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朗看着钦差大人如山岳般沉默却压抑着滔天怒火的背影，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得色，随即被更深的“哀戚”覆盖：“大人...保重身体啊...下官...下官这就再去增派人手...扩大范围...”
“不必了。”齐元的声音冰冷如铁，斩钉截铁，终于转过身。他的目光没有看王朗，而是投向无尽的黑暗，仿佛穿透了并州城的城墙，锁定了那真正的目标。
玉佩衣物是饵，是要将他堂堂钦差和所有力量死死拖在这条冰冷的河里！
康王谢承翊，绝对没有死！他就藏在忻州这潭浑水的深处！而那些藏匿他、操控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比如眼前这个“尽心竭力”的王通判。
正躲在暗处，用一条条人命、一个个圈套、一次次消耗，嘲弄般地阻挠着他！
这已不是简单的失踪案。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朝廷权威的、步步杀机的围剿。
王朗被齐元眼中那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目光刺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垂下了头，后背瞬间又被冷汗浸透。方才在河边指挥若定的“忠臣”面具，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
夜色如浓墨般泼洒下来，笼罩着疲惫不堪的队伍。
齐元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河岸边的搜寻彻底宣告失败，无功而返的压抑弥漫在每个人心头。
他像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沉默地带领众人回到了灯火暗淡的忻州衙门。
跨过高高的门槛，穿过寂静的回廊，齐元步履蹒跚地踱入偏厅。
支撑身体的力气终于耗尽，他几乎是跌坐在太师椅上，发出一声闷响，整个人深深地陷了进去，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垮。
仆役小心翼翼地奉上热茶，茶香袅袅，却丝毫驱不散齐元眉宇间的灰败与沮丧。
他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仆役退下，随即重重地、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郁结都吐出来般，叹息了一声。
那叹息声在寂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沉重。
王朗一直不动声色地跟在后面，此刻见时机成熟，立刻换上忧心忡忡的表情上前两步。
他刻意放轻了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体贴劝慰道：“齐大人，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啊！康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况且陛下给的期限尚有富余，您实在不必如此忧心过度。下官等必定竭尽全力，协助您找到康王殿下下落！”
他语气恳切，字字句句都像是发自肺腑。
齐元缓缓抬起头，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声音干涩沙哑：“王大人...若康王殿下当真是不慎落水，尸骨无存，叫我如何寻找？陛下严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如今，茫茫大河，线索断绝...”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硬木桌案上！“砰”的一声巨响震得茶盏都跳了起来，茶水溅湿了桌面。
那一下饱含着愤懑、不甘，更有对任务失败后可能面临的雷霆之怒的深深恐惧。
王朗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眼皮一跳，但随即嘴角在齐元看不到的角度，极其短暂地、得意地向上一勾。
猎物已经彻底掉进了绝望的陷阱，这感觉让他浑身舒畅。
他迅速收敛那丝泄露的情绪，脸上堆满更为浓烈的关切，甚至主动上前一步，伸出双手紧紧拉住齐元放在桌上的冰凉手掌。
“齐大人！您的忧虑，下官感同身受！”王朗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一种同仇敌忾的激昂，眼睛里闪烁着精心演练过的“真诚”光芒，仿佛要溢出泪水。
“请您务必放心！陛下将此重任托付于您，便是对您的信任！下官在此立誓，必将动用忻州所有人力物力，穷尽一切手段，哪怕掘地三尺，也定要助您找到康王殿下！绝不让您空手而归！”
他用力握着齐元的手，似乎要将自己的“决心”传递过去。
齐元涣散的目光仿佛被他这番“铿锵有力”的誓言唤回了一丝光亮。
他干涩的眼眶微微泛红，隐隐有泪光闪动，也下意识地回握住了王朗的手，带着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感激：“多谢…多谢王老弟！患难见真情，你这份心意，这份鼎力相助，齐某人…铭记在心！”
看着齐元这副依赖感激的模样，王朗心底那股得意几乎要冲破喉咙。
他强忍着大笑的冲动，深深低下头，借着这个动作掩饰眼中一闪而过的鄙夷和算计成功的快意。
当他再抬起头时，脸上只剩下谦逊和些许“不好意思”：“齐兄言重了！此乃下官分内之事！”他特意将称呼从“大人”换成了更显亲近的“齐兄”，仿佛两人已是共患难的交心知己。这份虚伪的亲昵，此刻在齐元绝望的眼中，却成了唯一的慰藉。
......
王朗回到府邸，官袍被汗水浸透，紧贴着后背，散发着忙碌整日的酸浊气息。
婢女们无声地迎上，熟练地为他褪去沉重的官袍，换上一身柔软舒适的锦缎常服。
冰凉的绸缎触碰到皮肤，带来一阵舒爽。王朗长舒一口气，陷进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里，浑身骨头都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他接过热茶，氤氲的茶香瞬间驱散了喉咙的干渴，他惬意地啜饮一口，任由那股暖流蔓延四肢百骸。
室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奢华陈设。门口人影一晃，师爷躬着身子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
他脸上堆着惯常的谄媚笑容，先是挥手屏退了侍立的婢女，待房门掩实，才凑近几步，压低了声音：
“大人辛苦了！这近一个月，自打那位钦差齐大人驾临忻州，您可是夙兴夜寐，脚不沾地啊！”
师爷的语气充满关切，眼神却闪烁着精明的光，“属下在一旁瞧着，都替您心疼不已。”
王朗斜睨了师爷一眼，脸上早已没了在齐元面前那副恭敬顺从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倨傲。
他嘴角扯起一丝皮笑肉不笑的弧度，慢悠悠道：“呵，你呀，这张嘴还是这么会说话。”语气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玩味。
师爷腰弯得更低，脸上笑容愈发谦卑：“大人说笑了，属下句句发自肺腑，哪里敢有半分虚言？”
他顿了顿，抬眼飞快瞥了王朗一眼，见其神色尚可，便接着奉承，“莫说是属下这点微末见识，就连那位齐大人，这些时日下来，不也对您赞不绝口？账目清晰，调度有方，徭役名册更是周全……当真是挑不出您一点错处呢！”
闻听此言，王朗脸上的得意之色再也掩盖不住，嘴角上扬，发出一声短促而畅快的笑声。
他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前倾，眼中闪烁着算计与轻蔑的光芒：“哼，那是自然。也不看看你家大人我是谁！钦差？哼，名头响亮罢了，如今还不是被我耍得团团转，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施展？”
他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仿佛在品味着掌控全局的快感，悠悠补充道：“算算时日，齐元来忻州已有一月了吧？再加上路上耽搁的光景，近两个月都过去了。结果呢？”
王朗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除了像没头苍蝇似的东查西问，他可曾抓到半分有用的证据？我看啊，他这趟差事，到头来只能提着自个儿的项上人头，回去向陛下交差喽！”
师爷立刻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口中奉承不绝：“那是！那是！还是大人您手段高明！这表面恭顺配合，暗地里层层设障的法子，当真是妙到毫巅！如此一来，纵使他齐元心中疑窦丛生，抓不到实打实的把柄，又能奈我何？对着您这番滴水不漏的安排，属下着实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番马屁精准地拍在了王朗心坎上，将他哄得心花怒放，脸上的倨傲之色更浓。
他大手一挥，带着掌控一切的意气风发：“好了，闲话休提。你速速将眼下的情形，详详细细写封信，快马送去东宫，呈给太子殿下。”
王朗收敛了笑意，眼中透出狠厉与笃定：“告诉殿下，忻州一切尽在掌控，请他安心。只需耐心等到陛下给的那两月期限一到……哼哼，那齐元，就是一只折了翅膀的鸟儿，只能乖乖躺在我们砧板上，任我们搓圆捏扁，随意宰割了！”
“是！属下明白！大人高明！”师爷心领神会，脸上露出心照不宣的阴鸷笑容，深深一揖到底。
“属下这就去办，定将大人的意思，一字不差地禀告殿下！”说完，他保持着躬身的姿态，倒退着快步离开了书房，只留下王朗一人，在烛光摇曳中惬意地品着香茗，仿佛已经看到了齐元穷途末路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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