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北的深秋,风不是吹来的,是砸过来的。
东方玄宴刚从精神疾病与犯罪心理关联性的学术研讨会现场出来,就被这阵裹挟着西伯利亚凛冽的狂风噎得几乎窒息。
不过五十米的距离她却不得不转过身,像笨拙的盲人般倒着向住院部挪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叶被摩擦的刺痛感。
灰霾的天空下,住院部二十八层的白色大楼像一柄冰冷的巨剑,直插云霄,也仿佛要刺穿这压抑的天幕。
“有人要跳楼了!快救人啊!”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如同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狂风的喧嚣,也刺中了东方玄宴的后背。
她猛地一个激灵,霍然转身。
手搭在额前,逆着风艰难地向上望去。
二十八层楼顶,那道狭窄的女儿墙上,一个瘦削的身影正在剧烈地晃动,像狂风中一面即将被撕裂的旗。
少年的病号服被风灌满,鼓荡不休,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带离这个世界。
不好!
东方玄宴脑子里那根属于职业本能的弦瞬间绷紧到极致。
什么狂风,什么窒息感,顷刻间被抛诸脑后。
她像一支离弦的箭,冲向住院部大楼。
电梯缓慢得令人心焦。每一层楼的停顿都像是一个世纪。
最终,她一把推开楼梯间的门,冲向最后一段通往天台的阶梯。
顶楼的风声如同鬼魅的合唱,更加肆无忌惮。
天台上,护士长徐睿和几个保安正围成一个半圆,距离那少年十几米远,不敢过分靠近。
徐睿的嗓子已经喊得沙哑,话语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孩子!快下来!有什么事下来说!医生护士都会帮你的!相信我们!”
“别过来!你们都别过来!”
少年的声音尖利,充满了绝望和一种近乎崩溃的恐惧。
“你们没人相信我!没有人!他每天都来找我!他就在那儿!你们看啊!他让我跟他走!跟他走啊!”
他颤抖的手指,死死指向右侧空无一物的女儿墙上空。
那里只有呼啸的风和灰蒙蒙的天空。
“我看到了!他真的在那里!你们为什么看不见?!”
他的哭喊声被风撕碎,泪水刚涌出就被风干。
东方玄宴没有立刻加入劝阻的队列。
她放缓脚步,调整着呼吸,目光锐利地扫过少年,也扫过他手指的方向。
她的眼神深处,没有旁人那种纯粹的恐慌或质疑,而是一种极致的专注,仿佛在凝视一片常人无法得见的涟漪。
她向前走了几步,越过徐睿,但依旧保持着安全距离。
她没有看少年,反而抬起头,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凝视着那片虚空。
她的表情变得异常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了然与温和。
她对着空处,轻轻点了点头,仿佛在聆听什么。风将她额前的碎发吹乱,她的侧脸在灰暗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
大约一分钟后,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奇异地有一种穿透风声的力量,清晰而稳定:
“好了,我知道了。你放心去吧。今晚我值夜班,我来陪他。”
那语气,不像是在对着空气表演,更像是在送别一位熟识的老友,做出一个郑重的承诺。
说完,她甚至还像告别一样,向后微微转身,笑着挥了挥手。
这个高级共情的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那个情绪激动的少年。
东方玄宴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少年身上。
少年双手死死扒着女儿墙的边缘,身体却已不再向外倾斜,他怔怔地看着东方玄宴,眼神里的疯狂和恐惧被一种巨大的困惑暂时压制。
“他走了。”
东方玄宴的声音柔和下来。
“他说他只是不放心你。不过,今晚我值班,他就放心了。明天我还在,我来陪你,好吗?”
少年愣愣地看着她,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巨大的情绪堵住。
东方玄宴缓缓地、极其稳定地伸出手,掌心向上,递向他:
“来,有什么话,可以对我说。你能看到的,我都能看到。”
“你…你骗人……”
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不信任。
“除非…除非你跟我去抓杀他的凶手!”
“我肯定跟你去。”
东方玄宴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目光坚定如磐石。
“我从来说话算数。”
空气仿佛凝固了。风仍在咆哮,但天台上的紧张气氛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少年死死盯着东方玄宴的眼睛,似乎在衡量那双深邃眼眸里的真诚分量。
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少年迟疑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抓墙沿的一只手,颤抖着,一点点地,伸向了那只等待着他的、温暖而稳定的手。
“东方医生!”
护士长徐睿这才敢跑上前,声音还在发颤,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东方玄宴紧紧握着少年冰冷的手,将他带离危险边缘,交给紧随其后的保安和护士。
“小心点,扶他下去,先别……”
她话未说完,急性子的徐睿就连忙接口,语速又快又急,仿佛要尽快驱散刚才的惊惧:
“他叫柳钊,十五岁,今天下午刚住院的,是肖医生的病人。您也看到了,幻觉、妄想都有了,典型的精神分裂症状态。她妈妈说这情况快一个月了,总说他看到什么杀人现场,上着课就会莫名其妙走出教室,跑到学校实验楼的七楼楼顶,说是有黑影在召唤他。吓死人了!”
“一个月了?”
东方玄宴的眉头微微蹙起,捕捉着这个时间点。
“是!而且最奇怪的是,他有时候会突然说不出话,就像失语了一样,但有时候情绪激动起来,又能说很多……”
徐睿补充道。
东方玄宴的目光从柳钊被搀扶离开的背影上收回,看向徐睿,语气异常果断:
“徐姐,先不要把他当作典型的精神分裂症来治疗。我怀疑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引发的分离性障碍和分裂样症状。这个病人,你亲自重点负责。他所有的饮食、用药、接触的人,都要格外注意,记录任何细微异常。必要时……”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
“直接报警。”
“报警?!”
徐睿倒抽一口冷气,声音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这么严重?东方,你的意思是……他说的可能是……”
“我只是怀疑有某种极端创伤事件的可能。目前一切都不确定,但必须做最谨慎的预案。”
东方玄宴的眼神锐利。
“保密!对家属也暂时不要透露我们的猜测。”
徐睿用力地点点头,脸色发白,显然意识到了事情的潜在严重性远超一次简单的自杀干预。
安静的治疗室里,与天台的狂风肆虐仿佛是两个世界。
柔和的灯光,舒缓的背景白噪音,试图营造一片安全的绿洲。
柳钊紧张地躺在催眠椅上,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板。
当东方玄宴拿着记录本在他身边坐下时,他更是猛地一颤。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抠紧扶手,然后猛地指向自己的嘴,用力抓挠自己的喉咙,脸上涌现出巨大的焦急和痛苦。
“柳钊,放松,别紧张。”
东方玄宴的声音如同温润的水流,缓缓抚平空气中的焦灼。
“是不是一紧张,就像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而特别愤怒或者害怕的时候,反而又能说很多,是不是?”
柳钊的动作停住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他望着东方玄宴,眼神里充满了被理解的震惊和委屈,用力地点了点头。
东方玄宴微微一笑,轻轻拿下他死死掐着自己喉咙的右手,她的手掌干燥而温暖:
“不急,今天不需要你说很多话。放松。我是东方玄宴,你可以叫我东方医生。今天我们的任务很简单,我教你以后在紧张得说不出话的时候,怎么让自己放松下来,好不好?”
柳钊迟疑地,再次点头。
“很好。现在,闭上眼睛,跟着我的声音走。一会儿,你的脑海里无论出现什么,能说出来你就说,说不出来,就不说。等结束后,你用笔写给我,画给我,都可以。你在这里很安全。”
随着东方玄宴平稳而带有韵律的指导语,柳钊紧绷的肌肉一点点松弛下来,呼吸也逐渐变得深长。
催眠椅微微后倾,将他包裹在一个更舒适的位置。
治疗室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噪音在若有若无地流淌。
然而,这片宁静只维持了不到两分钟。
突然——
柳钊毫无征兆地猛地坐了起来!像是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他的眼睛骤然睁开,瞳孔放大到极致,空洞地、死死地盯着脚下前方的地板。
仿佛那里不是光滑的木地板,而是万丈深渊,是烈焰地狱!
“嗬……嗬……”
他的喉咙里发出窒息般的抽气声,脸上瞬间爬满了极致的惊恐。
他开始疯狂地蹬踹双腿,仿佛要挣脱什么看不见的、正从地下伸出来抓住他的东西!
东方玄宴立刻上前,一把抓住他冰冷粘湿、布满冷汗的手:
“柳钊!你看到了什么?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她在柳钊的耳边轻柔却清晰地追问,声音安抚着他巨大的恐惧。
柳钊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牙关咯咯作响,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嘴唇艰难地翕动着,极其模糊、破碎地挤出两个带着血气般的字眼:
“地…狱…”
东方玄宴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没有试图去否定他的感受,没有说“那只是幻觉”,而是更紧地握住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地说:
“别怕,我陪一起你下去。”
她的目光投向柳钊所凝视的那片虚空,眼神深邃,仿佛真的要随之踏入那片唯有眼前少年能窥见的、可怖的“地狱”景象。
而那片唯有少年能窥见的“地狱”里,隐藏的,是一桩无处诉说的血腥罪案。
真相,亟待破译。
每一个癔症症状背后,都可能藏着当事人自己都无法言说的创伤。如果你也曾被某些“说不出口”的情绪困住,记得寻求专业帮助。下章将揭开柳钊看到的“地狱”真相,欢迎订阅追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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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地狱凝视·无声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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