蹇宗尚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的蹇遥,渐渐压低眉,攥拳缓缓转身,拱手质问:“臣与拙荆,自问待他并无亏欠,可是他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了什么?”
权烜简直要被气笑了,他恨恨地盯着蹇宗尚,道:“他从未在朕面前说过你们半句不是,从来报得是‘父母俱慈’,‘家宅安宁’!朕万万没想到,这天下最该秉持公正的担子,竟压在一个偏了心的人肩上!父亲一位你不称,朕看这廷尉一职,你也趁早给朕空出来!”
蹇宗尚拧眉抬头,权烜却没分给他半分目光,朝福成下令道:“免去蹇宗尚廷尉一职,命其闭门思过,自今日起,蹇府上下,只准茹素,不许见半点荤腥!另外”,权烜站在凳子上,神态倨傲地伸手,福成立刻扶他下来,权烜大步流星地走到蹇夫人面前
这妇人哭得楚楚可怜,见如索命阎罗般的权烜逼近,双臂瑟瑟发抖,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孩子
即使是这样也还是要护着他么?
呵
身后的蹇宗尚倾身向前,却被福成拦在原地,只能压抑着怒火,跪在原地,权烜不管身后的动静,缓缓蹲在那妇人面前,那张一晚上没有好脸色的面上倏然绽开了个堪称人畜无害的笑容,声音也放得异常轻柔
“记得明日将你这儿子送到宫里,为他准备好他爱玩的物件,千万不要准备银两,不然会有刁奴欺主,你若是想儿子了,也简单,每月十五,就在这宫门外头跪着候着,总能见上一面”
说罢,他再不看那妇人瞬间惨白的脸,扫了眼蹇宗尚铁青的面色,转身一把抓住蹇遥的手腕,几乎是拖着他朝外走去
他走得极快,步履生风,蹇遥被他拽得踉踉跄跄,直到将人粗暴地塞进车驾,权烜才猛地吐出一口浊气,紧跟着钻进去,反手重重甩上车门
车厢内空间宽敞,琉璃风灯散发的光晕柔和稳定,倒给人万事安宁的错觉
权烜一条腿跪在软凳上,借灯光看清了蹇遥脸上触目惊心的掌印,方才在厅堂里的暴戾狂怒瞬间褪去,他指尖微颤,轻捧起蹇遥的脸,小心翼翼地吹着气,却不想将他长睫上的泪吹落下来,晶莹珠光无声滑落,砸在权烜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缩,顿时手足无措
“不哭不哭”,他声音低哑,慌乱安慰道:“马上就到宫里了,朕让太医令给你配最好的药”
福成也替这孩子委屈,只是此刻心头却没有闲工夫忧虑他,而是在担心自己的陛下
陛下今日雷霆手段,动了曾对他有拥立之功的九卿之首,姜大夫和桓襄侯此刻都不在芮都,明日朝堂之上,那些虎视眈眈的言官,还不知要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口诛笔伐陛下“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福成正思忖着该如何委婉提醒,蹇遥却同他心有灵犀,抬起那双因红肿更显妖冶的狐狸眼,轻推开了权烜覆在他脸上的手
“陛下不该为臣如此的”
其实福成是很想点头的,但权烜无所谓地摆了摆手:“有何不可?是他做错,从今之后你便与他们再无瓜葛,你有爱玩的朕为你寻来,想要银子朕让少府拨给你,你是朕的心腹,朕不能让别人委屈了你,欺负了你去”
汹涌酸楚猛地冲上他的鼻腔眼眶,蹇遥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将哽咽压回去,只能狼狈地偏过头,避开权烜灼灼的目光
“臣……多谢陛下”
高大华贵的马车碾过长街的青石板,车轮辘辘,平稳地驶向王宫,车上的人未曾察觉,在不远处的阴影里,两匹马并辔而行
“家主,明日朝会,您站哪边?”
他身侧,雍凛一身深蓝常服,嘴角勾起淡淡笑意:“明日告假”
邢方寸“啧”了一声,摇头晃脑道:“那小孩明日怕是要被骂哭喽!”
雍凛勒马回身,睨了他一眼
“你好像很期待?”
邢方寸眯起眼,转身望向马车消失的方向,轻轻一扯缰绳,唯恐天下不乱
“也不是很”
雍凛并未回头,□□黑马在寂静的长街上踏出清脆蹄音,一颠一簸,气定神闲
“还不一定会是谁哭”
邢方寸却幽幽叹气,倒是流露出几分真情:“蹇宗尚再怎么样也是在官场经营多年,风里雨里那么久,好说歹说有些人脉,可是我们年幼的乾王又能有什么底气呢,他远在边疆的亚父与姜卿么?”
雍凛不以为意:“他自小在那人身边长大,若是不懂什么权谋,倒也白费那只狐狸耗费心力强拖桓襄下水,何况离京前,枢要之位大半换上了姜齐的人,可不是摆设”
“权谋?”,邢方寸微微挑眉:“像今日这般无理取闹?”
雍凛侧眸笑道:“只是有些过,哪里就无理取闹,他不护着自己的侍读,难道还让那蹇三郎入宫后,与他们培养兄弟感情吗?”
邢方寸却在马上轻晃着脑袋,吊儿郎当地嬉笑道:“反正我赌明日朝堂上,咱们这位小陛下,定是要被众人讨伐得毛都不剩”
雍凛轻笑一声,目光却投向远处灯火依旧璀璨的燕云巷,轻飘飘道:“无聊”
邢方寸立刻来了精神,身子向前一探,几乎趴在了马脖子上,歪着头,一脸促狭地瞅着雍凛
“你不敢?”
雍凛握着马鞭的手高高举起,作势就要去抽自己的马,邢方寸脸色骤变,怪叫一声,手忙脚乱地抓好缰绳,时刻准备跟上他,却听雍凛清晰咬字道:
“我不屑!”
话音未落,雍凛握着马鞭的手腕一翻,鞭梢在空中划过凌厉的弧度,下一刻,邢方寸的马儿被抽得嘶鸣着狂奔出去
“嘶聿聿——家——主——你——偷——袭——!!!”
第二日的朝会果不其然,甫一开始就风波骤起
金砖地面上,朝贺的群臣方起身,一道深紫官袍身影已出列班序,那人鬓发霜染,手执象牙笏,信步至殿中躬身行礼
“启禀陛下”,御史南惠尹神态恭敬,开口却锋芒毕露:“臣今日于九卿班列之中,未见廷尉宗尚身影,心中疑惑,便遣人至廷尉寺问询,不料竟是宫中内侍持陛下旨意,称‘廷尉已被陛下禁闭家中,免职待罪’”
他微微抬头,沉眉道:“臣身为御史,职责所在,上纠君父之失,下察百官之过,据臣所知,廷尉宗尚近日恪尽职守,并无渎职懈怠之举,陛下降此重罚,缘由为何?臣斗胆,请陛下明示!”
此话一出,连程秦和燕以衎都一愣,两人对视一眼,看向丹陛上的人
权烜冷哼一声,依旧坐姿端凝,循礼抬手,做足了君礼臣恭的派头,轻描淡写道:“缘由?昨日朕亲临廷尉府,蹇宗尚竟出手羞辱朕的侍读,朕罚他,有何不可?”
御史南惠尹并未被隐含怒意的反问慑退,追问道:“陛下明鉴,臣斗胆再问,廷尉因何缘由羞辱您的侍读,又是如何羞辱,其中可有不为人知的隐情?宗尚其人,素以谦恭守礼、行为有度著称朝野,听陛下所言,他竟似状若疯癫,实在匪夷所思,可否宣宗尚入殿,容臣等当面质询,以辨是非曲直,免生误会冤屈”
山雨欲来
燕以衎右眼猛跳,心头那股不祥的感觉愈演愈烈,立刻一步踏出队列,急切开口:“陛下!此事……”
然而他话刚起头,便被权烜一个抬手的动作硬生生截断,他甚至仍目光冰凉地同南惠尹对峙着,吝于给燕以衎半个安抚的眼神
“御史卿此言何意,是觉得朕冤枉了蹇宗尚?”
南惠尹立刻躬身,口称不敢,脸上神情却毫无退缩之意,御史以死谏为荣,于是他挺了挺脊背,话语掷地有声:“陛下,臣所虑者,乃国朝法度与史笔如刀,臣手下的太史令秉笔直书,陛下的每一道旨意,朝堂的每一次风波,皆要一笔笔记入青史,传之后世,臣的职责不过是竭尽所能,令太史令的笔下能多写几行‘吏治清明,贤臣在位’的盛世华章而已,廷尉宗尚数十年来务职以矜矜,是朝廷不可多得的干才,更何况……”,他刻意顿了顿,余光缩了缩,扫过身后那些仍旁观的廷尉寺官:“陛下践祚之初,宗尚于拥立大业之中功不可没,唯陛下马首是瞻,若非情非得已,怎会无故失仪,以至于冒犯天威?”
狭长凤眸危险地眯起,权烜眼底寒光流转,指尖在冰冷的龙椅扶手上轻轻一点
大殿之上陷入一片死寂,燕以衎喉结滚动,目光在他二人间游弋,却不知为何丹陛上的人不再开口,程秦却看得清楚
拥立之功
他并没有拦仍要掺和进这等局面的燕以衎,兀自旁观,幽幽目光落在目光闪烁的南惠尹身上
翻着从龙之功的旧账来要挟他,真当他的王位是摇尾乞怜来的?
却在剑拔弩张时,一人红袍执笏从容出列,垂眸敛目,拱手一揖
“臣青州牧,犀修彧,请奏陛下”
南惠尹也是个神奇的沙币[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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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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