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虎”的黎难引着守卫他们跑了大半会,明显感觉到身中浊气似乎威力越发得大。
明明前不久才让岚烟压制,眼下仅仅是跑,就让他有种疲惫之感。
好在此刻也跟前面和岚烟商量好的时间差不多,恐浊气复发拖后腿,黎难便想先停在哪里偷用法术传送至岚烟身边。
可他刚才躲在一土包后施展手诀,后方突地冒出几道阴冷无比的长链冲他而来。
大概是这里阴气压制,他行为迟钝下,竟然没能躲过这击!
黎难暗骂,就想不如不躲了,先将法术开启,却没想到后方竟有一人道行高超如此,和他相比差不了多少,转瞬移到他面前,长刀出鞘将他掐诀的手挡住。
黎难没有了逃跑的办法,只得停在原地,想着等时机合适再说,任那些长链紧跟着袭来,将他缠困住。
老实站着。
眼前持刀的女人见状满脸不屑,刀鞘一挥欲将他头顶兜帽揭下,然而动到一半,忽地意识到什么,又停了下来。
也不说话,沉沉看他片刻,派人将他押起来,然后便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黎难觉得奇怪,刚要开口替自己辩解一下,然而要发声却发不出,打头的女人就像是感知到,站定偏头:“老实呆着,会保你们性命。”
他顿了下,忽然对眼前的人有了点猜测。
*
前不久刚拐进暗处的岚烟同样侧眸,那短暂的一面的让她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但到底紧要事在眼前,这感觉也是恍而一瞬,便很快消失在脑海,望着四周,寻找路线。
此地很像人间遭遇战事的边外,是个不常有人烟的地方,大雾弥漫,黑土满天之中,偶尔有几栋破屋落在其间,供行人落脚。
整个地方透不过气。
在岚烟以前的记忆里,她曾经来此也不会停留。就从这些些许房屋里穿过去,再走一段飞扬红花淹没的河流,到类似山谷的地方——一个树只有枝丫却没有叶片的大黑林子。
往尽头看,头顶往上冒着袅袅烟气的,就是神山根系。
若说这根它种在地里,对也不对,虽是深埋地下,但因为太过巨大,和古老巨树没什么差别,无数手臂攀握似的树根纹路在它身上凸显,直冲天上,末端隐在当空浓浓的雾里。
而下方,本该覆盖在根处的土地却下陷腐蚀,围着根外八步远的距离形成了一处看不见底的深渊。
烟气就是从这里冒出的。
岚烟现在已然快走到尽头,和那烟气对望。
较之三百年前,眼前的树根和记忆里有了很大不同,烟气中的浑浊居多,盘踞上空,让本就不太好的冥界环境更加差劲。
她轻易便想这混浊是否是和上天方神山捅出来的窟窿有关。
岚烟定了定心,脚步放慢放轻,视线下移,从枯树林后探头。
前方不远处,枯树就少些了,稀稀拉拉的,露出那里潦草修葺的平台,几节阶梯上去,靠近深渊的台面前,站着一圈脚下无形目中无神的守卫拎着叉戟把守。
阶梯下面,同样是一群士兵。
他们排成一队,看样子是在等待着什么人,要说阵仗,倒是比岚烟记忆里大了不止一倍。
不过仙族的人还没有来,应该不算艰难……
岚烟靠在枯树后,估计了下从这里到树根的距离,想着若要祭斧子一击即断能否成功。
但她才探出头观察,就察觉到身后有层层叠叠的脚步声来,便又退去几步远的树干后,心中细想追兵为何会来的如此之快。
而这疑惑还未进一步,前来的人便直接给她带来了答案。
"在这喊一声,将人给我叫出来。"一女声道。
这声儿何其熟悉,就在前不久的幻境中她刚刚听见过。
是小七。
岚烟拧眉,从树后侧探出头。
那边人头乌泱泱,只能看清打头的似乎抬起手,便有一黑影从后方飞出,被那人牵着长链拽在手里,继续道:“不打算开口么?”
那黑影与她方才分开,正是黎难。
岚烟目有焦距,就要从树后出来,又听那打头的说:“或你不出来也行,和这小子安生在此呆着,别再掺和碍我的事,便可无忧。”
卓新猛地收起长链,将黎难拉着直起身,交给身后的下属,往暗处瞥了眼再没说什么,径直往根系去。
可她走到一半,身侧远处那棵树后就走出了道披着黑披风的瘦高身影。
对方边走边将头上帽子摘下来,露出苍白的脸墨黑的发,掀起眼皮淡淡看来——那是属于岚烟的温和。
卓新停下脚步,目光跟着她慢慢来到身前,抿了抿唇打量着:“小八……”
她声音很小。
岚烟提提唇角回应:“小七。”
对方神情有些变化,哼笑着:“你会笑了?”然后又摇了摇头纠正:“我如今叫卓新。”
“嗯……卓新,卓总管?”岚烟从善如流,走到她对面被两个守卫押住的黎难跟前,观察了下发现就是没法说话其他都好,便松了口气,随口搭话说:“你这些年过得怎样?”
卓新笑容变浅,不再看她了:“托你的福,有了正经差事,过得越发好了。”
她从怀里掏出个盒子,继续往树根那走:“若要叙旧且先在这等着。”
那盒子金纹黑底,和岚烟腰的斧子很是相似,随着卓新走动,内里流出的灵气都像是不受压制要飞跑出来。
灵气威力不会这么大,那这是,神力。
岚烟看向她:“仙族拜托你帮忙?”
阶梯旁的枯草干树排列,待卓新走过,唰唰地响了两声,那人没回答,就是睨来一眼,再猛一挥手。
阶梯上大雾散开,那些守在树根前方的士兵这才发现他们,按照既定的排列散开,垂头道:“总管!”
卓新点点头,示意了下手中东西,距离树根最近的守卫眼色极好,急忙与旁边一个士兵一起,将设在树根上的禁制开启,随后率领着众人一齐退后。
禁制开启,从树下升上的烟气大了不少,快将参天的树掩盖,卓新往那里走,都被衬托得渺小不少。
慢慢地,走到根前浮动着的波纹结界前。
而岚烟的话她直到走近都未回答,像是铁了心要让她好好等在那里。
见此情形,岚烟也不再搭腔,将手放在黎难身上微微用力冲开卓新的法力,轻声道:“如何?”
“没事。”
押住黎难的守卫看见他们的小动作也没有什么阻拦,可见是卓新提前关照过。
黎难向后瞥了眼,动作就放肆起来,回答后直起身,用那张面具脸和岚烟卖惨:“阿烟,那人斗不过……”
小七能当上总管,定是下了苦功夫,若是没有三两下手段,那也不太可能,黎难着了她的道很正常。
岚烟出声安慰,黎难就变本加厉,因为手臂被人扭在后面,就扬起下巴想讨她的拥抱。
眼下应对对策还未想好,干站着不可避免,想抱……就抱吧。
岚烟想着便抬起手回抱上他,放在后背的手还准备拍拍算作安慰呢,这人就忽然悄声开口。
“……大概是仙族派来的神力,我那会听,好像这次还会来人检查。”
岚烟在他肩头看着后面那一堆翻白眼的士兵,小声:“厉害人物?”
黎难轻“嗯”道:“速战速决吧,否则再没有机会了。”
仙尊派来的神力定然是要让神树根恢复原状,以此来使神山复原,若是卓新真的将神力送上,后仙族人来再来,那真的是所做一切竹篮打水。
岚烟合上眼:“我替你松绑。”
她转头将目光放在远去的卓新身上,在此处安静之时,出其不意翻转手腕,自手心激发出一道强**力。
扭押黎难的守卫没想到她居然敢在这时候反难,感到不对想要防护,却因那人动作太快,根本应对不及,直接被这法力震后数步。
众守卫步伐一乱,发出一片混乱之声。
卓新和上方那些士兵都被这动静拉去注意,拧眉看来时,岚烟已飞快抽出金云,向上一挑将捆住黎难的长链挑断。
最初安然被俘的人,这时候仿佛打了鸡血,突然向来扬手。
卓新预感不妙,震刀出鞘誓要拦下这一道未见的招式,却在那之前,左手的盒子蓦地发凉,她一愣,快速低头,竟见这盒子被一层严冰覆盖。
她神情变得气恼,被人戏耍一般的窘迫袭上心头,狠心下令:“将那人给我斩了!”
话音刚落,就有一人闪身而来,劈手欲夺她手中黑盒——正是岚烟。
卓新哼笑一声:“身法慢了。”
说罢,随意横刀将岚烟伸来的手别开,而岚烟一举不成,反身再次袭来。
像是身法真不如意,卓新应付得极为轻巧,还有余力观看对面那黑衣俘虏有没有被拿下。
然而这一眼,让他察觉不对。
方才那家伙分明就在自家下属手中,只消唤拿铁链继续缠上,轻而易举扯下那人头颅不是问题,可现在,守卫之前居然空余一个链条捆绑的人形。
那家伙跑了!
卓新猛地反应过来,怒瞪向面前岚烟,直接就要收回手中黑盒远离。
然而就在这时,对方眉心忽地冒出一滴血珠,同时,握在卓新手里冻住的盒子倏地炸裂。
晶块连着盒子残骸飞溅,碎块散落中,露出凭空闪现在岚烟身后的一道人影。
正当她因盒子愣神时,面前两人身形一晃,岚烟直直掠过了她,接着,无边的寒气裹挟着阴冷在枯林铺开。
将所见一切全部都融进白色的晶石,仿佛给冥界下了一场永不得见的暴雪。
岚烟被身后硕大的风推着前进,奔走时地面变滑,差些摔倒,稳住身子抬眼,前方除了树根前波纹的结界,其余地包括站着的守卫,全都被这白晶冻得结结实实。
刚才两人虽没有交流,但也有默契再用调虎离山,可她无非想得就是拖他们一拖,万没有想到黎难有此威力。
她稍显惊讶,能做到此地,除非是仙台天境之人。
黎难……这是升境了?
这股法力不属于冥界,给岚烟前路行了方便,但也真真将自身的境况暴露无疑。
她自然知道后果,边跑边向外施展着法力,手里的金云吞吃灵气不断变长加宽,在她两手翻旋一圈后拎着砸向面前的水波结界。
咚!一声巨响。
耳膜都似要破裂,地面刚才覆盖的白晶发出喀嚓咔嚓的声响,自岚烟脚下爆开蛛网般的裂痕,极快朝四面八方延展,最终“嘭”的一声,翘坏得不成样子。
站在阶梯下的黎难刚缓过神,见状怔愣,前方的卓新则是恰好趁着这力道挣开身上白晶,结果刚获得自由就看见这样的场景,实在不忍。
她愤愤扭身,持刀而上想要阻拦,但黎难比她快些,飞快施法冻住她的脚。
卓新气急,朝还在奋力劈开结界的人喊:“你疯了!?”
“神树不止冥界关注,上下天方全都在看,你究竟为何要执着毁了它!”
岚烟眼前结界就像是一堵城墙,她凭一人之力推倒尚且天方夜谭,还哪有别的力气再听卓新说话顺便回复。
黎难满心忧虑,未得到阿烟回答就知道她此刻定时十分辛苦,便擅作主张替她答了:“你这树根都黑得将旁边花草全都腐蚀,一看就是坏树,我们替天行道而已!”
卓新差点被气死,不可置信:“替天?若真是如此,早便有仙尊来将你们收了。”
她应该是能感觉到什么,再次向阶梯上喊:“快住手!”
可这一声后,伴随着就是树根前沙暴一样的大雾狂风。
卓新要不是有脚下晶石都能吹飞,黎难就不必说,忙不迭趴下身子才逃过卷风催命。
两人在雾风里面遮着眼,看那阶梯上缓缓站起的背影,心里不约而同出现一个念头——结界破了!
岚烟拄拐着斧柄站定,看面前山岳似的树根,狠吸一口气凝神,扬起手臂要将斧子挥上去。
她快跑两步,身后两人也是屏息。
突然,岚烟奔跑的脚步不知怎么无比沉重,肩膀上蓦地压下来仿若泰山之力,手臂也连着无法再举,体内汇聚的法力泄掉,喘息和地上细细密密咔嚓声一起冒出。
黎难能感受到脚下的白晶正受到一股别样的打量,那来源莫名的熟悉,可他想要寻找记忆之时,这打量具象成了大块的威压,凶猛地砸了下来。
他胸口一滞,牙关紧闭把喉间腥甜咽了一去,指法变幻,身上灵气再度充盈回去,撑着脚步直起身,拧眉看向卓新:“仙族来的是谁?”
卓新也是不好受,撑在地面的刀刃崩断,整个人都伏在地上,闻言哼道:“冥界岂是谁想来就来的。你说呢。”
冥界会受制约,要仙尊或天境级别高的,或更简单来说的仙尊,哪还有别人。
再听卓新语气……所以是上下天方的仙尊?
就在此刻,岚烟前进的动作猛然中断,一道流金的灵光凭空出现在阶梯之上,就在黎难眼前。
金光中身影都还没现出完全,远处深渊边处的岚烟便如一张纸片,眨眼间砸来脚边,金云巨斧脱手飞去空旷的侧边枯林,锵的一声,大半白晶全部裂碎崩开。
黎难大惊,忙扶着她要起身。
岚烟手都在抖,内伤颇重,嘴角溢出血来,撑着他的手臂站起,盯着阶梯山现身的两人:“苍玄……?”
黎难怔然,苍玄?上天方的仙尊?
卓新站得比他们靠前,闻言扶额:“我这老实出勤的功绩算是毁了。”她扭脸看后面,“还不求饶?”
岚烟没看她,紧紧盯着阶梯上慢慢显形的影子,手掌微张指尖颤抖着,想要召回斧子。
插在白晶中的金云同样挣动,刃边晶石地面割裂出深痕,挣扎着要飞来她手里。
可就在这时,阶梯上那金光落下,突地有一光影闪动,岚烟顿感呼吸一滞,蓦地腾空身体被甩着吸去了光影前,悬空被金光扣住脖子。
黎难怀中一空,情急伸手去抓未果,眼看岚烟徒劳蹬着腿脚在那金光中挣扎,他眼下猩红,撑着地面的手迅速攥紧。
白晶下立刻有如白蛇一样的晶石游窜去阶梯而上,至金光之下,倏而冒头,锋利的尖刺自下而上冲出,妄图将那金光扎成刺猬。
然此刻,金光人影缓缓显形,齐丹臣猛跨一步出来拦在前人身侧,剑出灵光一扬,春笋般的晶刺被尽数斩去,那剑光威力再向前不停,横扫往黎难胸前。
岚烟余光看见齐丹臣动作,眯眼垂下看着眼前被那人护在后面的男人。
幻境中那位只有模糊虚影的上天方仙尊,此刻面容清晰,正由一流云托举着,斜倚在上,和她平行飘在身前两步远的位置,撑着脑袋欣赏黎难和齐丹臣对上手,目光根本没有放在她身上。
他黑皮金眸,大概和他们一般高,衣襟披帛松垮着,露出大片胸膛和曲起的腿,仅抽了流云中一条卷着岚烟的脖子,不至于让她窒息而死,也不会让她太好过。
对方笑意吟吟,端详着黎难一举一动,点了点齐丹臣:“你不是说那孩子早便丧身混沌,怎么这会倒还打得有来有回呢。”
齐丹臣同样惊疑,还要对付那人行径无形的白晶,正是头疼的时候,听见自家仙尊问话,刚要回答,就听对面黎难照常开口:“多亏了与齐兄对战,好让我再悟境界。”
苍玄搓搓手指,表情倒是很中用:“说得倒是好听,你缘何在这,在这干什么,真是一个字也不提。”
黎难往后退了两步,听见仙尊问话,应对齐丹臣毫不手软的攻击,终究是分身乏术,挥出的白晶没有刚出手时那么强烈,撞在齐丹臣剑刃之上顿时就被灵光压成碎末。
齐丹臣眉头下压,看他的神情终于轻松:“你强行恢复境界,如此做法,消耗的可是寿元,此番与我抗衡都是问题,寿元有限,你还能再撑多久!”
话毕,眼前平地起高的白晶再次碎倒,黎难后背撞在半截枯树上,捂着胸口微微喘气,没有搭腔。
苍玄听了这话倒是稀奇,稍坐正了点:“你想去下天方,怨我派你去守山,跑来做出这么多天地不容的事,还折腾得自己要死要活,蠢笨至此,可真是枉费我一番栽培。”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过岚烟一眼,便也没发现,在他和黎难那两人说话时,流云中缠绕着的人嘴角悄然溢出血迹,有一缕法力从体内逼出指尖,跟随诀法搭上颈间云条。
岚烟咬破舌尖,齿缝中小心挤出半行口诀,为得就是借用仙尊法力。
这术法一直藏在她心里,本以为恢复些记忆就知道来源,但直到此刻依旧不清楚,她也就不在乎什么,在苍玄这句话出口之后,猛一震手。
远处倒插在晶石裂隙中的金云斧受到法力召唤,“锵”的鸣叫着飞来她手中,缠在她颈间的流云也被指尖准备好的法力扯断。
岚烟没有流云制约,握紧金云在地上站稳后,脚跟蹬地法力运转,飞身闪至深渊边处挥动斧子就要将那树根斩断。
一连串动作不过眨眼,齐丹臣和在旁不敢言语的卓新都没有注意到,只消再一眨眼,岚烟定是能让这斧刃碰上那黑漆漆的树根。
此举本就是赌,赌这位仙尊也能被微小的反应时间晃过。
可惜。
脖颈上那股窒息感重新缠上,冰冷的触感扼住要害,岚烟手脚登时没了力气,法力根本使不出。
纵使在她意志力下还能强行往前大跨一步,但金云却因法力注入不够,在威力压制下再次成了半臂大小的普通斧头。
岚烟牙根都要咬断,用尽了力气,却依然被斧头上绑来的一条流云往后撤了两步,拽倒在地上。
苍玄不怎么走心的惋惜飘在半空:“想不到啊,还是坤灵的人。怪不得你小子如此忠心,倒是小瞧了。”
他话说着,指尖微勾,要将金云拉来。
但岚烟不愿意放手,跟着被那力道在地面拖行五步远,中途两手不断抓握,却还是没有留下。
金云离手被拽去了半空云座上。
黎难站得远,大雾弥漫,他没法看清阶梯上的景象,只依稀辨认出道人影倒下,再看,就是斧子旋转着甩到苍玄面前。
他心底一乱,喃喃了声岚烟的名字,手下着急了些,这就叫齐丹臣找到了破绽,剑意挥洒,轻而易举穿过晶石阻挡,万千长剑当作枷锁贴着他身子架住,困在原地。
座上那人眼都没抬,蓦地扬手,刚要从地上爬起来的岚烟也被地面破石而出的数根流云扣出手脚,大树生根一样将她整个人抓在地面。
黎难则是被另一条云朵抓住狠狠摔在阶梯下方,刚巧让苍玄能垂眼看到的位置。
自家仙尊出招太快,齐丹臣没能来得及把剑招收回,那万千剑刃就这样割裂黎难身侧皮肉,硬是挤出那剑圈,血刺啦胡地被苍玄拉过去。
卓新在场外看着都呲牙,况且那人,齐丹臣过来把卓新从白晶桎梏里拉出来时,看了眼苍玄,抱拳道:“是丹臣收手不及。”
苍玄仔细端详着悬在眼前的斧子,摆摆手示意没事,琢磨:“这器物也和丹臣你所说不同,分明是有几丝用处。”
他搓着下巴,垂眸看向黎难:“小白眼狼,你应该是如愿回到下天方了,可你还是来了这,是坤灵让你来的?背叛我,背叛世间生灵很有意思?”
这话听上去温和,可话中伴随着的法力却根本无法忽略。
黎难顾着身上的疼痛,眼前的黑尚且挣扎不出,但岚烟察觉到了,神情大变,艰难仰头使劲看向黎难大喊:“留神!”
就在这声出之时,云座上男人指尖下指,黎难身上伤痕爆得更开,血如花绽开,衣裳身上地上全部溅满了点点红渍。
他耐不住这痛楚,咬牙还是溢出痛呼,半僵硬着蜷缩身体。
苍玄拧眉,扫了眼岚烟像是嫌弃她多事,指尖轻抬,不耐地黎难斗篷和面具全都摘了。
“苦寻补天石不到,这会看你倒是个称心石头,若是化了补天,倒是大功一件。”苍玄说着,靠后在云座上。
地上黎难忽地就如烈火焚心一般煎熬,疼也不管了,曾经在乎的颜面也顾不上,缩起身子翻滚来去。
白晶瓷滑的地面上全是蹭出痕迹的薄薄的红色液体,添上衣服里挤下来的新血,再被衣摆蹭乱。
白的地,黑的衣,其余红得触目惊心。
他躺在阶梯下面,岚烟在上面,是看不见他的,可血腥味一层层顺着愈发透明的晶石地面扑来,她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岚烟徒劳抓着拳,奋力想将身上流云挣开,发现不可行就舒展手掌,将法力送往黎难的方向,灵气不管怎么样都会给他形成保护。
她知道这行为没法抵挡多少,传心音给黎难:“还好吗,坚持一下,我带你跑!”
心音传去,岚烟立刻感觉到刚送去的法力有被灼烧之感,她心中钝痛,对那云座上的人道:“你无非是气我仙尊,冲他去做什么!该去找我仙尊,好让她打死你才对!”
岚烟没有别的办法了,她现在被困,要是有余力,趁机砍了树或者带黎难走都可以,但那前提也是有余力……要想法子栽多攒些力气。
那位目不斜视的仙尊听见这大逆不道的话可算是扭头看下来了,脸上可笑的表情还挂着,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正要嘲讽一下她。
但就在目光与她面容接触到的时候,那笑明显一愣,诡异的变化到了个不解的笑上,盯着她三个眨眼。
虽然岚烟不清楚是不是自己长得吓到了那位仙尊,但这个短短的疑惑起码是让黎难那边的折磨卡顿了下,给她回了一句心音。
“去砍树,我有办法拖住他们。”
这话虚弱至极,又带着深深的安抚意味,岚烟刚要再传,那人又喘着粗气急匆匆补来一句:“阿烟,你记得带我回去,哪都可以。”
这之后,岚烟胳膊腿上的流云立马紧得要五马分尸了她似的。
她疼得一抽,额头砸在地上,听见苍玄抽风一样咯咯笑出声:“好啊好啊,就叫你们仙尊来,我看看是她先死还是我先。”
“哦,不过在这之前,我得请这位小友见证一下神树再生金柱的奇景。”
卓新听见苍玄说的话,立刻向齐丹臣颔首道:“在下有负仙尊,灵盒被毁了……”
齐丹臣抿唇摇头:“仙尊料事如神,那灵盒里不过是一些伪装的神力,为的就是引蛇出洞,不必太过自责。”
卓新顿了下,迟钝做出佩服的模样点头。
这话同样入了岚烟的耳朵,她白着脸仰头,苍玄就像在等她似的,此时才伸出手,将手心摊开,放出那缕无比绚烂的神光。
这光芒将头顶盘踞的大雾都冲散,置于深渊的神树本已经绿得发黑枯败,感受到那光辉,根上不知多高的地方竟有枝叶冒出,扑簌簌的抖动,就连本该沉寂的金云斧都产生嗡鸣。
苍玄眯着眼打量这景象,笑着去瞧岚烟:“欸?这小东西不是该认你为主么,怎么突然开始冲我叫呢。”
岚烟没说话,手心紧握,指甲将肉磕出血印,胳膊腿脚和脖子上绑紧的流云倏地抽拉,将她从地面扯起来支起上身,脖子上那朵云则是拽着她的脑袋往后扭,让她上半身旋动往后,以一个不会断头而死,又方便能看见树根的姿势立起来。
她从牙间磕出一句痛喊,闭了闭眼,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更紧。
苍玄托腮看着她,咋舌:“真是想不明白,为何好端端要和我作对?”
他边说,将手里的神光送向树根,坐得端了些,准备注入法力将神力与之融合。
黎难躺在地上,余光看见步向云座后端的卓新和齐丹臣他们也准备帮忙施法推进神力,捂在胸口的手慢慢上移抵在眉心。
他浑身疼得没劲,按照苍玄的话说就是想炼化他,大概也是想让他受点教训,才这么缓慢折磨,不过也正好是这个速度,能让他干点别的……
比如,献个祭什么的。
仙尊是仙族之首,哪怕他现在是天境级别,也肯定是够不到的,但他是妖来着,天降神石应该能获取些自然之力,反正都要被炼了,还不如选个漂亮点的方式。
他挪了挪脑袋,想看一看阶梯上面的那个人。
哎,太远了,看不到。
黎难呼气,呼出半口血,闭上眼,抵在眉心的手微弯,逐渐凝结出一片晶石,淡淡的光亮越来越大,属于他的寒气不再,成了温温热度,传递到岚烟心口——那里躺着他给她的挂坠。
跪坐在神树前的岚烟感受到这奇怪的触感,眼珠往下撇了半寸,想到刚刚黎难的传音,她不知道他所说的办法是什么,也不敢知道,瞪着充血的眸子,将舌尖咬穿。
仙尊,仙尊,坤灵仙尊,借我点法力吧……
膝盖下的晶石再次坚硬起来,岚烟睁开眼手心里抓握出来的几道血痕往外飘散着灵气。
她此刻表情变得极其平静,淡淡扭脸看着面前死气沉沉的树根。
呼……
阴森寒冷的风吹着,把她凌乱不堪的鬓发一缕吹进眼角,她合上眼,听着头顶神光被法力托举着飘到深渊边处。
辽阔的枯林一下变得寂寥无声,就连旁边看戏那两人都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原本平滑的晶石地面暴涨冲出千尺之浪,掀起的巨刺尖利庞大将那云座挡了个彻底,也将上面坐着的人惊扰。
对方倒底是仙尊,反应极快,单手维持着推动神光前去的动作,另一只手用力一甩就把快要生穿云座的尖刺挥开,顺便将身后两个人提上云座,避开晶刺。
他被惹怒,狠厉瞪向下方。
然而此时已然看不见黎难的人,那血色晕染的地方破布几片,其余全部刺穿出嶙峋的晶石,汹涌如浪涛,带着墨点一层一层扑上云座。
苍玄喝道:“难怪是石头,不知悔改。”
他施法推动神光的手还在向前,却是站起身,看那大浪撕咬过来的场面,震袖一扬,卷云顿出砸上那晶石巨浪。
与此同时,安静悬停在云座前的小斧头突然振动起来,苍玄侧眸盯它一眼,目的本是让这破东西安分下来,竟不料那斧头愈发变本加厉,颤动着飞转来去,随后在座上三人迷惑惊异的眼光下,“叮”的一声,不见了踪迹。
苍玄微怔,金眼震颤,透过掩盖的白晶墙面,脸色突变。
之前还捆住岚烟的流云条,眼下居然全部崩断,那地面此刻只留下一片小的血迹。
他根本没将区区地境放在心上,现下让那家伙跑了,不可能不气!
于是猛然收手,怒气横生把眼前这片乃至地面碍事的晶石全都扫荡得干净。
砰砰砰!
碎晶如雪纷纷扬扬,狂风翻卷中,岚烟虚影快步,比那神光还快到达深渊旁边。
光芒受云座上法力推动,还在向前飞,但却有一丝浅光从那里流逝向外,烟雾一样不惹人注目,被岚烟剑指牵在手里。
那一点法力和神光被她尽可能的吸收入体,然后在身后晶石炸裂的同一时间,长臂一伸召唤出一人长的斧子,旋身丢了出去。
巨斧夹着大风冲向树根,借用神光的星点力量,不受排斥得直冲而去,刃边金光浮动,带起的威力已破开漆黑的树皮。
岚烟在深渊边缘堪堪停下,眯着眼回头,和那云座上站起来的人对视一瞬,余光瞥见头顶还在前进的神光。
毫无防备地,她投身飞跃向深渊上空,一把抓住那团神光。
苍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隙,抬手成爪,瞬息间缚住岚烟腰身,可那之前岚烟率先出手,把所以法力抵在身前,孤注一掷,挡下这一击,带着那团神光,极速坠向无尽的暗地。
事情发展得太快,以至于云座上另外两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嗡。
好像是石入大海,又像是石破天惊。
总之静也静得嗡嗡吵闹,闹也没闹出多大动静。
反正是斧子融进树里,给那大树一下子劈成两半,死得不能再死。
只是这会还在场且能思考的三个人却没一个心思在那可怜树上。
卓新只知道个小八又一次在神树前不见了。
她喃喃道:“她,离开了?”
齐丹臣本是想说这树根下的深渊无底,掉进去就被化了骨肉,可话正要出口,忽然想到上次在混沌处发生的事,又弱弱闭嘴。
反而是苍玄沉默良久后,施流云将这枯林里碎晶卷干净,从晶石丛生长最茂密的地方,抓出来一个虚晃的人影。
说人也不太像,现在只能看见是个恍惚的脑袋加长发,别处都消散得融化在此地的大雾里了。
他被捏起来的时候还有点愣,看见苍玄才微微回神,然后就被注入了一道灵力。
苍玄:“我现在将你化成盛放神光的灵盒,去根下将神光带回来。我们一同去下天方。”
“你也是想找那姑娘的吧。”他循循善诱。
黎难的人形迷茫,但懂得他最后一句话说得什么,呆呆的就去做了。
苍玄看他晃悠着飞走后,表情不善。
他分身来此还要顾着齐丹臣的真身,本就受压制,刚才被恶心那么一下,神光还不见了,真是叫人开心不起来。
他想到这,气恼叠加,往后躺坐到云座上,撑着额角对齐丹臣说:“神光拿到手,便去接手下天方。”
齐丹臣疑惑:“下天方?坤灵仙尊虽然不及于您,但到底是一方之尊,您此番消耗这么大,再去怕是不好对付。”
苍玄淡淡听完,盯着逐渐飘到深渊口的黎难,哼道:“我还嫌麻烦呢。而且坤灵……已经死了。”
“死了?”齐丹臣震惊,仙尊身陨之事这么大,怎么会?
苍玄搓着指尖:“仙族分身去别界还受伤颇重,若是再掉进冥界深渊,真身不死?”他嗤笑一声,“没有可能。”
*
下天方。
拂风殿上毫无征兆的腾起一股金光,飞向云端。
守在殿前的仙人药花枝见状大惊失色,急忙往园子外的三莲阁跑。
莲红刚从阁中出来,就被她撞个满怀,得知消息后同样惊诧:“仙尊出事了?!”
一旁端着书卷过来的莲靛子闻言,先安抚她回去继续看守,才问:“仙尊去冥界之前身体不是无恙了吗。”
“是啊,按理说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莲红都快急哭了,硬是让自己冷静,“一定是有事咱们不知道,先去找莲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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