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微识一脸钦佩:“老丈真是见多识广,运气也好!能在那种地方全身而退,还把这皮子生意做得这般稳当,真真是大本事!”
这马屁显然拍得老汉十分舒坦,他哈哈一笑,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不少:“混口饭吃,混口饭吃罢了!小娘子你识货,人也爽利!这样,看在你我有缘的份上,这块皮子,半吊钱!不能再多了!这年头,能平安把货弄出去才是真本事,价钱嘛,都是虚的!”
袁微识心知这已是老汉愿意出的最高价了。
她不再犹豫,爽快地将皮子推过去:“好,就依老丈的。多谢您照拂了。”
交易完成,气氛似乎更融洽了些。
袁微识将铜钱小心系到袖子里,随意地闲聊道:“说起来,我们初来乍到,听说这嘉峪关的守备徐大人,是个厉害人物?有他在,想必那些游兵也不敢太放肆吧?”
“徐乱?”老汉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叼着烟锅,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那是个活阎王!杀起人来眼都不眨!手底下的兵,比草原上的狼还狠!有他在,嘉峪关这一线,确实安稳不少,那些零散的鞑子轻易不敢过来。”
他顿了顿,左右瞟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不过嘛,小娘子,这话老汉也就跟你说说。这位徐阎王,本事是大,那上头,可未必待见他啊!”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隐晦地向上指了指。
袁微识心里咯噔一声。
“这是怎么说?老丈是说燕王殿下吗?”
老汉没直接回答,只是吧嗒了一会烟嘴,才又重新开口。
“燕王殿下纵横北疆,见过多少世面?那是跟着先帝打天下的人物!徐守备这种性子,锋芒太露,不懂收敛。他杀鞑子狠,对自己人,对那些不听话的豪强、不按规矩来的商队,下手也从不留情!挡了多少人的财路?又碍了多少人的眼?燕王殿下身边,可不止他一个带兵的将军!”
“听说,只是听说啊,”他把手搭在嘴上,压低声音:“他在北京城那边,根基浅得很,没什么得力的靠山。全靠一身不要命的狠劲撑着。可这年头,天下承平,除了北边这些小喽啰,还有哪能打仗?光会砍人,路能走多远?”
袁微识皱起眉头。
这可和她听说的不一样。
若是徐乱真的只是个莽夫,那进黑山峪的烟雾弹是谁放的?或许是他身边的幕僚?
那这个幕僚也是她必须要重点关注的。
袁微识忽然想起那一天徐乱马后的青衣文人。
那天她太慌乱,略过了很多信息。现在想想,徐乱和燕王的关系,比她想象的更复杂。
“姐姐?”
文柏见她久久不语,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
袁微识回神,看到文柏苍白的小脸,连忙对那老汉笑了笑:“多谢老丈指点。这世道艰难,我们小门小户,只求安稳度日罢了。”
她拉了文柏,“天色不早,我们还得去买些东西,老丈就此别过。”
老汉也拱拱手,坐了回去,又叼起烟锅,眯着眼,恢复了混日子的模样,仿佛刚才的谈话从未发生过。
袁微识拉着文柏继续向前走,文柏沉默一会,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长姐,那个老丈说的,徐乱他会不会很危险?那,那你——”
小小的少年心思写在脸上,徐乱是姐夫这件事已成事实,他开始为他担心,又有些得意,仿佛徐乱马上就要被贬斥。他活该!
但是那样长姐也会跟着吃挂落!
他皱着脸,不知道是该为这件没影儿的事高兴,还是担忧。
袁微识猜到了文柏的心思,忍不住笑弯了眼。
“文柏,不要做无谓的担忧。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我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手里能抓住的东西。”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冻得通红的手。
这双手,能提笔写锦绣文章打遍金陵无敌手,能捏着银簪刺向恶徒,也一定能长成一柄利剑,斩杀恶人,为袁家平反。
继续往前,逐渐靠近镇子的中央。
道路似乎平整了些,虽然依旧是黄土路,但两边用碎石头垫了垫,污水也少了些。
道路两旁的铺子也逐渐干净起来,各种吃食摊子琳琅满目,愈发精致。
巨大的烟火味让心情不佳的袁微识面色和缓,更不用说小少年文柏,他目光雀跃,这么多天,第一次活泛起来。
往前走,一个避风的角落里,支起一顶毡布棚子,棚子下面,一口大锅架在炉子上,锅盖掀开一角,白色蒸汽滚滚喷出,浓郁的鸡汤味随着一缕缕白烟,飘到文柏鼻子里。
棚子前面立着一块粗糙的木牌,黑炭歪歪扭扭写着“馄饨”二字。
一个妇人拿漏勺伸进去,捞出十来枚各个饱满大肚的馄饨,用锅盖接着放到粗瓷大碗里,又转身在另一口小火慢炖的大罐子里舀出一碗热腾腾的白汤,利落地倒在大碗里,随即用铁叉子抄起碗底,快走两步放到旁边的小木桌上。
桌旁的老汉趴下去哧溜一声吸了一口汤,大叫“不够不够,来点辣子!”
“哎!这就给您添!”
正在擦拭另一张桌子的小丫头在围裙上抹了抹手,噔噔噔跑到大锅前的案板上,端过一罐红彤彤的辣子。
辣子倒入汤里,混着油脂飘在碗上,煞是好看。
妇人没再看这边,已经转身又去包馄饨了,动作快的只见残影。
小丫头十二三岁,梳着紧紧的双丫髻,头上的红绳随着她擦桌子的动作一晃一晃。
“馄饨!热乎的馄饨!大叔您慢点,馄饨汤管够!姐姐,来吃碗馄饨吧,老母鸡吊的汤,三鲜的馅儿,吃了暖身子!”小丫头脆生生吆喝起来。
文柏的眼睛粘在那摊子上,脚步不由得慢下来。他悄悄吞了下口水,扯了扯袁微识的袖子。
“长姐,那,那是什么?闻着好香。”
“哎哟哟,这位哥哥,连馄饨都不认得啦?”小丫头捂着嘴咯咯笑,故意拖长了声音。
“这是馄饨呀!来尝尝吧,吃一回就知道了,包管好吃!”
文柏的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他手足无措,不敢看人。周围人发出善意的哄笑声,让他更加窘迫。
袁微识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馄饨,和我们的云吞有些相似。你才多大,不识得也是正常的。”
她抬头对小丫头道:“这位妹妹,馄饨多少钱一碗?”
“小碗十个,三文钱,大碗十五个,四文钱!来两个大碗吧,划算!”
袁微识摇了摇头,“一份大碗,麻烦你再给我拿个小碗。”
“好嘞!”小丫头闻言并没有露出任何鄙夷,而是手脚麻利的搬过两张矮凳放在桌边,“您二位坐这儿稍等,马上就好!”
那边厢妇人已经捡了十五个馄饨扔进大锅里,大锅冷寂了一瞬,又立即开始咕嘟起来。
一会的功夫,热腾腾的馄饨就端了过来。
粗瓷大碗里,清亮的汤底飘着点点油星和翠绿的葱花,一个个白胖的馄饨挤挤挨挨地浮在汤面上,薄薄的面皮隐约透出里面的馅,香气扑鼻。
袁微识拿起勺子舀了四五个分到小碗里,递给文柏。
文柏顾不得烫,小心翼翼地舀起一个吹了吹,迫不及待地送进嘴里,鲜美的汤汁混合着软糯的面皮和扎实的馅在口中爆开,他满足地眯起了眼,连呼出的白气都带着暖意。
“长姐!真好吃!这皮比我们家的劲道!”文柏笑眯了眼。
袁微识也捡了两个慢慢吃着,热汤下肚,驱散了些许寒意。
她一边留意着文柏别烫着,一边随意与那忙着擦旁边桌子的小丫头攀谈起来。
“妹妹,你们这生意看着真是不错。”
“还行吧!”
小丫头用抹布擦着桌子,头也没抬,“这沙河驿虽偏,可架不住人多呀!喏,瞧见没——”
她下巴朝镇子北口的方向努了努,“嘉峪关军营那些大爷们,轮着班回城休整,都得打这儿过!他们手里有饷银,又舍得花,可不就是我们的财神爷?还有那些南来北往的商队脚夫,天冷了,谁不想喝碗热乎的?只要这军营不倒,这驿路不断,我们这小摊子就饿不死!”
“赚大钱,那可没我们的份儿咯!也就是凑合过日子!”
袁微识笑了笑,小丫头小小年纪还懂得藏拙,又忍不住有炫耀的意思,实在可爱。
“又胡说!”那妇人嗔怪小丫头,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也擦了擦手坐了过来。已过了晌午饭时,人不多了,正好歇一下。
“小娘子,你别听我姑娘瞎说。”她叹了口气,揉着自己红肿的手指关节,又抬头打量袁微识。
“小娘子新来的吧?你这袄子可有些薄了,这边苦寒,你可过得惯?”
袁微识低头笑道:“我觉得挺好的,风沙虽大,地却开阔,让人心里舒朗。人也爽快。令媛这样的小妹妹,多招人喜欢!”
“嗨!你说她啊。”
妇人又嫌弃又自豪:“捣蛋顶嘴,样样不少!不过,我这小丫头,能顶个儿子用呢!我汉子给她起名,叫个大强!我嫌女孩子叫什么大的粗的,改了小强。”
袁微识微微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只好转过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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