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宫的书房坐落于紫宸殿西侧,殿顶覆着暗金色的琉璃瓦,即使是午后,也需点着鲛人烛才能驱散殿内的沉郁。烛火跳动间,将案几上堆叠的奏报映得忽明忽暗,最顶上那本摊开的奏报,朱砂勾勒的“西境急报”四字格外刺目,下方字迹却潦草得近乎扭曲——“西境黑晶矿脉,魔人作乱,仙兵十余人尽殁,矿脉为魔人所占”。
谢江安身着明黄色的仙帝冕服,玄色镶金边的腰带束着挺拔的腰身,只是衣摆下露出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边缘,节奏越来越快,泄露了他心底的不平静。他的目光落在“魔人作乱”四字上,指腹反复摩挲着纸面,仿佛要将这四个字揉碎——这已是本月第三份被篡改的边境奏报,前两份分别是“枯木岭魔人拒缴贡品,袭击仙兵”“赤焰城魔人私炼邪晶,意图不轨”,可每一次凌云传回的密报,都与这些奏报截然相反:枯木岭是仙兵抢了魔人过冬的魔谷,赤焰城是仙兵烧了魔人的作坊,而这黑晶矿脉,更是仙兵先杀了三个魔人矿工,才引来的反抗。
“陛下,李长老求见。”门外侍卫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还是让殿内的空气更紧绷了几分。
谢江安抬手揉了揉眉心,指腹触到额间的细纹——自他登基以来,这纹路便一日深过一日。他将奏报合上,声音沉得像浸了冰:“让他进来。”
殿门被推开,一阵带着松烟味的风卷了进来,李长老身着紫色法袍,袍角绣着繁复的云纹,走路时衣摆扫过地面,带着几分刻意的庄重。他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一双眼睛里满是精明,进门后先对着龙椅躬身行礼,动作却只做了三分,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急切:“陛下,西境矿脉之事,想必陛下已经知晓了!”
谢江安没起身,只是抬眼看向他,目光锐利得像碎星剑的剑气:“知晓什么?知晓仙兵抢了矿脉,杀了魔人,反被魔人反抗?还是知晓这份奏报,被你改得面目全非?”
李长老的身子猛地一僵,随即直起身,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神色,双手在胸前拱起:“陛下!您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那些魔人最是擅长颠倒黑白,他们杀了我们的仙兵,占了我们的矿脉,如今倒反咬一口!老臣已经派了亲信去西境查探,亲耳听到魔人说‘要杀尽仙兵,踏平凌霄’,这难道还不是作乱吗?”
“你的亲信?”谢江安冷笑一声,从案几下方抽出一份叠得整齐的密报,扔到李长老面前,“是你那个收了仙兵好处,把魔人矿工的尸体扔去喂尸兽的亲信?还是你那个烧了魔人矿洞,却说是魔人自己放火的亲信?”
密报落在李长老脚边,封蜡上印着凌云的私章——那是谢江安特意让凌云绕开保守派眼线,直接呈上来的证据。李长老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却还是强撑着弯腰捡起密报,草草扫了几眼,便将密报攥在手里,指节泛白:“陛下!这密报定是魔人伪造的!凌云将军年轻,怕是被魔人骗了!您想想,那些魔人出身低贱,本性残暴,怎么可能安分守己?黑晶矿脉靠近仙界边境,若是被他们长期占据,恐会滋生更多魔患,到时候危及的,可是整个仙界啊!”
“危及仙界?”谢江安终于站起身,明黄色的冕服随着他的动作扫过案几,将上面的墨锭扫落在地。他一步步走到李长老面前,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李长老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朕看,危及仙界的不是魔人,是你!是你们这些拿着‘维护仙界威严’当幌子,实则纵容仙兵欺压弱小、中饱私囊的保守派!”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之威,震得殿内的鲛人烛都晃了晃。“前几日枯木岭,仙兵抢了魔人老妇的魔谷,还把人推倒在地,磕破了头,你说那是‘收缴贡品’;上月赤焰城,仙兵烧了魔人炼晶师的作坊,还烧死了三个魔人,你说那是‘销毁邪晶’;如今西境,仙兵杀了矿工,占了矿脉,你说那是‘魔人作乱’——李长老,你告诉我,仙界的威严,就是靠抢、靠烧、靠杀来维护的吗?”
李长老被问得哑口无言,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细碎的气音。就在这时,殿门又被推开,赵长老匆匆走了进来,他比李长老矮些,穿着同色的紫袍,只是袍角沾了些尘土,显然是急着赶来的。他看到殿内的气氛,立刻会意,上前一步站在李长老身边,对着谢江安躬身:“陛下,老臣刚从边境大营回来,听闻西境之事,特来向陛下禀报。”
谢江安挑眉,等着他的下文。
“陛下,李长老说得没错,那魔人确实心怀不轨!”赵长老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恳切”,“老臣在大营里看到,魔人正在暗中聚集力量,还打造了不少魔刃,显然是想趁机进攻仙界!黑晶矿脉富含魔气,若是被他们用来修炼,后果不堪设想!老臣恳请陛下下令,派仙军清剿魔患,夺回矿脉,绝不能让魔人得逞!”
“哦?”谢江安的目光落在赵长老沾了尘土的袍角上,“赵长老刚从边境大营回来?可朕怎么听说,你昨日还在凌霄城的酒楼里,和仙兵统领喝酒,商量着怎么把西境的黑晶运回来卖钱?”
赵长老的脸“唰”地一下红了,随即又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被谢江安打断:“你们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纵容仙兵欺压魔人,抢来的魔谷、魔晶,一半进了你们的腰包,一半用来拉拢其他保守派,你们以为朕瞎了,还是聋了?”
他转身走回案几前,拿起那把放在角落的旧剑——那是江辞当年用的铁剑,剑鞘是普通的桃木,上面有一道深深的划痕,是江辞十二岁那年,为了护着他,被别的弟子用剑砍到的。谢江安的指尖抚过那道划痕,冰凉的木鞘仿佛还残留着江辞的温度,让他心底的愤怒稍稍平复了些,语气却依旧坚定:“朕的旨意是,派凌云前往西境,约束仙兵,不许再欺压魔人,归还矿脉,安抚魔人,平息冲突。李长老,赵长老,你们若是敢暗中阻挠,休怪朕不念旧情!”
李长老和赵长老脸色铁青,却不敢公然反抗——谢江安虽未完全掌握兵权,但手里握着先帝留下的禁军,若是真的动怒,他们也讨不到好。两人对视一眼,只能躬身行礼,声音里满是不甘:“老臣……遵命。”
看着两人转身离开的背影,谢江安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他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凌霄城的景象尽收眼底——远处的练兵场上,仙兵正在操练,喊杀声隐约传来;近处的宫殿屋顶,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金光;可这繁华之下,却藏着无数的龌龊与不公,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上。
他想起五年前,江辞在断云谷里哭着说“我不想争仙帝,只想与你共度余生”,那时他以为自己肩负着仙界的安危,只能狠心推开他;可如今他成了仙帝,却发现自己连保护一个魔人、阻止一场欺压都做不到,更遑论找到江辞,向他解释清楚一切。
谢江安将那把旧剑抱在怀里,剑鞘贴着胸口,仿佛能感受到一丝温暖。他想起小时候,江辞刚被接到仙门,因为父母双亡,总是被其他弟子欺负,每次都是他冲上去护着江辞;想起两人一起在后山练剑,江辞总是练到很晚,说“要变得和江安一样强,才能保护江安”;想起仙帝大选前,江辞偷偷塞给他一个护身符,说“江安,我祝你当上仙帝,也祝你……平安”。
可他却让江辞失望了。他不仅没能保护江安,还让江辞被推下了万鬼尸窟,生死未卜。
“江辞,你到底在哪里?”谢江安低声喃喃,声音里满是愧疚和思念,“你是不是还活着?如果你还活着,你会不会恨我?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仙帝,当得很没用?”
风吹过窗棂,带着一丝凉意,将他的声音吹散在空气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低头看着怀里的旧剑,剑鞘上的划痕清晰可见,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提醒着他曾经的错过和遗憾。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陛下,林长老求见。”
谢江安深吸一口气,将旧剑放回角落,整理了一下冕服,恢复了仙帝的沉稳:“让他进来。”
林长老走进殿内,他比李长老年长几岁,头发更白,脸上的皱纹也更深,穿着一件朴素的灰色法袍,手里拿着一份奏折,步伐缓慢却稳健。他看到谢江安眼底的红血丝,心里满是担忧:“陛下,您又熬夜处理奏折了?李长老和赵长老刚从这里离开,是不是又和您争执了?”
谢江安点头,走到案几前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林长老坐吧。他们想让朕派仙军清剿魔患,朕没同意,他们心里不满。”
“陛下做得对。”林长老坐下,将手里的奏折递给谢江安,“这是老臣整理的边境魔人近况,上面记载了近半年来仙兵欺压魔人的事例,还有一些魔人愿意与仙界和平共处的意愿。李长老和赵长老只看到‘魔患’,却看不到魔人也是生灵,也想安稳生活。若是真的派仙军清剿,只会让更多的魔人仇恨仙界,到时候仙魔大战爆发,受苦的还是普通的仙民和魔人。”
谢江安接过奏折,仔细翻看着。奏折上的字迹工整,每一条事例都写得很详细,甚至标注了证人的名字和住址,还有一些魔人画的简易地图,标注了仙兵经常欺压他们的地点。他看着这些,心里更不是滋味——这些魔人,明明遭受了那么多不公,却还愿意相信和平,而他这个仙帝,却连保护他们的基本权利都做不到。
“林长老,朕派凌云去西境,李长老和赵长老肯定会暗中阻挠。”谢江安抬起头,眼神里满是疲惫,“凌云年轻,虽然忠诚,但对付那些老奸巨猾的保守派,恐怕还是有些吃力。”
“陛下放心,老臣已经派了自己的弟子去西境,协助凌云。”林长老说,“老臣的弟子在西境待了多年,熟悉那里的情况,也认识一些正直的仙兵将领,他们会帮凌云约束仙兵,归还矿脉。另外,老臣还联络了几位不满保守派的长老,若是李长老和赵长老敢公然违抗旨意,我们会在朝堂上支持陛下。”
谢江安看着林长老,心里满是感激。自他登基以来,林长老一直是他最坚定的支持者,不仅帮他处理朝政,还帮他对抗保守派,若不是有林长老在,他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多谢林长老。”谢江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有你在,朕心里踏实多了。”
“陛下客气了。”林长老躬身行礼,“老臣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陛下心系天下,想维护仙魔和平,这是仙界之幸,也是魔人之幸。只是,这条路很难走,陛下要多保重身体,才能继续走下去。”
谢江安点头,看着林长老起身离开的背影,心里暗暗发誓:林长老,朕不会让你失望的。朕一定会尽快整顿仙界秩序,清除保守派,维护仙魔和平。江辞,无论你在哪里,朕都会找到你,向你解释清楚一切,请求你的原谅。朕一定会让你看到,朕没有辜负你的期望,也没有辜负自己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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