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改完最后一本作文,窗外已是墨色尽染。教学楼的喧嚣早已散去,只剩下走廊尽头的灯光在静默地守候。我收拾好东西,推开办公室的门,一股凛冽的寒气迎面扑来,夹杂着细碎的雪沫。
下雪了。而且下得很大。
漫天飞雪在路灯的光柱里狂乱地飞舞,像是被惊扰的白色蝶群,天地间一片苍茫。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看来这场雪在我伏案工作时,已经悄无声息地下了许久。
我裹紧羽绒服,将领子立起来,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正准备踏入这片雪幕,却在校门口旁那棵老槐树下,瞥见了一个几乎要与雪夜融为一体的身影。
他穿着那件熟悉的藏青色棉袄,围着那条标志性的白围巾,静静地倚着树干。路灯的光线被纷飞的雪花切割得细碎,柔柔地落在他身上,在他脚边投下一圈安静的光晕。他并没有看向教学楼这边,只是微微仰头望着飘雪的天空,侧脸的线条在朦胧光线下显得格外清俊,仿佛一尊沉静在雪夜里的雕塑。
是辞冬。他还没回去?
许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冰湖般的眸子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亮,看见我时,那湖面似乎泛起了极细微的涟漪。
“闻老师。”他直起身,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却似乎比平日多了些什么。
“辞老师?”我有些诧异,走近了几步,“你……还没回去吗?”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一直放在身侧的手抬了起来——他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
“雪太大了。”他说着,语气自然得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这条路晚上没有灯,积雪又深,不好走。”
所以,他是在这里……等我?这个认知让我的心轻轻动了一下,像一片雪花落在平静的湖面,无声,却漾开圈圈涟漪。
“不用的,太麻烦你了。”我下意识地推辞,习惯性地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不麻烦。”他走上前几步,很自然地撑开了伞,举过我的头顶,瞬间隔绝了漫天飞舞的雪花。“我顺路。”
伞下的空间忽然变得有些逼仄。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像雪后松林般清冽的气息,混合着一丝冬夜特有的寒意。我们并肩走入茫茫雪幕之中,世界仿佛被这铺天盖地的白与伞下的静谧隔绝开来,只剩下脚下积雪被踩压时发出的“嘎吱”声,规律而清晰,像是为这沉默的同行打着节拍。
他走在我外侧,步伐稳健,刻意放缓了速度迁就着我。伞始终稳稳地倾向我这一边,他的右肩上,很快就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沉默在蔓延,却并不让人觉得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宁。
“孩子们今天的测验,成绩还不错。”他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声音在雪夜里显得格外低沉悦耳。
“嗯,小斌进步很大。”我接话,提到学生,语气不自觉轻松了些,“他今天还主动回答了问题。”
“他喜欢你。”辞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你很有耐心。”
“我只是……觉得他们很可爱。”我看着前方被雪覆盖的小路,轻声说,“和他们在一起,很踏实。”
他没有立刻接话,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赞同。这简单的回应,却像是一种无言的懂得。
路过一个拐角时,一阵疾风卷着雪粒扑来,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几乎是在同时,他握着伞柄的手微微一动,伞面更倾斜了些,将那些试图偷袭的寒风完全挡住。这个细微的动作做得不着痕迹,若非我正敏感于这伞下的每一分变化,几乎无法察觉。
这份沉默而周到的体贴,像一股温热的暖流,悄然渗透过厚重的冬衣。
快到奶奶家巷口时,雪渐渐小了些。他停下脚步,将伞递给我。
“就送到这里吧。”他说,“前面的路灯亮些。”
我接过还残留着他掌心微凉触感的伞柄,轻声道:“谢谢辞老师。”
他站在雪地里,白围巾衬得他的肤色愈发清冷,可那双看向我的眼睛,却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柔和。
“路上小心。”他顿了顿,补充道,“明天降温,多穿点。”
说完,他对我微微颔首,便转身走入来时的那条路。藏青色的身影很快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与未歇的雪幕中,只有那一抹白色围巾,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像是一个温柔的注脚。
我撑着伞,站在原地,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伞柄上那点微凉的触感似乎还在,空气里也仿佛还残留着那份清冽干净的气息。
回到奶奶家,带着一身外面的寒气。奶奶见我拿着伞回来,顺口问了句:“这伞看着眼生。”
“是辞老师的。”我一边换鞋一边回答,目光落在伞柄上,指尖似乎还能回忆起那不同于常人的、久久不散的凉意。这凉意,与他等在风雪中却毫无瑟缩的身影,以及他肩头那层仿佛装饰品般的落雪,悄然重叠在一起。
“小辞这孩子是细心。”奶奶拨弄着火盆,让火烧得更旺些,暖意瞬间驱散了我周身的寒冷,“他总记得别人容易忽略的事。”
我坐到奶奶身边,伸手烤火,忽然想起辞冬似乎总是离火盆远远的。即便是修椅子那天在院子里,他也选在背光通风的地方。还有他清俊得近乎剔透的容貌,那双过于平静、仿佛能映照一切却从不泄露自身情绪的眼睛……
这些支离破碎的印象,原本只是散落的珠子,今夜却被这雪、这伞、这指尖的微凉,串成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线。
“奶奶,”我看着跳跃的火苗,装作不经意地问,“辞老师……他好像特别不怕冷?”
奶奶添炭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昏黄的火光在她慈祥的脸上明明灭灭。她笑了笑,那笑容里似乎藏着些什么,像这冬夜一样悠远。
“雪城长大的孩子,有几个怕冷的?”她轻描淡写地将话头带过,转而问道,“饿了吧?灶上还温着粥。”
我点点头,没再追问。可心里那份关于辞冬的疑惑,却像窗外的积雪,在寂静中又加厚了一层。他就像这雪夜本身,温柔静谧,却也因此,笼罩着一层看不分明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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