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率军离去后，陶洛柠在城门口站了整整一个时辰。春日的风裹着尘土，吹得她脸颊发疼，可她攥着那包散落又被捡起的护膝与蜜饯，心里的寒意比冬日的冰雪更甚。她始终不肯相信，那个曾在月下许诺“八抬大轿迎你过门”、新婚夜说“余生不负”的人，会转眼将她视作陌路。
回到裴家老宅，红绸尚未拆下，却像褪了色般失去了往日的喜庆。陶洛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只是对着裴玄的画像发呆。她一遍遍地回想半月前的婚礼——他牵着她的手拜堂，在奶奶牌位前承诺会好好待她，夜里握着她的手说“让你等苦了”。那些画面清晰如昨，怎么会说变就变？
直到黄昏，院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陶洛柠以为是裴玄回来了，猛地起身跑去开门，却见副将赵峰提着一个食盒站在门口，神色满是愧疚。
“陶小姐……”赵峰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声音低沉，“属下……属下是来给您送些吃的，也想跟您说件事。”
陶洛柠的心沉了沉，侧身让他进屋。赵峰将食盒放在桌上，犹豫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将军今日对您的态度，并非有意为之。他……他坠崖时头部受了重创，虽然醒了过来，却落下了短暂失忆的毛病。”
“失忆？”陶洛柠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又很快被疑惑取代，“可他记得你，记得军中兄弟，甚至记得那位救了他的苏婉姑娘，怎么会……”
“属下也说不清。”赵峰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无奈，“将军醒后，我们问过他，他记得北境的战事，记得和弟兄们并肩作战的日子，记得奶奶，也记得苏姑娘救他的经过——他说苏姑娘在他昏迷时悉心照料，是他的救命恩人。可每当我们提起您，提起你们的婚约，他就会头痛欲裂，说……说对‘陶洛柠’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就像从未听过一样。”
陶洛柠的指尖微微颤抖，她抓着桌沿，才勉强站稳：“你的意思是，他忘了所有人，唯独忘了我？”
“不是忘了所有人。”赵峰急忙解释，语气里带着急切，“他记得家人，记得弟兄，记得战场的一切，甚至记得自己要镇守北境的职责，可……可就是不记得您。太医说，这是头部受伤后常见的‘选择性失忆’，可能是当时坠崖时，与您相关的记忆碎片受到了冲击，暂时被封存了。”
“选择性失忆……”陶洛柠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想起裴玄坠崖后，她变卖嫁妆送药，独守空宅等他归来；想起得知他被苏婉所救时，她满心感激，甚至托人给苏婉捎去谢礼；想起他归来时，她以为所有等待都有了归宿……可到头来，他记得所有人，偏偏忘了那个等了他五年、与他拜了堂的她。
“我们也觉得奇怪。”赵峰接着说，“将军醒后，属下就跟他提过您，说您等了他五年，说你们早有婚约。可他每次都头痛，说想不起，还问属下是不是记错了。后来陛下赐婚，将军虽应了，却总说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直到新婚夜，他看着您，才说‘或许我们真的该是夫妻’，可没想到……今日出发前，他突然说‘总觉得对不住一位姑娘，却想不起是谁’，属下以为他要记起来了，可没想到……”
赵峰的话没说完，却让陶洛柠的心更痛。原来他应下婚约，只是因为圣旨与旁人的说法；原来他说“对不住”，却连她的名字都想不起。她五年的等待，半月的婚姻，在他空白的记忆里，竟成了一片虚无。
“苏婉姑娘知道吗？”陶洛柠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她想起裴玄清醒后，一直把苏婉带在军中，说是要报答救命之恩。
“苏姑娘也知道。”赵峰点头，“她还劝过将军，说或许是记忆还没恢复，让他别着急。可将军对苏姑娘很信任，凡事都愿意听她的，唯独对您……”
陶洛柠没有再问下去。她走到窗边，望着院里的老槐树，想起五年前那个月夜，裴玄在这里对她许下承诺。那时的月光温柔，他的眼神坚定，可如今，月光依旧，人却忘了过往。
赵峰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心里满是愧疚：“陶小姐，您放心，属下会想办法帮将军恢复记忆的。将军不是无情之人，他只是……只是暂时忘了您。”
陶洛柠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风：“不必了。他若记得，自然会想起来；他若不记得，再怎么劝也没用。”她转过身，看着赵峰，眼眶通红却带着一丝倔强，“赵副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你回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守着这座宅子，等他……想起我的那一天。”
赵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陶洛柠的眼神拦住。他知道，这个姑娘看似柔弱，心里却有着常人没有的坚韧。他叹了口气，放下食盒，转身离开了老宅。
院里只剩下陶洛柠一人。她走到老槐树下，捡起一片飘落的叶子，指尖轻轻摩挲着叶脉。她想起裴玄记得苏婉的照料，记得奶奶的牵挂，记得弟兄的情谊，却唯独忘了她——忘了那个在他出征后独撑门户、在他坠崖后以泪洗面、在他归来后满心欢喜的陶洛柠。
可她还是不愿放弃。她相信，那些刻在岁月里的承诺与等待，不会就这么凭空消失。或许裴玄的记忆只是暂时被封存，或许有一天，某个场景、某件物品，就能让他想起一切。
陶洛柠握紧了手中的叶子，目光望向北方——那里是裴玄驻守的方向。她轻声说：“阿玄，我等你，等你想起我的那一天。不管多久，我都等。”
风穿过老槐树的枝叶，簌簌作响，像是在回应她的坚持。老宅里的红绸依旧飘扬，只是这一次，陶洛柠的心里，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期待——期待着记忆归来的那一天，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裴玄，能再次回到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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