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微识慢慢皱起眉头。
徐乱这是什么意思?她才不信杀伐果断的活阎王会为了一个刚认识的女子,干冒大险,出生入死,就为了打猎送东西?
而他也必不会为了彰显自己是他的所有物,而显摆至此。
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真有机密的军务。
隐晦透露出的送礼行动,是他放出的烟雾弹。
她暗暗打定主意,要到镇上打听一下,黑风峪到底在哪里,又有何奇特之处。
“长姐?”
文柏和见澜凑了过来,站在一地宝贝旁边不知所措。
袁微识深吸一口气,对他们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
“我们一起把这些收起来。这些吃食够我们用一阵了,至于那些……”她瞥了一眼那箱花花绿绿的东西,“也先收到厢房角落里去。”
“秋月,团子做好了吗,我们先吃饭。”
“好了好了!我刚拿出来晾着!”秋月忙不迭的从厨房出来,手里的簸箩上叠着热腾腾的黄米团子。院子里虽然闹腾,却并没有耽误她做饭。
如果没有秋月留下来帮忙,袁家的老弱妇孺早就垮了!
袁微识心里有些愧疚,只盼着自己能尽快站稳脚跟,好让秋月能早点回到她父母身边去。
她草草吃了饭,安排好众人,用粗布将沙狐皮牢牢打了个包裹,想了想,又用黄纸包了几个米团子,带着文柏徒步去了镇子。
徐乱谋划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徐乱一定不能倒,袁家的平反还需要他的帮助。
袁微识望向卫所西边,那是嘉峪关守备府的方向,也是黑风峪所在的莽莽群山的方向。
风沙似乎更急了,铅灰色的云层沉沉压下,北部好像已经起了风暴。
**
袁家驻扎的这个卫所,是嘉峪关脚下最靠北的,和守备的军营遥遥相望。
而向南走过二里地,就是镇子的最北边。
袁微识裹紧身上的半旧棉衣,左手挽着包裹,右手拉着文柏,一路向南。沿途枯草倒伏,冻土苍茫,一道道车辙印已经被冻结,一不小心踩上就会崴脚。
这一路向南背对北风,尚且已经寒冷刺骨,不知道回去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感觉?
袁微识暗暗揣度,北地风硬,他们初来乍到不适应,吹了冷风容易落下病根,下晌还是要早点回去。
风卷着细碎的沙砾,劈头盖脸地打来,刮得人脸颊生疼。走了一炷香后,一片低矮、杂乱的房舍轮廓终于在烈烈寒风中显现出来。这便是离卫所最近的镇子了。
镇子入口处立着一座被风沙侵蚀得斑驳不堪的简陋牌楼,上面模糊地刻着“沙河驿”三个字。
甫一踏入,喧嚣的人声、牲畜的嘶鸣和各种混杂的气味便扑面而来。沙河驿的路是土路,被无数车辙脚印轧得坑洼不平,又混着牲畜粪便,泥泞不堪。
两旁的房屋大多低矮,倒是也有正经镇子的样子,只是略显老旧。砖块累就屋墙,屋顶瓦片茅草样样不少,有新有旧,显得有些不搭。
商铺和摊子沿着这条主路挤挤挨挨地排开。寒风凛冽,小生意却热火朝天。
最多的便是卖吃食的摊子。
粗陶大锅里翻滚着浑浊油腻的羊杂汤,膻气混着浓烈的香料味在寒风中弥漫。
烤得焦黑的馕饼堆得像小山,摊主裹着厚厚的皮袄,戴着圆形小帽,只露出一双精明的小眼睛,嘴里叫着一些袁微识听不懂的话,大概是胡语。
还有卖风干肉条的,卖杂粮馍馍的,卖一种闻起来又酸又呛、据说是用奶发酵的饮子的。
来到卫所这许多日,文柏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很有些兴奋。
他紧紧抓着袁微识的手臂,探头探脑,看到随地乱跑的本地小孩,又有些歆羡。
袁微识却并没有发现文柏的小心思,继续向前走,一心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铁匠铺里炉火熊熊,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门口挂着镰刀、锄头、马掌和粗糙的矛头。
铁匠光着身子,烧红的胸膛汗涔涔的,一脸严肃认真。
袁微识瞥了一眼立即移开目光,不敢再看。
旁边杂货铺的幌子在风中猎猎作响,里面昏暗拥挤,胡乱堆着粗盐、麻布,还有一些针头线脑,劣质的陶碗瓦罐,甚至还有几块颜色黢黑的茶砖。
三五个皮毛摊子占据了相对避风的位置,摊主多是些看上去有些年纪的,满面风霜的汉子。
摊位上堆着各种皮子:粗糙的羊皮、灰扑扑的兔皮,间或能看到几张稍好些的狐皮或狼皮,都挂在身后。这一片空气弥漫着浓重的皮毛膻味和硝石的味道。
袁微识小心地避开泥泞,目光在皮毛贩子周边逡巡。
她需要的不仅仅是卖钱,还要找一个消息灵通的行脚商人。
终于,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一家中药铺子旁边,袁微识找到了目标。
几根粗木棍和破旧油布勉强搭起的棚子,地方不大,收拾得倒还算利落。
摊主是个干瘦老汉,看脸约莫有五十岁年纪,穿着一身油光发亮、看不出颜色的皮袄,脸上沟壑纵横,唯有一双眼睛,浑浊中透着一丝精明。
他嘴里叼着一个锃亮的铜烟锅,有一搭没一搭地吧嗒着,眯着眼打量过往行人。
他的摊位上,皮子种类不多,但明显硝制得比别处用心些,毛色也更鲜亮。
袁微识默念一下腹稿,拉着文柏走过去。
她打开包裹,把沙狐皮轻轻放在老汉摊子最显眼的位置。在屋子里看起来灰扑扑的毛皮,现在反而有了光泽。
老汉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他放下烟锅,熟练地捻起那块皮子,里里外外仔细摩挲着。
“嗯哼,嗯嗯嗯。”老汉从喉咙里含糊地吐出几个声音,抬眼看向袁微识:“小娘子,好东西啊。沙狐可不好猎,你这皮子硝得也地道,没伤着皮板。哪弄来的?”
“家里长辈早年存下的旧物,压在箱底,日子艰难,翻出来换点油钱。”袁微识表现得有些难过。
老汉努着嘴点点头,似乎信了,又似乎根本不在意来历。
他伸出三根黑黢黢的手指:“这个数,一口价。”
三百文钱?果然是个奸商!
袁微识心中哂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皱眉,拿起那块皮子作势要走:“老丈,这价……怕是连硝制的本钱都回不来。我还是到别地看看。”
“哎哎,小娘子别急嘛!”老汉连忙放下烟锅,堆起笑脸,“买卖,买卖,有商有量才叫买卖!我看你也是个实在人,这样,再加一点!四百文!这年头,兵荒马乱的,皮子不好走啊!”
“兵荒马乱?”袁微识顺势接话,脸上挂满忧虑,“老丈说的,可是北边那些游兵?”
“可不是嘛!”老汉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又凑近烟锅,吧嗒吸了一口,吐出一团浓烟,“就离这儿不远,翻过北边那道秃岭梁子,就是黑风峪的外围林子。那里面,可藏着狼崽子呢!”
“黑风峪?”袁微识心头一跳,“离镇上很远吗?听着怪吓人的。”
“怎么,你不是本地人?”
袁微识看了一眼文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瞒老丈,我家刚迁过来。”
老汉了然,点了点头。
“不习惯吧?待久了就好了,咱们这地儿,离神仙远,自在。”
袁微识抿嘴微笑,又追问道:“黑风峪是座山吗?我们能去看看吗?”
“黑风峪那,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老汉用烟锅杆子指了指北边灰蒙蒙的天空:“快马加鞭,大半天脚程吧。那鬼地方,山深林密,冬天大雪一封,别说人,鬼都进不去!可偏偏就有不要命的在那里面扎营。”
他压低了声音,眯起眼睛,得意地笑:“蒙古大王的小儿子,帖木儿,知道不?带着他那几十号人,就在那附近晃荡,跟草原上的秃鹫似的,专拣落单的商队和边民下手!”
袁微识露出惊惧又好奇的神色:“蒙古大王的儿子?那不是王子吗?怎么才带这么点人?”
“王子?呸!”
老汉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这小子他娘是个汉人,能得大王待见?他那几个哥哥,哪个不是手握重兵?就他,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被扔在这鸟不拉屎的边角料上,给他大哥当看门狗呢!替他大哥探路、抢掠,干些见不得人的脏活累活,回头骨头渣子都未必能分到几口热的!”
“那……这帖木儿王子,为人如何?凶狠吗?”
“凶狠?那倒也算不上顶凶狠。”老汉吧嗒着烟,眯着眼回忆。
“这小子年纪不大,心机深着呢!表面上看着对他大哥毕恭毕敬,当狗当得心甘情愿似的,可那双眼睛可漏了陷了。啧啧,老汉我走南闯北几十年,啥人没见过?他那眼神,阴得很!看着温顺,指不定啥时候就窜出来咬你一口!前年冬天,有两拨商队在他眼皮子底下火并,他愣是没管,等两边都死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出来‘调解’,顺手把两边值钱货全卷走了!你说这心黑不黑?”
袁微识连连点头,崇拜地看着老汉。
老汉越说越带劲,唾沫横飞,颇为得意:“小娘子你是不知道,那会儿箭矢就在我头顶上嗖嗖飞!老汉我啊,就趴在一辆翻倒的粮车底下,大气都不敢出!眼睁睁看着那些杀才们砍来砍去,血流了一地,冻成红冰溜子!帖木儿那小子,就带着他的人,远远地在山坡上看戏,那眼神,啧啧,冷得跟这北风似的!”他脸上带着后怕,啧啧两声,又吧嗒抽了一口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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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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