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雪的长安异常冷。午后的阳光洒下来,没有一点暖意。
长安县的几个捕手在延康坊失火的院子旁询问调查,时不时用力搓着双手。
“这鬼天气......竟还能失火。”
赵捕手低声咒骂,呼出一团团白气。
不远处有几道身影走来,赵捕手抬眼一瞧,见是大理寺司直周延。
周司直不过二十有余,年轻有为。他一身深青色官袍,身后跟着两个挎着文书袋的小吏。
赵捕手上前打招呼,“周司直,您查案啊?”
周司直应了声“嗯”,“去永安坊办事,恰好路过这,你们这失火缘由,查出来了没有?”
“嗐,别提了。”
赵捕手苦着脸,满是愤恨,“走访了几家邻里,都说天干燥,许是谁不小心落了火星子。那可真太不小心了,偏偏落进太子殿下的别院。这火起得又急又猛,我总觉得不对劲。”
二人闲聊了几句,周司直顺手从腰间解下皮囊壶。
他拔开塞子的瞬间,一股温热的甜香便散发了出来。他仰头喝了几口,嘴里还蛄蛹着嚼几下。
赵捕手的鼻子向来灵敏,他嗅了嗅,“您喝得这是什么,闻着真香。”
“是桂花醪糟圆子,里头还加了牛乳。”
周司直旋紧皮囊壶的塞子,笑着解释,“这是我们大理寺饭堂给外出办事的人准备的热饮,揣在怀里也暖身子,毕竟这天实在是冷得慌。”
赵捕手忍不住感叹:“热饮还特意加这些好东西?说起来,你们还真喜欢吃老陈做的饭啊?”
他邻家也有在大理寺任职的小吏,说是若吃陈厨的新品,不躺下倒沫子,那此人身体定是康健无比。
他再度打量了一番周司直。
瞧着身量纤纤,竟如此康健。
“非也。”
周司直“噗嗤”笑了一声回:“这可不是陈厨的手艺,是我们饭堂新来的沈娘子做的。肉沫茄条盖饭吃过没?葱油面吃过没?还有豆浆泡油条,那滋味,堪称美妙。”
“当真这样好吃?”
赵捕手满脸不信,“一个厨役能做出什么稀罕滋味?”
“那是当然。”
周司直认同,身后两个小吏也跟着点头附和,其中一个忍不住插了句:“沈娘子的手艺,我们大理寺上下没不夸的,还有那回锅肉,油香十足,下饭得不得了。”
又谈了几句,周司直抬手看了看天色,“不与你多唠了,我还要去永安坊办事。你先忙。”
“哎,您去吧。”
赵捕手目送周司直带着两个小吏匆匆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
他转回身子,又使劲搓了搓冻得发麻的手,嘟囔道:“这大冷天的,一天天的事咋这么多,脚都快冻僵了。”
旁边另一个捕手呵着白气道:“知足吧,还好最近没再出那吸血的案子,不然更折腾。”
赵捕手压低声音回:“眼下这事儿越传越邪乎,都有人说......说是天后要靠吸血养颜,又说是萧淑妃来复仇来了。”
“嗐,别说了,我脑袋还想要,查案吧。”
大理寺饭堂不比外面,里头暖意十足,眼下桂花甜香漫满整个饭堂。
沈风禾将袖口挽至小臂,站在案前专注地搓着圆子。
她双手轻轻揉搓,力道均匀,米团在掌心一颗颗被滚成圆润似玉珠般的小球。
她动作很快,搓好几颗便丢进旁边盛着干糯米粉的盘里滚了滚,防止粘连。不多时,盘中就积了满满一层白胖的圆子,个个大小均匀。
白胖的圆子刚入水时还沉在锅底,沈风禾轻轻搅动了两下,待水彻底烧开,圆子便一个个咕咚咕咚浮了上来。
沈风禾装好热牛乳,盖上两勺醪糟,又铺上一层圆子与桂花。
牛乳醇厚,醪糟香甜,白的圆子和黄的桂花混在一起,卖相十足。
沈风禾刚盛好两碗给吏员,就有外勤回来的小吏吸着鼻子问:“沈娘子,这热饮好香。”
沈风禾抬头笑了笑,“是桂花醪糟圆子,吏君尝一碗吗?”
刚盛出的桂花醪糟圆子还冒着袅袅热气,小吏端起一碗,吹了吹便舀起一颗圆子送进嘴里。
圆子混着牛乳的滑润,嚼起来软糯弹牙。
醪糟的清甜也在舌尖漫开来,甜而不腻,暖意顺着喉咙进了肚,久久不散。
他连吃带喝,一碗下肚还意犹未尽。
说是有热饮备着,眼下也不用大理寺饭堂自己通知,只需要出现人传人现象。
门口便很快排起长队。
庞录事挤在人群前头,接过沈风禾递来的碗,先嘬了一口。
嗯,清甜**味十足。
他舀起几颗圆子,两三下就下了肚。
圆子软糯得恰到好处,不粘牙却有韧劲,牙齿轻碾,醪糟的甜润便在唇齿蔓延,还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香。
庞录事咂着嘴,吃得美滋滋,勺子不停往嘴里送,圆子混着汤汁下肚,“这沈娘子的手艺,真是老天爷赏饭吃。甜而不齁,糯而不粘,牛乳加得也妙,香得很!”
一碗很快见了底,他又端着碗去厨房添了一碗。
“老庞,慢着些吃。仔细你的牙,别给黏掉了。前几年你吃油饆饠,不就掉了一颗牙?”
狄寺丞瞧着老顽童般的庞录事,忍不住笑着开口规劝。
庞录事又嘬了一口,“那本是要掉的,跟油饆饠没关系。”
他咽下食物,得意道:“我牙好着呢,除了老陈那回烤的炙羊肉,又硬又柴,给我硌松了一颗,这点小圆子算什么?”
说着,他又舀起几颗圆子,眯着眼细细品味。
另一头,也有几位吏员捧着陈洋煮的梨红枣汤。
汤里的梨块炖得软烂,红枣的甜香萦绕鼻尖,比起桂花醪糟圆子的清甜醇厚,这头比较适合天冷拉嗓子的,喝着暖洋洋,不少人喝完还往皮囊壶里装。
他不再热衷于新品,而是热衷于和沈风禾较劲。
这个时辰,来喝热饮的吏员也多。
沈风禾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拥挤的人群。廊下、桌前,全是捧着碗吃得热乎的吏员,唯独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寻常陆瑾若在大理寺,总会来饭堂用些朝食,哪怕只是简单喝碗粥,也会露个面。
今日朝食没来用,眼下桂花醪糟圆子这般抢手,他也都没来取。
沈风禾对身边正等着添碗的小吏,貌似闲聊道:“今日倒是热闹,只是怎不见少卿大人过来?”
那小吏喝了大半碗热饮,咂着嘴答回:“沈娘子还不知晓呢,听说少卿大人昨夜就进宫了,至今都没出宫,也不知是牵扯了什么要紧事。”
沈风禾握着汤勺的手滞了一下。
他竟还没回来。
昨夜她点火,金吾卫匆匆赶来后说得明明白白,那院子是太子李弘的别院。
别院里养了大水蛭,这么大的事,大理寺本就有查案之责,陆瑾身为少卿,夜里进宫......这些事情,她是想不明白的。
沈风禾想了一会,没有丝毫头绪。
见狄寺丞端着碗在饭堂桌前慢条斯理地喝汤,便擦了擦手走上前,躬身行了一礼。
“狄大人。”
狄寺丞抬眼,放下汤碗笑道:“沈娘子何事?”
沈风禾想了想,问道:“小女只是忽然想起一事,听闻狄大人博学多识,想请教您。”
“自是可以,请讲。”
沈风禾深吸一口气,相问:“您知晓这世间,有与人胳膊一般大小的水蛭吗?”
狄寺丞闻言,眉头很快蹙起。
他沉思片刻,才缓缓开口:“与人胳膊般大小的水蛭,本官至今从未见过。寻常水蛭不过寸许,便是《新修本草》中记载的马蛭,最大也不过尺长,哪能到胳膊粗细?”
他又想了想,“不过你既问起,倒让本官想起《山海经》里的记载。《大荒北经》有言:‘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氏之国。有蜚蛭,四翼。’”
“蜚蛭?”
沈风禾心头一动。
“正是。”
狄寺丞点头,“这蜚蛭是上古奇虫,虽带‘蛭’字,却与寻常水蛭不同。听闻它长着四只翅膀,能飞能附,传说中体型可大可小,倒是有可能长成胳膊粗细,只是这终究是神话古籍中的异兽,是否真有,本官不敢断言。”
不远处的庞录事正捧着第二碗醪糟圆子吃得酣畅,听见二人谈话,他含着圆子含糊道:“蜚蛭?那都是老祖宗编的故事。沈娘子莫怕,哪有那么大的水蛭,这不吓死人。”
狄寺丞见沈风禾面色沉沉,便好奇追问:“沈娘子怎突然问起这么大的水蛭,难不成是在哪儿见着了?”
沈风禾浅浅一笑,回道:“没什么,昨夜小女做了个怪梦。梦里瞧见一只与人胳膊般粗的虫子,看着像水蛭,醒来倒有些记挂,想着狄大人博学,便随口问问。”
“嗐,原是做梦。”
庞录事松了口气,“梦都是反的,沈娘子别多想。”
狄寺丞也颔首附和:“梦境虚妄,沈娘子不必当真。这蜚蛭终究是古籍传说,现实中难觅踪迹。”
待沈风禾去忙活给别的吏员添热饮后,狄寺丞握着勺子又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
蛭能吸血。
胳膊粗细的水蛭。
热饮极受欢迎,很快就只剩一小半。
一个小吏快步从外面跑进来,一边打热饮,一边道:“少卿大人回来了,此刻正在少卿署里。”
饭堂的喧嚣登时淡了几分。
小吏低声议论着:“少卿大人总算回来了,昨夜进宫待了这么久,定是有要紧事。”
“不过瞧着少卿大人脸色不太好,该不会是在宫里受了伤吧?”
旁边人立刻反驳:“胡说什么,少卿大人功夫何等厉害,寻常人近不了他身,怎会受伤?且他去的是宫中,定是昨夜没歇息好。”
议论声里,大家用完也忙公事去了。
沈风禾已经麻利地收拾好饭桌,从柜里取出一个食盒,往里头放了温热的桂花醪糟圆子。
吴鱼见着沈风禾拎着食盒,“妹子去哪?”
沈风禾轻咳一声,“随便转转。方才在灶台旁太热,吏君们眼下都用完了,我正好去外头透透气。”
陈洋捧着自己炖的梨汤喝得自在,也没工夫往沈风禾这边瞧。
他捧着碗在不远处吆喝道:“转完早些回来,可别耽误了今日晚食,否则日后不让你做了。”
“保证!”
见陈洋应了,沈风禾笑着往外头钻。
吴鱼挠挠头。
带着食盒,随便转转。
是要喂大理寺院中的野狸子吗。
沈风禾拎着食盒,很快就到了少卿署门前。
门虚掩着,她抬手轻轻敲了敲木门,“笃笃”两声,不重不轻。
里头传来陆瑾温沉的声音,“进。”
沈风禾推开门,没有贸然进去,只从门缝里悄悄探进半个脑袋。
陆瑾正坐在案前翻阅文书,听见声响,抬眼望去。
乌发松挽,眼尾含笑。
小心翼翼试探间,又藏着清丽灵动。
娇憨的模样撞进他的眼底,他原本沉郁的脸色柔和了些许。
“进来吧。”
阿禾:受伤了?[托腮]
陆瑾:本官挺喜欢受伤的。(见来人
(之前又忘记说了,葵菜,是那时常吃的一种菜,比如“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的葵,就是葵菜。
芫荽:香菜
蔓菁:圆菜头,淀粉含量高,有时候当主食吃
注:“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氏之国。有蜚蛭,四翼。”出自《山海经》。
周二入v,老婆不要攒我[抱抱],多多留评哦[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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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备热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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