黎涵手里的东西,一双套好硬刀套的冰鞋。黎涵坐在后排对着她笑,边笑边将脚往鞋里塞。她看着对方急匆匆系着鞋带,握着方向盘的手垂了下来。
李理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但她开口,却只说得出一句“野冰伤刀”。
“刀该换了。”对方抬起头盯着她,像是明白她的担忧,开口安慰她,“我滑过野冰,知道什么样的冰面是结实的,也知道什么动作不能做。”
她跟在黎涵身后下了车,对方踩着刀套,比她高出小半个脑袋。雪与冰的交界之处,她们停下脚步,黎涵向她伸手,她撑着对方的身体,看对方摘下刀套,刀尖落在冰面上。
黎涵灵活地转了个身,冰刀压过冰面发出噗嗤轻响,这声音比在冰场上能听到的清晰太多,她拽着对方的手,不愿放开。
“你滑过野冰吗?”对方捧住她的脸颊,“和在冰场里完全不一样。不需要记位置,不需要找方向,想往哪处就往哪处。”
但这些恰巧都是不安全感的来源,李理想。
“冰很厚。”黎涵像是想要证明自己的话,原地蹦跳两下,“很安全。”
她当然没法阻止对方。
“看着我,好吗?”黎涵向她伸出手,又很快收回。她看向对方的眼睛,找一种名为幸福的情绪。
落日余晖下,黎涵于冰面上起舞。那具身体灵活地跃动着,空气簌簌划过耳边,冰刀咯吱切过冰面。脑内有音乐响起。
“李理,这是我自己编的节目,我想用做下个赛季的短节目。”对方回到她身前停下。
“选曲呢?”李理问出口,心里却早有了答案。
四季·冬。上一个奥运赛季,她的短节目选曲。
黎涵眼里映着橘黄,那束光像两簇小小火苗,点燃她的整个世界。光影交错间,命运成了一个闭环,她站在她的过去,而她等在她的未来。
“这是不一样的冬天,也会迎来不一样的春天。”黎涵嘴唇轻启,
她将对方拉出湖面,刀尖踩在雪上,对方露出惊讶神情:“怎么了?”
“可以抱我吗?”她咬住嘴唇,抬头看向对方。
“当然。”黎涵抱住她,她们在风中相依。
那天晚上,她们住在小城中央某家酒店。晚饭过后躺在房间,李理只觉小腹一阵绞痛。她冲去卫生间,确认自己生理期提前。
她很少疼到精神涣散,虾米一般蜷成一团缩在被子里。黎涵弄来布洛芬,又哄着她吃下,接过她的手机处理车子的后续事宜。
“一定是今天冻坏了。”对方将她圈在怀里,替她理顺凌乱的碎发。
“也许吧。”李理无精打采地附和,“偶尔也会没那么准时。”
药开始生效,旅途也就此结束。中央空调吹着暖风,电视机里广告重复播放,黎涵摊开行李箱,搬出自己的电脑。她们窝在房间,无所事事。
李理原本侧躺在床上发呆,黎涵挠她掌心。她翻了个身,将脸面向对方。
“我大概会去香港读一年书,然后再回北京。”李理爬起身,靠着对方肩膀坐下。
“好啊,你怎么样都好。”黎涵只是一味纵容她的全部选择。
“做点别的什么吧。”黎涵的回答太轻巧,她准备的一席话没了用武之地。
“看电影,或者玩游戏,你选哪个?”黎涵搬出笔记本,插好充电线。
李理选了前者,电影则是黎涵选的。房间暗下来,画面投在电视机上。这是系列作品中的最后一部,李理看过前作,知道这一系列故事的色彩基调是悲凉。她抓着黎涵手臂,随着主角们一起走进混乱战场。
枪炮声,尖叫声,还有不断闪回的过去的回忆画面。电影节奏很快,两个多小时转眼即逝。
片尾曲落下,她们像往常一样讨论各自的看法。
“废墟的尽头是一望无垠的绿地和一颗苹果树,这很讽刺。”李理将脑袋丢回枕头上。
“可那也代表着新的开始。”黎涵并不赞同。
“但如果人早已被伤痛裹挟压垮,就很难再站起来了。”她绞着对方手指,漫不经心地回答。
“起码我不是。”对方嘟囔着,撅起嘴巴。
李理意识到黎涵是将自己代入进去了。对方的过去是荒芜雪原,而今春日将近。她抬手按住对方嘴唇,讲那些还未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我收回我的看法。”李理清了清嗓子,让自己同对方更靠近一些,“人是很顽强的。”
她想自己或许是空心竹,是容易腐烂的苹果,但黎涵不同,对方是雪原之下顽强坚毅的草籽,是春天里最早发芽的花。她总将自己藏在过去,而对方总是期待着未来。
“黎涵,能投屏一下节目录像吗?”
她想看万物复苏,想看大雨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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