盥洗室的门轻轻合上,林晏走了出来,指间还带着一点水意。
室内的光静静悬着,淡淡映着桌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那把木尺,被岁月的尘染成深褐色,
刻痕模糊,却也依稀能便认出一些轮廓。
沈韶光低着头,神情带着一种近乎茫然的专注,
眼底的光被泪意漫上,薄薄一层,
像是在透过那层微湿的亮,看向极远处的另一个时间。
林晏停在原地,迟疑了片刻。
其实,刚才在桌上翻找文件时,他就注意到那份文件夹,也知道里面夹着木尺的照片。
甚至在翻动资料时,刻意将它摆在了桌角。
那一瞬间,他心中闪过一个极快的念头:想让她看见。
他无法解释这冲动。
他不知道那念头从何而起,
只是指尖一松,就让照片停在了她能看到的地方。
也许是觉得她有权知道,
又或者,仅仅是本能地,想打破那些隔在两人之间、看不见却令人窒息的屏障。
可当他看到她眼底那种几乎崩塌的泪光时,
那份冲动忽然化成了悔意。
灯光微颤。
林晏终是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走到她身旁。
沈韶光感觉到他的靠近,抬起头,泪水顺着眼角一滴滴滑落。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这是......”
林晏半蹲下身,与她视线齐平。
他伸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声音低而温柔:
“这是在沈氏祠堂的一处地砖下发现的。因为年代太久,已被列作文物,需要妥善保存,
所以现在......只能先看到照片。”
话音落下,空气里浮着一层无声的颤。
沈韶光的泪再也止不住。任他如何去擦,也无济于事。
她声音发抖,像是忘了该对谁说:
“那不是梦......不是梦......”
她的呼吸乱了,泪水一滴滴落下,
“我都记得......那不是梦......”
林晏怔了一下,目光一寸寸暗下去。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把她拥进怀里。
她的脸贴在他的肩上,泪水一点点渗入他的衬衫。
他能感觉到那温度,带着潮意的真实。
手臂不由得收紧,又更用力了一分。
窗外有风掠过,窗纱轻轻一晃。
她的身体微微发抖,这段日子以来小心维持的克制、压抑、恍惚、不确定,
在这一刻全部松开。
没有人相信她的“阿晏”,
所有人都说那只是梦,是记忆出了错。
她也一度信了——
可现在,一切都开始颤动。
那把木尺,历经千年,带着尘与岁月的痕迹,出现在她面前。
它像是某种回应,从时光深处传来。
那是阿晏的坚持,在此刻,终于被听见。
过了许久,沈韶光终于缓缓松开,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力气。
她抬头,看见他肩上被泪打湿的那一片,
心里一阵酸涩。
林晏坐回她身旁,声音低沉:
“其实,我也一直在问自己,这段时间发生的,究竟是什么。
说来可笑,我甚至去查了些关于轮回转世的资料。”
他苦笑着摇摇头,“直到那天,亲眼看到这把木尺,
我才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否认。
它出现的那一刻,梦境与记忆,
每一帧都清晰得让我害怕。
连那种思念、疼痛、爱意,都一并涌了上来。”
他停了一下,
像是从极远的地方取回了一口气。
他想起那封手书,便也一并讲给她听。
他一字一句地复述那纸上斑驳的笔迹,
直至最后两句——
愿君所系之执,得其归处。
愿君所候之人,终得安然。
他未察觉,自己的泪早已顺着脸颊落下。
沈韶光满眼心疼地望着他,
那一瞬,她似乎透过眼前的林晏,看到了千年前的那个人。
那个在火光与漫天大雪中,执念不散的身影。
她轻轻抬手,指尖为他拭去泪痕。
她的手触到他的脸时,林晏反手轻轻握住。
她望着他,心底某个极深的角落忽然泛起微光。
那一瞬,她几乎确信,
眼前的人,就是她记忆里呼唤了千万遍的那一个。
只是这念头太轻,仿佛一触就会碎。
林晏回以她轻柔的笑意,只是那笑意中也带着一丝疲惫:
“我想,一直以来,是我错了。
我以为自己被某种力量推着走向你,
却没想过,也许,是我自己,一直在寻找......你。”
灯光落在他们之间。
沈韶光眼底的泪光,慢慢沉成一片柔亮的雾。
他们都明白,木尺出现的那一刻,梦已不再是梦。
那段时光,那段记忆,那段爱,
正在重新归位。
自见到木尺的那天起,林晏心底深处某个沉睡的角落,
像被风轻轻拨动。
那些过往的梦,不再只是零碎影像,
而是一段属于他自己的记忆,在缓缓苏醒。
夜色一点点漫上来。
林晏抬手,替她拨开垂在颊边的一缕发。
“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她轻轻点了点头。
出门时,空气带着夜的潮意。
巷子深处的路灯散出一层浅雾般的光,
两人并肩走着,谁也没说话。
脚步声在石板上轻轻回荡,被夜色一点点收拢。
到了沈家门口,两人相视而立。
沈韶光轻声说了句:“晚安。”
转身欲进门时,手却被他轻轻拉住。
她微怔,回身。
林晏的神情很静,只是那眼神里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迟疑。
他低声叹了口气:“我似乎是弄丢了什么......很重要,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
沈韶光一时不明所以,眉心微蹙。
林晏看着她,语气更低了些:“但我想,只有你,能帮我找回。”
风从他们之间穿过,带起一缕发丝。
沈韶光看着他,心口像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
她没有说话,只轻轻回握住他的手,
点了点头。
那个微小的动作,
近乎无声,
却像一场默契的应答,
也是一种承诺。
那一夜,梦里是那场漫天的大雪。
他赤脚行走在漫无边际的白色中,
天地俱寂,只余呼吸化作的雾。
他不知方向,只是一味地走。
忽而四周尽成黑暗,万物皆无,
只剩彻骨的凉意与无声的虚空。
他在那片虚无里走了很久很久,
没有天光,没有归路。
他忘记了来处,也忘记了自己是谁。
每当疲惫欲停,
总会有一个名字,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阿荠......
那声音轻得像风,却一次次唤他回望。
于是他又继续走,
走向那看不见的尽头。
这一次,林晏没有从梦中惊醒。
只在睡梦中,微微动唇,
低声喃喃:
“阿荠......”
窗外的夜色微凉,
黎明的光尚未到来。
他睡得极静,却在心底隐约感觉,
有什么东西,正在归来。
——
天微亮,雾尚未散。
永安的早晨总带着一层薄潮,石阶被夜露濡湿,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木灰气。
因为一早便有拍摄计划,沈韶光起得很早。
她吃过早饭,背好相机与设备箱,推门而出。
门外的老槐树下,林晏正靠着树,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像是等了有一会儿。
晨雾尚浓,枝叶间滴落的露水打在石阶上。
沈韶光一怔,才想起昨晚分别时自己顺口提过,
“明天一早要去拍摄。”
林晏走上前,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设备箱。
“我送你过去。”
她有些无奈:“真的不用,很近的。”
他神情淡定,眉目却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
“我正好也要去找一组的同事,有点事。”
沈韶光半信半疑,却也不再推辞。
两人一前一后,朝巷口走去。
修缮期间,沈氏故居已被列入核心文保样本区。
外围立起了防护围栏与脚手架,主要出入口设有安检岗,
外墙张贴着“文物修缮区禁止入内”的醒目标志。
现场管理依照《古建筑修缮导则》,
施工与影像采集需凭文旅局通行证统一出入。
到达正门时,一组的负责人王志亮已在等候。
远远看到两人并肩而来,他下意识心里闪过一丝猜测——
难道传言是真的?
待两人走近,他笑着迎上前:“沈老师,我们见过的,我是一组负责人王志亮。”
说着递给她一个工作牌,“这是文旅局的出入证,凭这个可以随时进出核心区域。”
沈韶光接过,礼貌地点了点头。
王志亮又侧过头,看向林晏,打趣道:
“林工,你们三组今天不是施工队要正式进场?
还有空亲自送沈老师呀。”
林晏略微尴尬地轻咳一声,嘴角带着笑:“
天气好,顺路散散步。”
沈韶光轻轻“嗯”了一声,
趁着笑意尚未散开,便顺势告别,
接过设备箱,随王志亮一同走了进去。
林晏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围栏转角,
直到那抹淡色衣裳被雾吞没,
嘴角的笑意才一点点柔了下去。
他转身离开,步伐不紧不慢,
心底却平静得出奇。
沈韶光拎着设备箱,走进沈氏故居的院落。
自那次与林晏在此相遇后,她再未踏进过这里。
此刻重回旧地,心绪不免复杂。
院门半掩,青砖墙上爬满藤蔓,
冬青叶上凝着水珠。
她在门前停了片刻,深呼吸,
从包中取出相机,拧上广角镜头。
镜头里,老屋的屋脊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瓦面潮润,几片枯叶贴在瓦沟上。
光线偏冷,她试着测了几次曝光,
调低色温,微调白平衡。
身后传来轻微脚步声,
是文旅局的技术员,手里拿着线路图。
“沈老师,我们先铺电缆,您那边可以先拍外观。”
“好的,谢谢。”
她点头,语气温和。
她举起相机,缓缓转动取景角度。
每一次按下快门,都像在对时间进行一次告别。
她心里明白,这座故居,对他们家而言,
不只是祖屋,更是一段被尘封的记忆。
镜头里的光渐亮,她低声对自己说:
“开始了。”
与此同时,桂水巷口的围栏也已搭好。
几辆载满青砖、杉木梁、旧瓦片的卡车正依次驶入。
施工队成员佩戴安全帽,在林晏的调度下忙碌着。
“C区三号屋檐先做加固,梁柱编号核对一遍再上架。”
“灰缝别太厚,砂浆比例改成1:2.5......老砖承压差,容易崩角。”
他边说边翻看修缮日志,声音不高,却带着节奏。
空气里混着石灰粉与木香。
风卷起一阵尘灰,
林晏站在脚手架下,抬手遮了下眼,
他顺势抬头,
视线掠过朦胧的街口雾气,
远远望见沈氏故居的屋檐。
那里,阳光正从雾缝中落下。
他怔了片刻,心口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定。
仿佛只要她在某个角落认真记录着,
这世间的一切,都在慢慢被拼回原处。
小团子真的忙到要变成超人了[捂脸笑哭]
熬夜也要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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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六章 · 沉睡中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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