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野狐岭崎岖的山路在陡峭山壁上盘旋,仿佛永无尽头。
山腰地段,巨大的山坳深处,竟被强行开凿出一片广阔平地,足有二三个校场大小。
刺鼻的气味率先汹涌袭来——浓烈的咸腥、劣质柴薪燃烧的焦糊、掺杂着矿石粗暴提炼后散发的金属锈蚀气息,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流,弥漫在整个山谷。
火把光芒下,制盐的器具粗暴地堆放着:
数十口巨大的铁锅架在熊熊燃烧的柴堆上,锅底被烈焰舔舐得通红,发出沉闷的嗡鸣。滚烫的白色蒸汽裹挟着浓烈的咸腥味,不断升腾翻滚。
更远处,隐约可见巨大的石碾和用于晾晒盐晶的粗糙竹席。
平地尽头,一个巨大、幽深的洞口赫然张开,宛如蛰伏巨兽贪婪的口器。
在这片炼狱般的景象中,人影晃动:上百名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劳工在监工凶狠的呵斥和挥舞的鞭影下,如同麻木的行尸走肉。
洞内,沉重的木轮车吱呀作响,不断推出新开采的、泛着幽暗光泽的盐矿石。
洞外,另一批人机械地将矿石投入沸腾的铁锅中,在弥漫的蒸汽和炽热中费力地熬煮、搅拌。
平地边缘,一座简陋的木屋高高踞于岩壁之上,如同俯视蚁巢的冰冷巢穴。
屋内,钱渊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浅啜一口。他浑浊的目光透过简陋的窗棱,漠然地扫视着下方如同蝼蚁般艰难移动的人群,面无表情。
“大人!”一名手下急匆匆推门而入,压低声音,“山脚发现不明踪迹,有人趁着夜色摸上来了,正往山上靠近!”
钱渊动作一顿,缓缓放下酒杯。杯底与粗糙木桌相碰,发出一声轻响。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弧度。
“哦?”他用指节敲了敲桌面,声音平淡却带着寒意,“看来……咱们的‘客人’终于到了。”
他站起身,语调轻松得仿佛要去赴一场寻常宴席:
“走吧,随本官去……好好招待一下这位不请自来的访客。”
......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野狐岭东南麓的峭壁在黑暗中如同蛰伏的巨兽脊梁,嶙峋陡峭,人迹罕至。
七道融入夜色的身影,如同最敏捷的山魈,避开平坦官道,选择了这条最为险峻、但也最隐秘的路径向上攀爬。
谢承霄一马当先,玄色劲装紧贴着他精悍的身躯,每一步都落在嶙峋山石的阴影里,无声无息。
沿途布下的几处暗哨,如同蛛网上的节点,很快便在绝对的警惕和专业的技巧下被无声抹去。
喉骨碎裂的闷响微不可闻,尸体被迅速拖入茂密的灌木丛中,只留下空气中一丝淡淡的血腥,旋即被凛冽的山风吹散。
越往上,空气中那股混杂着劣质柴薪焦糊、矿石锈蚀与浓重咸腥的刺鼻气味便越发浓烈。
崎岖的山路仿佛没有尽头,直到绕过一块状若垂首孤狼的巨大山岩,前方的景象豁然撞入眼帘——
山坳深处,那片被硬生生开凿出的巨大平地灯火通明。
数十口巨大的铁锅架在熊熊燃烧的柴堆上,火光映照着如同行尸走肉般劳作的青壮身影。
鼎沸的人声、铁器碰撞的噪音混杂着监工的呵斥,隔着一段距离也能隐隐传来。
更远处,那个幽深如巨兽之口般的山洞入口清晰可见,守卫森严。
一切景象都表明,对方并未按他们探查到的迹象进行大规模转移。
范玖无声地贴近谢承霄,借着半人高的荒草掩护,压低到极致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主子,看这阵仗,不像要撤的样子。老三他们去探另一条路,按约定信号也该到了……我们要不要等一等?”
谢承霄目光凌厉地扫过整个工坊,就在他凝神思忖的瞬间,异变陡生!
“咻咻咻——!”
刺耳的破空声撕裂沉寂的夜幕!
数十支弩箭,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从他们头顶两侧的峭壁和前方的乱石堆后激射而出,编织成一张致命的箭网,精准地覆盖了他们藏身的区域!
“敌袭!护主!”范玖厉喝一声,瞬间拔刀出鞘,刀光如匹练般搅动空气!
“铮铮铮!”一连串密集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响!火光迸溅!
谢承霄反应快如鬼魅,腰间佩剑不知何时已握在手中,手腕翻飞,冰冷的剑光在身前舞成一片光幕,精准地磕飞射向要害的箭矢。
其余六人亦是个中好手,或翻滚躲避,或挥刀格挡,动作迅捷狠辣,一轮箭雨过后,七人竟毫发未损,唯有几支被格开的弩箭深深钉入脚下的泥土和身后的岩石,箭尾兀自震颤不休。
弓弩手一击不中,毫不恋战,瞬间如同鬼魅般隐入黑暗,消失无踪。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
四周的阴影里,如同从地底渗出般,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无数道黑影!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粗略一扫竟有上百之众!
他们手持钢刀,眼神凶狠,沉默地向前挤压,瞬间将七人团团围困在中央。
气氛瞬间绷紧到极致,空气仿佛凝固。
谢承霄七人背靠背结成防御阵型,手中兵刃紧握,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周围沉默的敌人,全身肌肉蓄势待发,只待对方发起冲锋,便是一场惨烈的血战!
就在这时,包围圈外围出现了细微的骚动。沉默的人墙如同分开的潮水,缓缓向两侧退开,让出一条通道。
一个身影从容不迫地踱步而出。
来人一身文官常服,在这充满血腥与暴力的场所显得格格不入。正是应该早已'意外身亡'的忻州知州钱渊。
他脸上挂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玩味的笑容,一边走,一边轻轻拍着手掌,清脆的掌声在死寂的山坳里显得格外刺耳。
“啧啧啧……”钱渊停下脚步,目光饶有兴味地扫过谢承霄等人,语气带着几分虚假的赞叹,“不愧是齐元大人麾下的金吾卫,这身手……果然非凡人可比。”
谢承霄与范玖的目光瞬间交汇,电光火石间已交换了信息。
——对方并未识破他们的真实身份!只把他们当成了齐元派来的探子。
钱渊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带着一丝掌控全局的得意:“只是不知,诸位‘金吾卫’大人,夜深人静闯入这荒山野岭,有何贵干呐?”
刺鼻的咸腥味混杂着劣质柴火的焦糊气息,在山坳间弥漫,令人窒息。
数百支松油火把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将围困在中央的七道身影拉长、扭曲,映照在四周黑压压的人墙上,如同群狼环伺下的困兽。
谢承霄的目光锐利如鹰隼,飞快扫过四周密密麻麻的持刀壮汉,最终定格在钱渊那张写满掌控欲的老脸上。
紧绷的身体缓缓松弛下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唇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呵……”他低沉的嗓音在死寂的山坳中清晰响起,带着洞悉一切的寒意,“昨夜那番‘连夜转移’的假象,煞费苦心啊,钱大人。原来……就是为了引我们上钩?”
钱渊闻言,放肆的大笑声骤然爆发,如同夜枭啼鸣,在火光摇曳的山谷中回荡,充满了胜券在握的得意与讥讽。
他向前踱了两步,眼神轻蔑地扫过谢承霄等人:
“真当本官是睁眼瞎?从你们几个踏进雁归县的那一刻起,你们的一举一动,就在本官的眼皮子底下!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哼,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把戏!”
他张开双臂,如同展示自己得意的杰作,比划着四周黑压压的包围圈,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炫耀:“如何?用这上百精锐‘招待’诸位金吾卫大人,这份诚意,可还入得了诸位的眼?不算寒酸吧?”
谢承霄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目光却如淬毒的针芒直刺钱渊眼底:“这么说来,康王殿下在并州境内离奇失踪……想必钱大人也功不可没吧?”
“康王”二字如同踩中了毒蛇的七寸,钱渊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继而化为阴鸷至极的寒霜。他猛地一甩袍袖,厉声喝道:“想拖延时间?等山坳里那二十多人赶来救你们?痴心妄想!”
他眼中杀机毕露,声音淬着冰碴:“本官早已派人前去‘招呼’他们了!今夜,你们插翅难飞!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这野狐岭!”
谢承霄与身旁的范玖极快地对视了一眼,彼此眼底深处,一抹异样光芒一闪而逝,快得无人察觉。
谢承霄脸上的表情倏然变换,方才的锐利锋芒尽数敛去,化作一片沉重的、无可奈何的苦笑。
他挺直的脊梁仿佛也微微佝偻了几分,透出一种大势已去的疲惫感:
“看来……终究是钱大人技高一筹,布局深远。说吧,”他抬眼直视钱渊,语气带着认命般的平静,“把我们团团围困于此,引而不发……所求为何?总不会只是想炫耀一番您的掌控力吧?”
钱渊捋着颌下稀疏的胡须,脸上的阴鸷瞬间被一种掌控全局的满意笑容取代:“啧啧,不愧是京城来的精锐,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他向前一步,目光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本官知道,你们是齐元派出的精锐暗线。能一路查到这野狐岭深处,也算有些真本事。就这么让你们无声无息地死去,确实有些可惜……”
他顿了顿,像猎人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抛出诱饵:“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谢承霄沉默不语,眉头紧锁,似乎在艰难地权衡利弊。片刻后,他才缓缓抬起眼帘,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说来听听。”
见对方似有松动,钱渊眼中精光更盛,胸膛不自觉地挺起,宛如已经稳操胜券的将军。
“很简单!”他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我要你立刻传信给你的主子齐元!告诉他——在雨台县附近,发现了康王谢承翊留下的踪迹!”
他嘴角勾起一抹阴险的弧度:“就说......因山崖陡峭险峻,勘察困难,你们人手严重不足,请求他火速增派精锐人手支援!”
“雨台县?边境?!”谢承霄的瞳孔猛地一缩,失声道,脸上瞬间布满“震惊”与“难以置信”,“你……你这是要将康王失踪之事,彻底栽赃给北狄?!意图挑起两国战火?!”
他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怒”和“洞穿阴谋”的颤音。
“哎呀呀!竟连这一步都猜到了!”钱渊抚掌而笑,眼中满是赞许,却更像是猫戏老鼠的残忍,“既然你已完全明了本官的计划,那么……”
他脸上的笑容陡然收敛,如同变脸般换上森然杀机,声音冰冷刺骨。
“生路,还是死路?选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
“唰啦!”
“锵!锵!锵!”
如同收到死亡指令,四周那黑压压的包围圈猛地向前压进半步!上百柄森寒的钢刀同时抬起,整齐划一地在火光下折射出一道道刺眼的、冰冷的死亡弧光沉重的刀锋破风声汇聚成一股令人心脏骤停的恐怖嗡鸣!
凛冽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风暴,瞬间将中心七人彻底淹没!死亡的阴影,沉甸甸地、不留一丝缝隙地高悬于每个人的头顶!
钱渊伸出五根手指,如同阎王催命的符咒,缓慢而有力地开始倒数:
“五——”
“四——”
“三——”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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