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再称呼自己为陈青宛。
她状告亲父,在行刑当时,陈观山怒骂青宛:“你这个逆女,自有老天爷来收你,你不配姓陈!”
青宛也不在意,微笑着说道:“出家人没有姓名,区区陈字,何足挂耳?”
临死之前,陈观山仍旧被气得冲天,几个被认回来的外室子本以为是要过富贵生活,没想到富贵日子结束得这样快。
甚至还不如落花巷子,起码不用流放做工。
可一切都晚了,当时因为家中出了王妃,要这样攀龙附凤,受人挑拨两句便要认亲。
不然凭陈观山留给她们的财物,可保她们和孩子一辈子衣食无忧。
陈字一摘,她浑身轻松。
只是青宛,是陛下钦赐的“慎时居士”,是大义灭亲,一辈子修行的女道士。
倒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她被主持收于门下,成了讲经说法的道人。辛瑜也于此处,同青宛忏悔前半生的罪孽。
她从京兆尹的大牢里走过一遭后,只觉世间万事万物,如此轻巧。
原来高高在上的父与君,都如此滑稽。
她这话没敢同别人说,若是青萝和知雨在,她一定要和她们好好诉说一番。
可惜一个远赴景州,一个锁在深宫。
她虽在慈恩寺,却是最自由的那一位了。这是皇家寺庙,除了皇家人礼拜以外,多的是达官贵人来祈求护佑。
她比想象中的要快活许多。
宫中明妃孝心极盛,时常替太后娘娘在慈恩寺礼佛。
借这一故,知雨来回奔波也能与自家表姐见上一面。二人极重礼数,一个口称“娘娘”,一个口念“居士”。
寺内其他姑子并不知晓青宛具体的身份,只知道是个落魄侯府的小姐,还羡慕她得了宫中得宠的明妃娘娘青眼。
慈恩寺,落梅阁。
这是明妃娘娘在慈恩寺的落脚处,她延请慎时居士为她讲经说法。
辛知雨坐在高处,她已经习惯了如今这样的身份地位。
一旦尝过权力的滋味,就很难放手,哪怕是帝王手里漏出的一星半点,也够世家喝一大壶。
青宛执出家礼,低拜:“贫尼见过明妃娘娘。”
知雨挥退其他人,连陪嫁来的丫鬟也不曾留下。
她抬手,受了此礼,却也狡黠一笑。
“青宛姐姐,你如今如何?”
青宛往她对面位置一坐,笑得开怀:“好极了,我从小到大,从没有这样快活过。”
辛知雨欣慰极了,她已在深宫之中不见天日,还有个喜怒无常的帝王,能够保全自己和家族就不错了。
但她并不想辛府如宁远侯府一般,被抄家。也不能像青宛一样笑得这样没心没肺。
“那就好。”
“知雨,你呢?”
青宛不是没有见过人心险恶的小白花,她亲手将自己的父亲送上断头台,也不会觉得入宫就是去享受荣华富贵的。
辛知雨冷笑,摇摇头,只说:“没受苦。”
自入宫后她才发觉,天家便是表面上最讲礼法,实际上最不讲道理的地方。
她道心破碎,再难愈合。
不过也因此成长了许多,不像过往那样天真。皇帝最爱她在后宫之中做一枚制衡的棋子,也爱她在世家大族的名声。
她便好好维系,与皇帝之间的平衡,才不枉她以“观音婢”之名入宫,得皇帝亲自教诲。
青宛还要再问,知雨只摇摇头,她不相信他人,亦害怕隔墙有耳。
她不似江家姐妹,如此没脸没皮。
知雨将她关在狱中时,外头发生的事细致说与她听。
听到青萝中毒病重,又连夜前往景州;江侧妃一跃成了江柔妃,只觉得震撼不已。
一叹青萝可怜,成了靶子;二叹青萝重情重义,竟真能将她从牢狱中捞出来。
“她还会回来吗?”
辛知雨沉吟片刻:“陛下下喻,无诏不得回京。”
青宛震惊,这可是金口玉言,再难更改的事。原以为晋王对青萝如此在意,是个极好的去处,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她有些伤感,毕竟一切起因皆因她有个利益熏心的父亲。他有千万般不是,但却在当初献女之时,选择了作为亲女的她。
也或者是因为,晋王并没有夸赞她,而是随手夸了一句青萝。
上位者的一言一行都叫人如此放大了瞧,自有人揣摩意图,哪怕费尽千万般心思,也会叫人趋之若鹜。
世情如此,古往今来,莫不如是。
青宛只觉得感伤,为何她们一定要被作为贡品一样献祭给这个王爷、那个皇帝?
这话她没说出来,倒不是不放心知雨,只是因为太大逆不道,比她状告亲父还要大逆不道。
知雨没有同她细说宫中之事,她亦不会说出会招惹杀身之祸的话语来。
景州城内,却早早地便春暖花开,并没有像青宛、知雨想的那般清苦可怜。
只因一切选择,是晋王自己选的,而青萝自己也愿意。
晋王事忙,她正好乐得清闲。
王府后院有从云宁山上引下来的温泉,独供晋王府所有,青萝也就着山泉灵气修补瓷碎之痕。
别枝在一旁伺候青萝洗漱,离了京城,有人觉得是离开了富贵地,别枝只觉得轻松许多。
“小姐,我觉得你好像变得好多了。”
青萝还是第一次听这样的言论,将清泉倒在手心里把玩,她问别枝:“哪里不一样了?”
别枝想了一会儿说道:“好像变得更爱笑了,你在生病之前好像…没有灵魂似的木美人。”
青萝心下想,我本来就没有灵魂,全是借的原来的青萝。
原来有灵魂之后可以体会人间的喜悲,是这样有趣的一件事。
“那你觉着是之前好,还是现在好?”
别枝不假思索:“自然是现在更好。从前宁远侯府风雨飘摇,人人都想拿小姐做筹码,如今有晋王殿下在,谁也不敢拿小姐怎么样。”
青萝只觉得别枝天真得颇为可爱,是晋王又如何?还不是照样让江家姐妹和皇帝下了毒,若是换作原来的青萝在,怕又是要再死一回。
但她没有把这么残忍的事实告诉她,实际上青萝已是半妖之身,要她死,哪有那么容易?
不过是一次次死而复生,不死不灭罢了。
身后传来动静,不用想便是晋王,除了他再没有人敢来青萝的温泉池子。
他近日的心情倒是颇好,也不知是谁遭殃了。
别枝行礼:“殿下...”
赵谨摆手叫她退了:“你走吧,本王来伺候你家小姐。”
别枝虽是云英未嫁,但还是红着脸小步走了。赵谨的目光落在青萝被雾气打湿的青丝上。
“最近觉着怎么样?可好些了?”
青萝点点头,名贵药材养着,又有这样适合温补的泉水与环境,怎么样都养好了。
赵谨无比庆幸当初离京,京中虽然离权力中心是最近的,但也承受着最大的压力。
他可以,但他的青萝不可以。
青萝不能够再卷入那样的无妄之灾。
赵谨用手捧起一汪水,淋在青萝洁白如玉的背上,温泉水滑洗凝脂,果然是写实。
他的眼神渐深,缓缓覆上青萝红润的唇畔。
泉水氤氲,碧波荡漾。
青萝仍在孝期,且大病初愈,赵谨并没有那样饿中色鬼上身,只是初尝滋味,难免想念,狠狠地将美人抱在怀里亲香了一阵才放开。
直到三进门外传来阿雅公主和阿宴王子的喊声,二人方才如梦初醒,青萝湿漉漉的眼睛里也仿佛盛满了此处的雾气。
“晋王殿下!王妃娘娘!你们在里面吗?怎么不说话?”
旁边还有别枝和秦女官小声劝阻的声音:“二位殿下,王爷与王妃有要务在身,若是得闲了,一定让他们去找您,好吗?”
但两个人完全不知其中的委婉之意,只嘟囔:“他们有什么要紧事,要说这么久呀?真是奇怪。”
被打断的赵谨自然不会有好脸色,有些歉意地看着青萝,青萝的眼神是极坦荡,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反而是赵谨自己害羞起来了。
但此时此刻,他也不会去理会那两个夏迟国来捣乱的了,还一心只叫着师父。他都这样远远地躲着他们了,结果还是被追了上来。
只能是江新月给他们兄妹二人的洗脑太过于严重,直讲得赵谨天上有地上无似的,亦是一环扣一环。
等到晋王夫妇二人再见夏迟国两位祖宗的时候,已经到了晚膳时分。
坐在晋王府的宴会厅上,赵谨的脸仍旧是很臭。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阿雅公主就十分关心青萝的身体:“王妃娘娘,您如今觉得怎么样了?巫医被京中的太医们缠着,阿雅没能带出来。”
青萝也粘上了几分辛知雨的习惯,开始带了几分笑意:“多谢阿雅公主挂怀,已经好多了。”
偏生阿宴王子是个好奇的,他还追问赵谨:“师父,你们方才在做什么呀?怎么一进去就不出来了,阿宴和阿雅妹妹等了好久呢。”
赵谨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说道:“自然是替王妃医治。”
他略低眸,说道:“你练武底子太差,还得每日多练两个时辰才足够。”
阿宴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十分难过:“师父,阿宴每天已经练得够久了。”
赵谨无奈地摇摇头,说道:“你还是不够刻苦勤奋,师父在你这么大的时候,睁眼就开始练,哪还有空闲的时候?”
他又看向阿雅公主,说道:“汝窑的工匠已经在门外候着了,阿雅公主用完膳后便可以带匠人去学习观摩,我们大珩绝不藏私。”
阿雅公主眼睛都亮了,山呼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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