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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琉璃杯

申城的九月,像一块被捂在湿毛巾里的热铁,白日里蒸腾出的暑气直到华灯初上,才肯不情不愿地被江上吹来的风一点点剥去那层黏腻的表皮。风里有水腥气,还有属于这座城市的陈年往事的味道,随着江底的泥沙一同翻涌着。风穿过外滩那些沉默的石砌洋行,绕过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最终渗进旧租界那些盘根错节的窄巷深处,将“暗涌”酒吧门口那块紫檀木招牌,吹得愈发不为人知了。

“暗涌”是不给街面上的人预备的。那扇厚重的柚木门像一道界限,隔开了两个申城。门外是为生计奔忙的众生,门内,则是一些已经不必再谈论生计的人。他们来此地,不是为了买一场酩酊大醉,那太廉价,也太张扬。他们是来买一份安静,一份在这座无时无刻不在沸腾的城市里,可以暂时卸下所有面具的奢侈。而言深便是这份安静的守护者,偶尔,也是唯一的破坏者。

他正用一块麂皮缓慢地擦拭一只水晶闻香杯。他的手很好看,指节是干净的,没有一点多余的肉,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于宗教仪式的虔诚与从容。光从吧台顶上那盏铜质的老式吊灯里流泻下来,斜斜地打在他亚麻色的头发上,晕开一圈模糊而柔和的光晕。他二十二岁,脸上的轮廓还带着未曾被世故完全打磨掉的少年人的清俊,眼神却已经懂得如何恰到好处地垂下,笑意也懂得如何精准地停在嘴角,既显出一种熨帖人心的亲近,又保持着一层不容僭越的距离感。他是这里的招牌,不是因为他调的酒无人能及,而是因为他这个人,就像一杯被精心调制过的鸡尾酒,层次分明,口感复杂,初尝是果味的清甜,细品之下,又能咂摸出烈酒的基底,藏着一点不为人知的苦与醇。

“言深,老样子。” 一个声音打破了空气里流淌的低沉爵士乐。说话的是个证券公司的老板,姓张,刚在近来这场泥沙俱下的股市里逆势捞了一笔,眉眼间那股按捺不住的亢奋,像劣质金器,在昏暗的光线下也闪着刺目的光。

言深抬起眼,将那只被他擦得几乎要融化在光里的杯子小心地倒扣在铺着白色织物的台面上,应了一声:“好的,张先生。” 他的声音很清亮,像是冰块掉进空玻璃杯里发出的第一声脆响,干净利落。

他转身从身后那面顶天立地的酒墙高处,取下一瓶苏格兰单一麦芽威士忌,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表演者的流畅与自信。琥珀色的酒液黏稠地顺着冰凉的杯壁淌下去,空气里立刻弥漫开一股混杂了泥煤、海风与淡淡烟熏味的复杂香气,那味道蛮横地驱散了周围女士身上价格不菲的香水味。他没有往杯子里加冰,只是用银质的冰夹,夹了一小方晶莹剔透的老冰,悬在杯口上方,任由那冰块融化时凝结的水珠,一滴,一滴,像沙漏里的沙一样,极其缓慢地坠入酒中。

张先生对这种伺候显然极为受用,他觉得这不仅是对酒的尊重,更是对他身份的尊重。他接过杯子咂了一口,满足地吁了口气:“到底是你这里懂行。外面那些地方,恨不得把冰块给你堆成一座山,那哪里是喝酒,不过是加了酒精的冰水。”

言深只是微微地弯了弯嘴角,算作回应。他的目光越过张先生那梳得油亮的鬓角,投向了酒吧最深处、最幽暗的那个角落。

纪靖淮坐在那里。

来“暗涌”的客人,即便再想买安静,骨子里也都是渴望被注视的。他们用沉默来标榜自己的与众不同,用面前那杯昂贵的酒,来划分自己与凡人的界限。但纪靖淮是个异类。在这间人人都在用眼神和姿态不动声色地交换着身份价码的屋子里,他始终固执地、沉默地占据着自己的一方空间,不与周遭发生任何往来。他来这里快半年了,永远坐在那个位置,背后是一整面墙的红木书架,上面摆满了充当装饰品的烫金外文旧书。他就被笼罩在那片带着书本霉味的阴影里,点一杯最寻常不过的威士忌加冰,可以一言不发地坐上两三个钟头。他不和任何人交谈,也不看手机,只是安静地看着杯中的冰块,在琥珀色的液体里,一点,一点地,化为乌有。

言深对他印象深刻,不仅因为他那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沉默,更因为他身上那种几乎要将空气都凝固住的气质。纪靖淮的年纪看上去近三十岁,穿着永远是裁剪精良的深色西装,面料是顶级的,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一种沉郁内敛的光泽,像教堂里老神父身上那件穿了多年的袍子。他的五官深邃得像刀刻,鼻梁挺直得像一道险峻的山脊,将他的脸分割成两半明暗分明的区域。他整个人就像一座被摆放在密不透风的玻璃罩里的古董钟,每一个零件都被精心维护,华美,精确,却早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刻停止了走动。时间在他身上仿佛是静止的。

言深在心里猜测过他的来历。申城航运巨头纪家的现任掌门人,这个名字在财经杂志的角落里偶尔能见到,配的照片却总是隔着很远的侧影,或是淹没在一群人之中,模糊不清。真人远比照片上更具压迫感,那是一种长期身居金字塔顶端,在发号施令中浸泡出来的、不自觉的气场。即便他只是那样安静地坐着,也像一张被拉满了的弓,看似静止,实则随时可以迸发出令人不安的力量。

今晚的纪靖淮似乎比往常的任何一个夜晚都要沉默。他面前的酒杯早已空了,杯壁上凝结的冷雾慢慢汇成一道水痕,蜿蜒地、迟疑地流淌下来,像一道冰冷无声的眼泪。他一动不动,视线仿佛被黏在了那道水痕上,像是要从里面看出某种宿命的预兆。

言深看着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来得毫无缘由,就像深夜里,一扇原本紧闭的窗忽然被风吹开了一道缝,带着点湿冷的凉意和不可告人的冒险气息。他想为这个男人调一杯酒。不是酒单上的任何一款,也不是出于职业性的讨好,那是一种近乎于创作的私人冲动。他觉得这个男人,像一杯等待被调和的基酒,层次复杂,深不见底,任何一种单一的味道都无法定义他。

他低声对身旁的助手交代了几句,便转身走进了内场的独立调酒吧台。那里是他的王国,也是他的避难所。墙上嵌着镜子,镜子里映出数百种来自世界各地的酒,它们像一排排排列整齐的士兵,安静地等待着他的检阅与调遣。

他没有选择那些气味霸道的烈性基酒,而是挑了一款产自日本的轻井泽威士忌,那酒已经停产多年,存世的每一瓶都价格不菲,带着一种独特而清幽的花果香气。然后,他加入了一点法国廊酒,取其复杂的草药甜味;又滴入几滴安哥天娜苦精,用那股辛辣来平衡甜腻。最后,他从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白瓷小瓶里,极珍重地,倒出少许自制的桂花利口酒。那是去年秋天,他从老家庭院里那棵老金桂树上打下来桂花,用最古老的法子一点点浸泡出来的。那香气清冽,不带一丝尘俗气,像是把整个江南的秋天都封存在了这一个小小的瓶子里。

他将所有液体依次倒入一个事先冰镇过的调酒壶,盖上壶盖,开始摇晃。他的动作很轻,不是那种在客人面前博取眼球的花哨表演,而是一种沉稳的、带着内在韵律的滚动。冰块在壶里发出低沉的“咯咯”声,不像冰块的碰撞,倒像远处寺庙里传来的暮鼓,一声声敲在人的心上。他微微垂着眼,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仿佛他手中握着的,不是一只冰冷的金属器皿,而是一颗正在沉睡的脆弱心脏。

片刻之后,摇晃声戛然而止。他打开调酒壶,将那杯调制好的酒液通过滤冰器缓缓倒入一只浅底的碟形香槟杯。酒的颜色很奇特,是种介于琥珀色与淡金色之间的渐变色泽,像黄昏时江面上最后一道光,融化在了冰冷的水里。他用一小片削得极薄的柠檬皮,在杯口轻轻抹过,让那股清新的柑橘香气附着其上。最后,他用镊子夹起一朵糖渍的白色茉莉花,轻柔地,让它沉入酒心。

小小的花朵在澄澈的酒液中,缓慢而寂静地舒展开来,像一个被遗忘了很久的、褪了色的梦。

他亲自端着这杯酒,穿过那些在昏暗中窃窃私语的客人,走到了纪靖淮的桌前。那些客人投来的目光里有好奇,有揣测,他都视而不见。

“先生。”言深将酒杯轻轻放下,软木杯垫与厚重的红木桌面接触,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响。“今晚这杯,算我请您的。”

纪靖淮像是才从自己那个幽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他一寸一寸地抬起头。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打量着常在吧台后面的这个年轻人。吧台上方的那盏射灯,恰好将一束光斜斜地笼罩在言深身上。那光线并不明亮,却足够将他的轮廓从模糊的暗影里清晰地勾勒出来。一张过于干净的脸,眉毛是天然的、略显疏朗的形状,嘴唇的弧度很漂亮,即便不笑的时候,也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温和气息。

纪靖淮的目光就在那一瞬间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失焦。他的瞳孔似乎不易察觉地放大了一瞬,像是忽然被一道强光刺痛了眼睛,又像是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看见了一个只存在于幻觉里的人影。那种震动极其细微,快得像一只鸟的翅膀划过平静的水面,如果不带着一颗探究的心去看,根本无从察觉。但言深看见了。他对人脸上最细微的情绪变化,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敏感,这是他在这风月场里赖以为生的本事。

“这杯酒,叫什么名字?”纪靖淮的声音比言深想象中要低沉,像大提琴最下面那根弦发出的音,又带着一种冷硬的金属质感。他的视线已经从言深的脸上移到了那杯安静的酒上。

“‘旧梦’。”言深回答,嘴角的笑意依然是职业性的,温和,却不热烈。“用了一点日本威士忌做基底,调了些花香和草药的味道。入口是甜的,余味里,会泛起一点苦。像做了一场已经记不起结局的梦。”

纪靖淮没有说话,他伸出手端起了那只酒杯。他的手指很长,骨节清晰分明,握着那根纤细的杯脚,有一种属于艺术品的奇异美感。他没有立刻喝,只是垂着眼,看着酒里那朵载沉载浮的白色茉莉花。酒吧里流淌着慵懒的爵士乐,萨克斯的声音黏稠得像化不开的蜂蜜,将时间也拉扯得不成形状。

言深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催促,也没有识趣地离开。他像一个刚刚献上自己最得意作品的匠人,正在等待着这世上唯一的那个鉴赏家,给出或好或坏的评判。这感觉很奇怪。他在“暗涌”工作了三年,见过比纪靖淮更有钱、更有权势的人,却从未在任何一个人面前,像此刻这般,感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几乎让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紧张。

终于,纪靖淮将杯子送到唇边,轻轻地抿了一口。

冰凉的酒液滑过他的喉咙,他的喉结因此而上下滚动了一下。接着他放下酒杯,眼睑依然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此刻最真实的神情。

“为什么送我这杯酒?”他问,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

言深耸了耸肩,姿态恢复了平日里那种不动声色的轻快。“一时兴起罢了。”他信口说道,“我看先生您今晚似乎心事很重。酒这种东西,不一定非要用来解忧,有时候用来佐忧,也别有一番滋味。”这是他惯用的一套说辞,圆滑,得体,又带着几分文艺腔调的体贴,对付他那些心思各异的客人,向来是无往不利的。

纪靖淮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他后半句那些精心编织的话术,他只是再一次抬起眼,目光像两枚钢钉牢牢地锁在言深的脸上。这一次,他的眼神变得极具穿透力,像一把外科医生手里最锋利的手术刀,要一层一层地,剖开他脸上那张温和无害、恰到好处的面具。

“你很像一个人。”纪靖淮忽然说。

言深心里“咯噔”一下。这是他最不喜欢听到的开场白之一。在这座**横流的城市里,“你很像我的前女友/前男友”之类的鬼话,不过是另一种成本低廉、却自以为高明的搭讪方式。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许,但依旧维持着最后的礼貌:“是吗?大概是我长了一张比较大众的脸吧。”

“不。”纪靖淮干脆地否定了这个说法。他的视线像带着实质的温度,从言深的眉骨,滑到鼻尖,再到嘴唇的轮廓,一寸一寸地缓慢描摹着,仿佛是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贵瓷器,上面的每一丝裂纹是否都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不是大众脸。”

言深感到一阵莫名的不自在。那种目光不带任何**的色彩,却比任何**的打量都更让他感到一种被冒犯的寒意。那不像是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在鉴定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在冷静而残酷地确认它的价值。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打破这诡异到近乎令人窒息的沉默,可纪靖淮已经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发出一声清脆而决断的声响,像法官落下判决的木槌。

“周六,到纪家老宅来一趟。”

言深愣住了,他脸上的职业性笑容第一次变得有些僵硬。

纪靖淮的语气平铺直叙,没有任何请求或是商量的余地,仿佛他不是在对一个萍水相逢的调酒师说话,而是在对自己的下属分派一项不容置疑的任务。

“家里有个宴会,需要你。”他补充了一句,像是在为这个突兀的指令,披上一件合情合理的外衣。

但这不像一个邀请,更像一个通知。一个来自他所不了解的那个世界的、不容置喙的通知。

言深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仿佛藏着无数秘密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今晚那个“一时兴起”的念头,让他亲手推开了一扇他本不该去触碰的门。而门的后面,不是他所以为的风景,而是深不见底的暗流,正在缓缓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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