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悄然滑向深冬。我住在奶奶家的这些日子，渐渐发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奶奶总是比我早起，但近来厨房里的动静来得越来越迟。她的针线篮里，那双给我纳的棉鞋，进度慢了许多。
这天我推开院门，看见奶奶正扶着门框喘气，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见到我，她立刻直起身子，脸上绽开笑容：“小闻回来啦？奶奶今天买了红豆，给你熬粥喝。”
我快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菜篮：“奶奶，您坐着歇会儿，我来。”
“不用不用，”她摆摆手，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喘息，“这点小事......”
厨房里，砂锅咕嘟作响。我掀开盖子，浓郁的红色扑面而来。这红豆放得实在太多了，几乎看不到米粒。
“奶奶，”我有些诧异，“这红豆......”
“红豆好啊，”奶奶笑着打断我，“暖和天就想着多放些......”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扶着灶台的手微微发颤。
这时院门外传来辞冬清冽的嗓音：“闻奶奶，我路过集市，看到有新鲜红豆就买了些。”他走进来，目光在触及那锅粥时微微一顿。
奶奶像是见到救星：“小辞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这粥，小闻非说不太对劲。”
辞冬走近灶台，很自然地站到离火源最远的位置。他仔细看了看粥，又瞥见灶台上空了的红豆袋子，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
“闻奶奶，”他语气温和，“这红豆确实放得多了些。”
奶奶愣了愣，凑近锅边仔细看，脸上浮现出真实的茫然：“多了吗？我看着......和平时差不多呀。”
我心里一动，那句熟悉的诗便脱口而出：“红豆生南国......”
几乎是同时，辞冬清冽的声音与我重合：“......春来发几枝。”
空气突然安静。我们同时转头看向对方，他冰湖般的眼睛里映着我的惊讶，而我敢肯定，我的眼睛里也写着同样的不可思议。这句诗就像一把钥匙，不经意间打开了什么。
奶奶看着我们，突然笑出声：“哎哟，你们两个连念诗都要一起念？”
辞冬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他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去拿水瓢：“我去添点水。”
我也觉得脸颊发烫，赶紧低头去取米罐。就在我们同时转身的瞬间，意外发生了——我的发梢勾住了他围巾上的流苏，我们被一条白围巾牵连着，被迫停在原地。
“别动。”辞冬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我帮你解开。”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梳理着我的头发，冰凉的指尖偶尔擦过我的后颈，激起一阵细密的战栗。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得我能数清他睫毛上未化的雪沫，能看清他微微颤动的喉结。
奶奶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瞧瞧，这缘分来了，连围巾都要帮着牵线。”
好不容易解开纠缠，我们俩都红着脸不敢看对方。辞冬默默地去添水，我悄悄瞥见他连脖颈都泛着淡淡的粉色。
“其实......”他背对着我，声音很轻，“我小时候，家人也叫我小冬。”
奶奶眼睛一亮：“你看看！连小名都一样，这不是天定的缘分是什么！”
我忍不住笑了，心里的那点尴尬突然就化开了。这个总是清清冷冷的辞老师，原来也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
晚饭时，奶奶显得格外开心，不停地给我们夹菜。但她吃得很少，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说是要去看火。我注意到她起身时扶了下桌子，脚步也比往常虚浮。
辞冬默默盛了一碗粥，细心地吹凉，放在奶奶常坐的位置旁边。
“小辞真是细心。”奶奶回来时，看到那碗温度正好的粥，眼眶微微发红。
饭后，奶奶说要给我们织手套，可才起了个头，就靠在炕头睡着了。她手中的毛线团滚落在地，我俯身去捡，却听见辞冬轻声说：“别动。”
他不知何时也弯下腰来，我们又一次离得很近。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我来。”他拾起毛线团，指尖不经意掠过我的手背，那触感冰凉却让人心悸。
奶奶在睡梦中喃喃：“小辞......多照顾小闻......”
我们同时一愣，随即相视而笑。这一刻，所有的暧昧与尴尬都化作了心照不宣的温柔。
辞冬离开时，雪又下了起来。他系好那条曾与我发丝纠缠的白围巾，在院门口驻足：“小闻，若有需要，我随时都在。”
这是他第一次叫我小闻。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雪一般的清冽，却莫名让人温暖。
“好。”我轻声回应，“路上小心，小辞。”
他眼睛微微弯起，那笑意很浅，却比漫天雪花还要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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