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过后，雪城陷入了漫长的寂静。老屋突然变得空旷，每个角落都残留着奶奶的气息。她的搪瓷杯还放在灶台上，纳了一半的鞋底仍在针线篮里，仿佛她只是出门遛弯，很快就会回来。
辞冬在我的院门外支了个简陋的棚子。每天清晨，我推开窗，总能看见他坐在棚下看书，藏青色的棉袄上落满雪花。他从不主动敲门，只是安静地守在那里，像一棵越冬的树。
“我怕你一个人会难过。”当我终于忍不住问他时，他这样回答，手指轻轻拂去书页上的雪沫。
第三天清晨，我推开院门，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怔在原地——
院墙上，整整齐齐地站着三十多个雪人。每个雪人都系着红领巾，戴着用树枝做的小眼镜，手里还捧着纸做的语文书。它们面向院子，仿佛正在认真听讲。最前面那个雪人脖子上，还系着一条小小的红围巾。
“这是......”我捂住嘴，泪水模糊了视线。
“闻老师早上好！”
孩子们从院墙后蜂拥而出，小斌站在最前面，脸蛋冻得通红：“我们全班都来了！这些都是我们堆的'学生雪人'！”
扎羊角辫的女孩指着最前面的雪人：“这个是闻老师！我们给她系了红围巾！”
胖乎乎的小男孩补充道：“这样闻奶奶从天上往下看，就能看见闻老师还在给我们上课了！”
我这才发现，每个雪人的造型都惟妙惟肖地模仿着我们班的同学。有扎马尾的雪人，有戴帽子的雪人，甚至还有个雪人手里拿着扫把——那是我们班的劳动委员。
小斌从书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相框，里面镶着一张全班合影，照片里每个孩子都笑得灿烂。
“辞老师说，思念是最好的纪念。”小斌的声音轻轻的，“我们想让闻奶奶看看，我们都会陪着闻老师。”
我转身看向辞冬，他站在院门口，雪花落满肩头。冰湖般的眼睛里，盛着比春风还要温柔的笑意。
“孩子们天没亮就来了。”他轻声说，“说要给闻老师一个惊喜。”
这一刻，我蹲下身，将孩子们拥入怀中。他们带着雪花清凉的气息，像一群温暖的小太阳，照亮了这个悲伤的冬天。
等孩子们走后，辞冬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红薯粥：“你三天没好好吃饭了。”
粥熬得恰到好处，米粒软烂，正是奶奶最拿手的火候。我捧着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奶奶教我的。”他轻声说，“她说你最爱吃这个。”
雪下得最大的那天夜里，我被噩梦惊醒。推开房门，发现辞冬睡在院中的棚子里，身上盖着厚厚的积雪。他醒来看见我，第一句话是：“做噩梦了？”
原来他一直听着我这边的动静。
“我梦见奶奶了。”我裹着棉袄在门槛上坐下，“她说天冷了，让我记得给你添条毯子。”
辞冬的睫毛颤了颤，雪花从上面簌簌落下。
那晚我们隔着院门聊到天亮。他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说有个小女孩曾经给他围过一条绣着蓝花的围巾。我说起奶奶，说起她总在冬天给我烤红薯，把最甜的那块留给我。
“奶奶走的前一天，给我讲了个故事。”辞冬望着漫天飞雪，“她说每个离开的人都会变成雪花，落在在乎的人身边。”
我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它在掌心停留片刻，化作一滴晶莹的水珠。
“可是雪花会融化。”
“但明年冬天，它们还会回来。”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许诺。
清晨的阳光照在院墙的雪人上，那些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们"静静地伫立着，仿佛在等待上课铃响。我忽然明白，奶奶从未真正离开——她活在辞冬默默守护的身影里，活在孩子们纯真的笑容里，活在这个被爱包围的冬天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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