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城的深冬，连呼吸都凝成白雾。奶奶的身体像日渐短促的白昼，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悄悄衰颓。
这天我提早放学回家，推开院门时，听见奶奶和辞冬在堂屋低声交谈。我本能地停在门帘外，奶奶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小辞啊......奶奶这身子骨，自己清楚。最放不下的就是小闻......"她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喘息，"那孩子看着要强，其实最是重感情。父母去得早，她一个人......"
辞冬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闻奶奶，您放心。"
"以后......以后麻烦你多照顾她。"奶奶的咳嗽声撕心裂肺，"她要是难过，你就带她去吃李记的桂花糕......她最爱吃那个......冬天记得提醒她添条围巾，那孩子总忘......"
我站在门外，泪水模糊了视线。原来奶奶什么都知道——知道我在门外偷听她和校长的谈话，知道我是被她"骗"回来的，甚至知道我已经察觉了她的病情。
辞冬轻轻拍着奶奶的背，声音温柔得像在安抚一个孩子："好，我都记下了。桂花糕，围巾，还有她批改作业时总忘记吃晚饭......"
他竟然连这个都知道。我这才想起，这两个月来，每到批改作业的傍晚，辞冬总会"恰好"带来些点心，或是"顺路"来讨论教学进度。
奶奶满意地叹息："小辞，你是个好孩子。把小闻交给你，我放心......"
我再也听不下去，悄悄退到院中。雪花落在脸上，和泪水混在一起。阿黄蹭着我的腿，发出呜呜的哀鸣。
那晚奶奶精神突然好了起来，甚至下床给我们包了饺子。她坚持要自己调馅，说这是祖传的秘方，得亲手教给我。
"小闻你看，"她的手已经不太稳，却还是仔细地演示着，"肉馅要顺着一个方向搅，这样才劲道......"
辞冬在一旁擀皮，他的动作很熟练，每张饺子皮都圆得像是用圆规画出来的。奶奶看看他，又看看我，眼里满是欣慰。
"真好。"她轻声说，"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夜里，奶奶睡下后，我和辞冬坐在院中。雪已经停了，月光照在雪地上，映得天地通明。
"谢谢你。"我轻声说。
"应该的。"他望着屋檐下的冰棱，"闻奶奶就像我的亲人。"
我忽然想起什么："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李记的桂花糕？"
他微微一笑，冰湖般的眼睛里漾着温柔的光："每次路过李记，你的脚步都会慢下来。有次看见你在橱窗前站了很久，最后却什么都没买。"
我的心轻轻一颤。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这样细致地观察过我。
"奶奶她......"我哽咽着，说不下去。
辞冬轻轻握住我的手，他的指尖依旧冰凉，却奇异地让人安心："有些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三天后的清晨，奶奶在睡梦中安详地离开了。她走得很平静，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手里紧紧攥着没纳完的鞋底——那是给我做的棉鞋。
我跪在床前，哭得不能自已。辞冬一直陪在我身边，沉默地料理着后事。他联系殡仪馆，通知亲友，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葬礼那天下着细雪。辞冬撑着一把黑伞，始终站在我身旁。当棺木缓缓落入墓穴时，我几乎站立不住。他轻轻扶住我，低声说："奶奶希望看见你好好的。"
送葬的人都离开后，我独自站在墓前。雪花落在墓碑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
"奶奶最喜欢雪了。"我喃喃道。
"因为她说过，雪花是天堂寄来的信。"辞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惊讶地转身："你怎么知道？"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奶奶让我交给你的。"
我翻开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这些年的事——
"今天小闻考上大学了，要是她爸妈还在该多好......"
"小闻说工作忙，今年又不回来了......"
"骗小闻回来是我不对，可是我真的想她了......"
"小辞这孩子真好，要是他能陪着小闻，我就放心了......"
最后一页的墨迹还很新："我的小闻啊，奶奶要走了。别难过，奶奶会在天上看着你。要幸福啊，连同奶奶的那份一起......"
我抱着笔记本，在雪地里痛哭失声。辞冬默默为我撑伞，任由我的泪水浸湿他的衣襟。
等我哭够了，他轻轻拉起我："走吧，奶奶交代我要带你去吃桂花糕。"
雪还在下，他撑着伞，小心地为我拂去肩头的雪花。就在这一刻，我看见他的白围巾上，那朵蓝色的绣花在雪光中格外清晰——和奶奶笔记本里夹着的那张老照片上，我七岁时绣的花样一模一样。
那是当年我给自己堆的雪人围的围巾。
辞冬顺着我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围巾，眼神温柔而哀伤。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雪落：
"小闻，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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