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如同潮汐般轻柔起伏。
柳钊闭着眼睛,眼皮和睫毛却在无意识地、剧烈地抖动着,仿佛正在抵抗一场无形的风暴。
他已经很久不敢真正闭眼了。睡眠于他而言不是休息,而是通往恐怖剧场的门票。
只要眼帘垂下,那个影子便会如期而至——有时是摇摇欲坠、即将从高楼坠落的惊惶;有时是缓慢下沉、被无形之力拉入深水的窒息。
就在他的脑海里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出那个水面上的影子在高处、扭曲模糊的影子时,一股熟悉的、冰冷的拉扯感即将从脚踝蔓延而上……
而此时,一个声音缓缓流入,平稳、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穿透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别怕,我在这里,我在你的前面,你躲在我的后面,别怕,谁都伤不了你。”
是东方医生的声音。
这声音像一道坚实的光墙,蓦地隔断了他与那恐怖景象之间的连接。
那每日每夜都要拉扯他双脚、誓要将他拖入深渊的冰冷之手,像是被灼伤般骤然松开了。
他感到自己从那股强大的下拉力中挣脱出来,但那“地狱”的景象并未完全消失,它似乎转换了形态——在一片深不见底的水域里。
水面上竟反常地浮着大朵大朵纯白的海菜花,花瓣柔嫩,随波轻荡,带来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宁静。
然而,这宁静转瞬即逝。
那纯洁的白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浸染,仿佛有无形的血滴落入水中,迅速晕开、变深,最终化成了非常诡异的、近乎透明的猩红色,妖异而刺目。
“东方医生,你看…你看…”
柳钊在内心疯狂呐喊,他急切地想要指给她看这骇人的变化。
但他的声带如同被那些红色的海菜花紧紧缠住,一个字也喊不出来,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在治疗室里清晰可闻。
“柳钊,你看到前面的亮光了吗?如果看到了,动动你的右手。”
东方玄宴的声音再次响起,引导着他,却没有丝毫催促。
他在无意识的世界里,努力驱动着仿佛陷入泥沼的右手。
食指艰难地、微微地颤动了一下。这个过程感觉异常艰辛,像是在对抗巨大的水压。
“很好。你往有亮光的方向游,带着我…我保护你,你是安全的。游出去…你很棒,你可以带我找到出口。很好,继续…”
她的声音如同灯塔,指引着他在那片猩红色的、布满诡异花朵的水域中艰难前行。
每一步都伴随着无形的抗争,但那份“我保护你”的承诺,成了他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
漫长的引导后,柳钊终于被温柔地唤回了现实。
“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眼睫轻颤,柳钊缓缓睁开了眼睛。
多日来被恐惧侵占的、原本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里,此刻涌出了满满的泪水,那不是崩溃的哭嚎,而是一种历经劫波后、重获安全感的复杂宣泄。
他怔怔地眨了眨眼,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世界。
他抬起头,目光有些茫然地落在房间一角的画板上,上面已经卡好了一张干净的宣纸。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像初学走路的孩童,脚步虚浮地走到画板前,就那么茫然地站着,似乎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东方玄宴没有多言,只是静静地指了指画板下方小桌上摆放的两卷精致彩铅。
那彩铅用丝绦系着,仿佛封印着某种未被言说的情绪。
柳钊的目光聚焦在那丝绦上,他伸出手,手指略带颤抖地,解开了那精致的束缚。
丝绦滑落,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迅速地从两卷笔中抽出了几只颜色——浓黑、猩红、深蓝,还有一支诡异的透明亮色。
他画得越来越快,笔尖几乎要戳破宣纸。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额角渗出冷汗,仿佛不是在手绘画卷,而是在与画面中的恐怖景象搏斗。
他画出的是一幅令人极度不安的图像:
整幅画面的背景,被一只巨大无比的眼睛所笼罩。
那眼睛轮廓清晰,睫毛根根分明,却有眼无珠,只有一个空洞的、深邃的黑暗眼眶,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也凝视着画外的一切。
眼睛下方,是一片深色的、代表着水域的留白。
水面上,漂浮着连带着根茎的海菜花,但它们不再是纯洁的白色,而是被涂成了刺目的、诡异的红色,像是被血水浸泡过一般。
更骇人的是,在那些红色海菜花的上方,他用扭曲的线条画了一个倒吊的人形,仿佛正从高处坠落入水,又像是被从水底浮出,姿态痛苦而扭曲。
在画的右侧边缘,他用力地画了一栋风格突兀的、巨大的洋房。
洋房有着大片的玻璃窗,而其中一扇玻璃上,紧紧贴着一张扭曲的人脸,那面孔因极度恐惧或痛苦而变形充满了绝望的冲击力。
他画好了,最后一笔落下时,力道几乎要戳破宣纸。他转过身,呼吸略显急促,仿佛刚刚完成了一件极其耗费心力的事。
东方玄宴就站在他的身边,自始至终安静地陪伴,没有打扰,只是观察。
她的目光如手术刀般刮过画面:
那空洞的巨眼,象征着被注视的恐惧,还是真相的缺失?那红色的海菜花,是强烈的血与危险的象征,还是情感被玷污的隐喻?
东方玄宴深深的感受到这幅画不是现场照片,而是一张用恐惧绘成的心理地图。
她的目光扫过画面上每一个令人心悸的细节,眼神深邃如古井,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惊骇或厌恶,只有全然的接纳与试图理解。
“这就是‘现场’,对吧?”
她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仿佛在确认一个事实。
“你看到的,我都看到了。怕吗?”
柳钊抬起头,望向她。这一次,他没有躲闪,而是主动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东方玄宴的手。
他的手掌依旧有些凉,但带着一丝稳定。
“…你…,”
他极其艰难地、尝试着发声,声音沙哑而微弱,却异常清晰。
“…不怕!…”
“有我在,就不怕了,是不是?”
东方玄宴回握住他的手,语气肯定。
柳钊用力地点头,手指收紧,仿佛抓住了唯一的依靠。
“来,柳钊,看着这幅画。”
东方玄宴引导着他,开始实施种心锚。
“再来看看我。仔细地看着我。记住,只有眼前出现这个画面,或者哪怕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我都在你的身边。我们试试看?”
柳钊依言,目光在令人恐惧的画和东方玄宴平静坚定的面容之间来回移动。
几次之后,他再次闭上眼睛,那原本紧皱的眉头,竟然真的逐渐地、一点点地舒展了开来。
“很好。再来一次,看看我。只要脑子里出现那些画面,出现那些影子,你就会感受到我在你身边保护着你。他们都不敢过来。”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催眠般的安抚力量。
三番五次的重复引导后,柳钊的脸上,竟然缓缓露出了一个极其轻微、却真实存在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着卸下千斤重担后的疲惫,更有一种初生的、微弱的勇气。
“这幅画,先交给我保管,好吗?”
东方玄宴轻声商量着:
“我把它锁起来,不让它再跑出来伤害你。”
“嗯嗯。”
柳钊毫不犹豫地点头。
“啊……”
终于听到柳钊发出一声顺畅而明确的应答,东方玄宴一直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暗自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
“好了,咱们今天就到这里。你很棒,非常勇敢。”
她毫不吝啬地给予肯定。
“过一天,护士大姐姐还会带你来这里。要听话,好好服药,这样才能有更多力气。”
“嗯嗯…”
柳钊再次点头,眼神里的惊惶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依赖和隐约的期待。
看着护士陪着明显轻松了许多的柳钊离开治疗室,门轻轻合上。治疗室里瞬间只剩下东方玄宴一人,以及那幅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画。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画板,眼神变得锐利而深思。每一个细节都在她脑中放大、分析。
那只空洞的、笼罩一切的“眼睛”,象征着什么?是全知的恐惧,还是…缺失了什么的注视?
水面上的人影。坠楼?溺水?还是某种仪式性的呈现?
贴在玻璃上的扭曲人脸。是受害者?是目击者?还是…加害者?
还有那最奇特、也最关键的意象——海菜花。
她走近画纸,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诡异的红色花朵。海菜花…除了云南的宁蒗有,还有哪里有?这是一个非常具有地域特征的植物。
一个多月前开始出现症状……海菜花被染红了…一个多月前快到中秋,而海菜花的花期通常在六月前后…
时间对不上。
这意味着,画中的海菜花,很可能并非真实季节的反映,而是具有强烈象征意义的心理符号。红色,是血?是恐惧?是警示?
这幅画,不是对某个真实场景的简单复刻,而是一幅经过潜意识高度凝练、扭曲、象征化后浓缩的“心理地图”。
每一个元素都是一把钥匙,但需要找到对应的锁孔。
柳钊看到的,或许并非凶案发生的瞬间,而是更深层、更扭曲的创伤核心。那个“现场”,既是外在的,更是内在的。
东方玄宴小心翼翼地从画板上取下那幅画,仿佛在收起一张由恐惧绘就的密码图。
“空洞的巨眼,猩红的花,玻璃后的脸……柳钊,你到底被迫看到了什么?”
她将画锁进文件柜底层。
但锁不住的,是线索已然指明方向——那栋玻璃洋房的主人,将是下一个必须叩问的目标。
最深的恐惧往往无法言说,只能变成扭曲的线条和色彩。海菜花在云南当地寓意着“洁净的水灵”,但当它被染成血红,纯洁之物便被永远钉在了创伤的十字架上。感谢各位的订阅,让我们一起打捞沉在少年心底的真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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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诡话迷踪·心锚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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