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上不疾不徐地前行,车檐下悬挂的青铜铃铛随着颠簸发出清脆而单调的叮铃声,仿佛在丈量着旅途的长度。
临近青阳县地界,晨雾尚未完全散去,远山近树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白之中。
陆景忽然微微倾身,素手掀开了车窗帘幕的一角,清冷的目光投向车外。
紧挨着她,几乎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的谢承霄,时刻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见她动作,立刻像被牵引般凑了过去,下颌亲昵地搁在她纤薄的肩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姐姐在看什么?”
他一边问,一边顺着她的视线向外望去。
陆景被他贴得太紧,有些不自在,稍稍用手推了推他。
可谢承霄非但不退,反而得寸进尺,趁机在她光洁微凉的脸颊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陆景微微蹙眉,嗔怪地瞥了他一眼。自从二人心结解开,这人便如同解开了所有束缚,那份黏人的热情简直像要把她融化,有时真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她无奈地抬手指向远处晨雾中一片影影绰绰的青色山影:“那座山,叫方寸山。”
她的声音平静,带着一丝遥远的追忆,“是我当年受天道感化,脱凡入道的地方。”
谢承霄闻言,眼睛微微睁大,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努力透过氤氲的雾气去辨认那座传说中的山峰。
那只是一座低矮的小山丘,在连绵的群山中毫不起眼,甚至比周围的峰峦还要矮上一截,平凡得近乎寡淡。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转回头,望向陆景清丽绝伦的侧脸,眼中充满了好奇与渴望:“姐姐......能和我说说你从前的事吗?”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惊扰了什么。
陆景侧目看他,清澈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身影:“你想听什么?”
谢承霄立刻像只寻求安抚的大狗,将头埋在她颈窝里轻轻蹭了蹭,发丝扫过她的肌肤,带来细微的痒意:“关于姐姐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我都想知道。比如......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再比如......”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是如何踏入这修行之路的?”
陆景的目光投向窗外流动的雾气,思绪似乎也飘向了久远的过去。
她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山涧清泉,泠泠流淌:“我自小便与常人有些不同。七情淡泊,天生如此。加上这眉心的朱砂痣.......”
她指尖无意识地拂过额间那一点鲜红,“家人心中不安,便请了当时颇有名望的一位高僧为我批命。高僧言道,我乃天命所定,尘缘浅薄,此生注定要踏入玄门。”
她顿了顿,继续道:“后来,我机缘巧合,遇到了一位引路人。受他点化,便在方寸山结庐清修,闭关参悟天道真意。待有所悟,便遵指引入凡世,修百段善缘,以此圆满自身命数,了结尘世因果。”
“百段善缘结束……”谢承霄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姐姐的修行......已算圆满了?”
他紧紧盯着她的唇,等待那个几乎能将他打入深渊的答案。
陆景平静地点了点头。
谢承霄眼底瞬间涌上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心口传来尖锐的刺痛。百段已了......那她岂不是......岂不是很快就要离开这红尘俗世,回归她那缥缈的天道之中?!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陆景敏锐地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和骤然紊乱的气息,以及那双漂亮眼眸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
她抬起手,带着安抚的意味,温柔地抚了抚他微凉的脸颊,又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声音温和而清晰:“修行虽了,但我会留下。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这一世走完。”
谢承霄紧绷的心弦,因为这清晰的承诺而微微松动了一下。一股暖流试图驱散那刺骨的寒意。
然而,这短暂的慰藉之后,紧随而来的却是更加汹涌,更加绝望的痛楚,如同无数细密的银针,密密麻麻地刺入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是啊,她会陪着他走完这一世......可也仅仅只是他这短暂如蜉蝣般的一生!
在她漫长到近乎永恒的岁月长河里,他谢承霄,不过是一颗偶然坠入池水的石子。
纵使此刻能在她平静无波的心湖上激起一圈涟漪,带来片刻的喧响与动荡。可当石子沉底,涟漪消散,那池深邃的春水终究会恢复永恒的平静,仿佛从未有任何东西闯入过它的世界,更不会留下丝毫痕迹。
那么,在他百年之后呢?在往后的千年、万载、无穷无尽的时光里呢?
她是否会再次踏入凡尘?是否会遇到另一个让她驻足的人?是否会为别人展露那令他心醉神迷的笑靥?
是否会有人......取代他此刻的位置,与她并肩同行,分享她的喜怒哀乐,乃至......携手共度一段他梦寐以求却永远无法企及的“永远”?
光是想象那样的画面,一股灭顶的酸楚和尖锐的嫉妒就几乎要撕裂他的肺腑!
他猛地收紧手臂,以一种近乎要将她揉进、嵌入自己骨血般的力道,死死地将陆景箍在怀中。
滚烫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剧烈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衫传递着无声的绝望和恐惧。
他多想放声咆哮,将心底那疯狂滋长的妄念嘶吼出来——他想说要陪她生生世世!想要成为她唯一的“永远”!想要这朝朝暮暮永不终结!
可是……他做不到啊。
天道无情,人寿有尽。这是横亘在他们之间,他倾尽所有也无法跨越的天堑鸿沟。
所有汹涌澎湃的爱意、不甘与祈求,最终只能被巨大的无力感生生碾碎,化作最深的绝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沉重得让他几乎窒息。
千言万语,最终只凝成一颗滚烫的泪珠,在他紧闭双眼的瞬间,挣脱了束缚,无声地滑落,悄然没入她颈后微凉的衣领深处,只留下一道带着灼人温度的湿痕。
仿佛这是他唯一能留下的,卑微而疼痛的印记。
他埋首在她颈间,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着,将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悲鸣,都压抑在了这死寂的拥抱里。
陆景被他铁箍般的手臂勒得有些喘不过气,腰间传来的力道让她不适地轻蹙眉头。
她抬手,带着些许无奈和纵容,轻轻拍了拍他紧缠在自己腰际的手背:“松开些,勒疼我了。”
谢承霄这才猛地从那股蚀骨的绝望情绪中惊醒,意识到自己的失控。
他立刻像被烫到般松开手臂,随即掩饰般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强行压回胸腔深处,只留下一个看似平静的躯壳。
陆景微微侧过头,想去探寻他低垂眼眸下的真实情绪,谢承霄却像只受了惊的鸵鸟,固执地偏开了脸,只留给她一个紧绷的侧影和微红的耳根。
她心中了然,这敏感多思的人儿定是又在胡思乱想了。
陆景干脆利落地转过身,正对着他。她伸出双手,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捧住他偏执躲闪的脸颊,稍稍用力,将他那张写满心事又带着点孩子气倔强的俊脸扳了回来。
四目相对。
谢承霄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此刻泛着明显的红,湿漉漉的睫毛像被雨水打湿的蝶翼,脆弱得让人心尖发颤。
即使陆景不完全清楚他刚才具体沉溺在怎样的悲切里,但这副委屈又强撑的模样,她再熟悉不过了。
心尖涌上无限的柔软。陆景没有追问,只是微微倾身,主动凑近。
一个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般的吻,带着安抚的暖意,轻轻落在了他泛红的眼皮上。她的唇瓣柔软微凉,触碰到他敏感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别哭了,”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哄劝,“眼睛哭肿了,可就不好看了。”
那个吻像带着微小的电流,瞬间击中了谢承霄的心脏,让他浑身一颤。
他猛地抬起眼帘,撞进陆景近在咫尺的眸子里。那双总是清冷如寒潭的眼中,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倒影,里面盛满了不加掩饰的担忧和一种让他心头发烫的宠溺。
这目光像蜜糖,瞬间融化了谢承霄心底的苦涩。
他吸了吸有些堵塞的鼻子,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一丝得寸进尺的撒娇意味,“那......不好看了,姐姐还要我吗?”
陆景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她闻言,竟真的松开了捧着他脸颊的手,转而支起自己光洁的下巴,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
秀眉微蹙,眼神飘向车顶,仿佛真的在权衡一个关乎“要不要”的重大人生抉择。
谢承霄哪里还顾得上想那些遥不可及的百年之后!眼见陆景“犹豫”,他心头那点刚被安抚下去的占有欲和不安立刻像野火般燎原!
什么悲春伤秋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满心满眼只剩下眼前这个“可能”会“嫌弃”他的人。
他动作快得惊人,长臂一伸,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瞬间将人重新捞回自己怀里,扣得更紧。
一手稳稳箍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另一只手则托住她的后颈,微微用力,迫使她仰起头来。
下一秒,他滚烫的唇便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宣告般的占有欲,精准地覆压了下来,欺上她微启的红唇。
“唔……”陆景猝不及防,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模糊的轻哼。
这个吻带着点惩罚的意味,却又饱含着失而复得般的珍视和浓烈得化不开的爱恋。他辗转吮吸,舌尖霸道地撬开她的齿关,与她柔软纠缠,贪婪地汲取着她的气息。
唇齿相依间,他沙哑又执拗的呢喃断断续续地溢出,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敏感的肌肤上:
“姐姐......我是你的......你不能不要我......不许不要......”
陆景被他这突如其来又带着点蛮横的吻弄得有些气息不稳,原本清明的眼眸也染上了一层迷离的水雾。
她双手下意识地扶上他宽阔坚实的肩膀,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他肩头的衣料。
在逐渐沉沦的间隙,她终于从那令人窒息的亲吻中寻到一丝空隙,发出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回应。
“嗯……”这声应答,轻软得像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迷蒙的水光中,陆景的眼底悄然掠过一抹无奈又纵容的笑意。心底无声地轻叹:哄这个心思百转千回又多愁善感的小家伙......还真是不容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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