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盛湗径直走向殷越泽,挡在两人中间后才开口:
“多谢郎君搭救,待回到云泽,我夫妻二人定以重金酬谢。”
刚才剩余的侍卫正在收整舱内的“残骸”,舱门被刀剑划得不成样子,像是下一秒就能坠下来,其他物什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一片狼藉。
宿妧梧见状也上前帮忙,想到什么又顿住,定定看着盛湗,道:“不是夫妻,是好友。”
连未婚夫婿都算不上,因为马上就不是了。
那日在宿府,定下蓬莱之行后,宿妧梧就把和盛家定亲的玉匣拿了出来,同玉匣一起交到宿归年手上的,还有一纸婚书,由两族长辈一起定下,现今要退,也应该让宿归年来。
宿妧梧显然是打定了主意,她轻声安抚宿归年:“这次离府,归期未定,途中艰险也犹未可知。”
“如果盛湗遇事弃我于不顾,那这婚,便退,但若真如爹爹所说,他能陪我且不失为一大助力,那玉匣,就当是您替我保管些日子,这样可好?”
宿归年闻言拂了拂衣角处的褶皱,冷哼一声道:“若那小子真的不堪托付,像他盛家老子一样没用,你只管写信给我,这婚,爹替你退了就是。”
嘴上说着退婚,还要骂下盛家的人,这事有了着落,宿妧梧才笑,
“看来您的病,已然是大好了。”起了玩笑的心思,少女连表情都灵动。
所以退婚一事早有定论,接下来找药盛湗也就没必要跟着。
说完,宿妧梧也不等盛湗反应,穿过一众人去了甲板,等到盛湗再想上前时,胸前却陡然横了把剑。
剑尖上的血都没擦,就这么置在衣服上,
虽然殷越泽收敛了点,但还是沾染上了血污,在罗锦上洇开一片,配上盛湗苍白的脸,略显狼狈。
殷越泽眯着眸子笑眯眯开口,“想去哪啊盛公子,没听见她说,你们只是友人么?”
说着,侧身堵住盛湗看向宿妧梧的目光。
盛湗咬咬牙,没了平日的自持:“我是友人,你又是什么?救过妧梧的路人吗?”
“妧梧,退亲不是小事....”
“殷公子——”刚一开口就被打断,
少女声音不大,却清透,穿过海风,稳稳落进殷越泽耳中,他噗嗤一声笑出声,先冲宿妧梧那边应声:“来了——”
说完靠近盛湗,确保宿妧梧听不见才开口:“可是宿姑娘现在,叫的是我。”
甲板上的尸首都被人抬进了暗舱,血迹也被浪冲的七七八八,只是味道难以言喻,夹杂着海味的腥,
忽略脚下掠过的那点血沫,没了刚才喊打喊杀的紧张,
疏帘先是去取了件荷色对襟帔风,替宿妧梧披好后才和月影退到一旁。
廉纤的毛毛雨,在水天连成一道,在远山峰峦连翘,市影初现时,霏霏落落下来,
殷越泽此时刚好踱到宿妧梧身边,察觉到她在看,少年便抬手指,“我们已经到蓬莱的地界了,”
“是前面能看得见市镇的地方吗?”宿妧梧顺着殷越泽指的方向看,转头问的时候刚好对上他的眼睛,两个人并排站着,离得近了,连少年烟灰色眸瞳下的鸦青都看得一清二楚,好似那人的鼻侧,还缀着颗痣。
算上刚才在舱内,殷越泽冲她伸手时露出的腕间的那颗,这是第二颗,宿妧梧如是想,身形却不动。
还是殷越泽受不了退开,原本摸上剑鞘的手,反应过来后又垂在身侧,
方才在客舱听到打斗声后贸然出手,殷越泽没觉得有什么;见到宿妧梧所谓的未婚夫婿,挑明叫人家弃了他另选,他也不害臊;甚至挑衅盛湗,都没什么,但在对上宿妧梧的眸时,殷越泽反倒不自在。
明明离人家还有一步距离,耳根就不争气的开始发烫,殷越泽想,若是再近个半寸,他怕是连话都说不出。
“话本里面说这叫什么来着?”他下意识问,“对!目成心许!”
“什么?”宿妧梧没听清,就这样看着殷越泽,
像是应和着渡口收船时的撞钟声,广船靠岸,甲板上的人来不及反应,摇摇晃晃挤在一处,殷越泽手疾眼快,一把捞过快要摔倒的宿妧梧,等船停稳后又赶忙跳到一旁,这才发现人家刚才船晃时,手已经扶上了木栏。
“殷公子,登州到了。”话落是一声轻笑。
*
雨丝织成的帘幕早已散开,露出市集上熙攘的人,靠近渡口的照例是些渔民,还有从城外拿着鸡鸭来换鱼的老农,小田主,又或是几家仆妇聚在一起,说些主家闲话,他们好像不在乎衣袖,裤脚,还有鞋袜边沾染的浊泥,光是与人还价少了几钱,就够让他们高兴许久。
越靠近城心,小贩的吆喝声就小些,疏帘比月影跳脱,说话也不过脑子,咋咋呼呼开口:“王知府可真是个好官。”
宿妧梧闻言没开口,她知道月影会动手,果不其然,身边的人下一秒就摸着头痛呼,“月影!你又弹我头。”
倒是殷越泽,听了疏帘的话后抱着臂,饶有趣味的问:“此话怎讲。”
见有人捧场,疏帘立马接:“因为民生安定啊。”说完看着宿妧梧笑,
“我家姑娘说了....”在接到宿妧梧的眼刀后赶忙改口:“先天下之忧而忧嘛。”
见状,妧梧也不逗她,想起宿归年的手书,点头肯定时话锋又一转,“不在其位,不要轻易评价才是。”
妧梧幼时,府里先生在讲各州府志时提到过这个前任知州,淳化七年,恰值永州大旱,饿殍沿着水路一路往南,行至登州城门前,却被守将拦在城外,一连几日,直到有人上报天听,朝廷直接派指挥使过来拿人,进了京,罢了官,才算盖棺定论。
而谏言的那人,就是登州如今的知府,王卿的亲子,那时王费誉刚中榜眼,不顾锦绣前程,也要回登州举告家父,可谓是大义灭亲,事后,王费誉也没有趁此讨要奖赏,只是以赎罪之名留在了登州,忠孝两全,可谓一箭双雕。
但那年事发之时,王费誉尚在京城等着揭榜,又怎么能知晓千里之外发生的事,还刚好返乡,做了回“救世主”,落了个好名声,自此官运亨通,妧梧不得而知。
所以疏帘刚才说话时,她没作声。
现下的当务之急是寻药,好巧不巧,那药如今就辗转到了王费誉手里。
盛湗在刚才下船时就一人去了客栈,妧梧那阵子就已经同他说清了退婚的缘由,想来盛湗也不会拒绝,倘若顺利,那他明日一早就会返程。
看着没有丝毫离开打算的殷越泽,妧梧耐着性子道:“殷公子,打算跟我到什么时候?”
殷越泽:“姑娘莫急。”
说着,他从腰间扯下来个东西递给妧梧,笑着开口,带着独属于他的少年意气 ,“登州地界小,若是这段时间遇到危险,你就吹这哨子,我若是不在,周围也有我的人会帮你。”
妧梧接过木哨后就开始玩弄,听到殷越泽说可以吹,当即就拿到唇畔,不知道想到什么又顿住,
殷越泽见状赶忙开口:“干净的!”
说完不好意思的扯了扯唇,“我那会儿在船上洗过了,等哪天,我重新做一个给你。”
这下没了顾虑,一声清脆哨声蓦然响起,激的梢头渡鸦凌空,它的叫声混杂着哨声,惹得街上的人都侧目,妧梧因为吹哨的动作,颊侧还鼓着,活像只河豚。
她抬手指着空中,“渡鸦听到哨声就会受惊吗?”
“是,所以若是听不见哨声,看到渡鸦群起,我也会来。”
“那便多谢殷公子,就此别过。”说完,妧梧向殷越泽见了个礼后就转身离开,避开少年的视线。
两人在今天之前,仅有一面之缘,或许出于道义,殷越泽出手救了她,但她却不能再麻烦人家,更别说她拿到药后就要离开,所有求药之外的事和人,都应该止步于此。
*
一行人在客栈修整完,到王费誉府宅时已近戌时,暮色四合,门口石狮的影子倒映在地上,拉的极长。
地势原因,登州到了傍晚湿气更重,冷风混杂着府内觥筹交错的谈笑声,激的疏帘一抖,她抱着月影胳膊,咽了咽口水后艰难开口:“姑娘,这...这狮子头上怎么还长角啊。”
话落,欲哭无泪。
妧梧打量了片刻,声音很淡:“是狴犴,不是狮子。”
月影听了后,蹙眉道:“镇邪的。”
没等几人有动作,一位穿着素灰长袍的老者就跑了出来,佝偻着背,笑着对妧梧拱手:“宿公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请随小的来。”
话毕,腰弓的更低,抬手指向府内。
至于在姓后加上公,是淳化的一种习惯,一般用来称呼各世家中年轻一辈,有继任之能的人,不分男女,总之,是种尊称。
就算刚才在门外已经听到了内院的谈笑声,真进来了后,院内又是另一幅光景。
哪怕在云泽,官员宅户也大都是三进院或是四进院,官拜一品才可达四进以上,
而王费誉一个小知府,厅堂规模五间九架,多跨院,且一路延伸带花园,以他的俸禄,可买不起。
绕过正堂,王费誉还在正门置了块屏风,妧梧只在书上看过这种,说是为了避什么“穿堂煞”,不让气运流了去,也能阻挡邪祟入府。
又是狴犴,又是“穿堂煞”,这位知府,可不简单。
妧梧心里想着,面上却不显,安静听那老仆说话:“姑娘来得巧,今日恰好是我们老爷生辰。”
许是觉得妧梧年纪不大,又是女子,所以他不似刚开始那般热络,就连称呼都变了,妧梧只当不觉,跟着那人绕过楼阁,视野顿时开阔,亭台水榭,流水之殇,好不热闹。
“姑娘不妨先上座?待宴席结束,我家老爷再请姑娘去书房一叙。”
说完也不等妧梧开口,便径直离开,
酒过三巡,在场有的人精从妧梧出现时就将人认了出来,零零散散举着酒杯过来搭话的人,不在少数。
妧梧这边刚应付完一个,一道熟悉声音就响起,顺着声源循过去,就看到殷越泽居于上座,
噙着笑冲她喊,刚张口又闭上,下一秒,少年干脆直接起身,路过那绦环式的栏杆,单手撑着,干脆利落翻了过来,
白日的那件霁蓝衣衫被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件石榴红的翻襟立领长袍,腰间系了条琅玉坠,和发顶的玉冠相得益彰,恣意下又带着几分矜贵。
此刻,殷越泽同样看着梳妆后的妧梧,一袭莺黄罗裙,比起白日多了些女儿家的娇俏,走动时步子轻晃,珠钗却不动,只钗环碰撞时发出响声,
殷越泽:“完蛋,又栽了。”
妧梧闻言微微歪头,用眼神询问,得到的却是殷越泽灿开的笑:
“又见面了,宿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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