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呷一口酒,笑道,“别愁眉苦脸的,还以为我明天就要死了似的。”
伸手捏我的脸,徐鸮无奈地叹息道,“别说不吉利的话,总是口无遮拦。”
“抱歉,请问可是黄一正黄大人?”
我回头一看,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因都只穿着浴服,这人结实发亮的胸膛露出来,还挺扎眼。
“你是谁。”
来者微笑着抱拳道,“在下越州大营杨颂,方才去府上拜见您的管家说大人您还没醒,不想转头便在这里碰到了。”
我歪着头想了半天这个在哪里听过的名字,半晌恍然大悟,又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男人,还挺周正。
“有事吗?”
酒到嘴边还没入口,我便被这人说的话吓得咳呛起来。
“也没什么要事,在下对大人倾慕已久,这次随总督大人回京述职,特来拜见。”
我四周看看,还好没有熟面孔,也是,这个地方达官贵人一般不会来。我再次端详这个眨着眼睛的男人,明威将军,四品而已,用不着太客气,干脆快刀斩乱麻!
“你有什么毛病,我都不认识你没见过你,谁派你来的,够了啊,没完没了了是吧。”
愣了一下,杨颂刚想接话时徐鸮站起身,将我挡在身后,冷声道,“杨将军,请离开。”
我扒着徐鸮的胳膊,吼道,“赶紧走,烦死了!”
打发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我一肚子气,又想起季寒山这个混蛋,虽然听说他被免职了,但还是不够解我心头之恨。偷偷瞄了一眼杨颂,他和几个同僚坐在不远处的一桌交头接耳,真是讨厌。
离开了汤屋,我和徐鸮在街上走着,左思右想,我觉得今天不能浪费了,又提议去盛春苑,徐鸮吼道,“不准去!”
扫兴的一天,我坐在珍馐楼里生闷气喝闷酒,菜刚上桌,我正吃着最喜欢的牛肉羹,又遇到了白小白,让我惊讶的是他身边竟然跟着方才被我吼了一顿的杨颂。
热情地跑上来打招呼,小白摸着脑袋笑道,“大人,这么巧。”
我这才回味过来,杨颂是越州大营的人,和小白认识!
“有完没完,你们不会是赵泽荫派来跟踪我的吧!”
小白愣了一下,不明所以,“下午我不当值,正好表哥来了,我带他逛逛。”
我一脸困惑地看着这二人,杨颂是小白的表哥?
“再说王府有客,王爷最近没顾得上,嗯,没顾得上安排我叨扰大人。”
我这才想起来,赵泽荫的舅舅,蜀越总督向柏也回京述职了,原来杨颂是跟着他来的。
“大人有所不知,大小姐一来,王爷一时半会可能不会有空了。”杨颂笑眯眯说道。
小白有些尴尬地看着我,“嗯,是王爷的表妹,向凌薇小姐。”
我说最近怎么没见到赵泽荫的踪影,原来是又被女人缠上了,心里有股怪怪的情绪,有点幸灾乐祸想看他应付这三个难缠的女人,又有点心底一沉的感觉。
我瞪着小白,凶道,“吃你们的喝你们的去!”
小白这才讪讪上二楼去了。
一直没说话的徐鸮好像对这些事不关心,他兀自喝着酒,望着窗外发呆。
好好的心情突然不美了,我一杯一杯喝酒,很快脸就红了,趴在桌子上喊头晕。
徐鸮结了账把我扶出门,叫了马车将我塞进去,说道,“忘了告诉你,宋鹤来了。”
我一个鲤鱼打挺从徐鸮腿上弹起来,“什么?!他在哪里?来干什么!已经到了吗?”
“紧张什么。”
“当然紧张!他来带你走的?”
徐鸮笑了一下,终于不再板着脸,“我不走,大可放心。”
“赶紧回去,我得准备准备。”
一到家,我叫人去仓库看看有什么好东西统统摆放在徐鸮屋里,徐鸮有些无语,但也没说什么。其实这些年我还是收到不少好玩意儿,多数都拿去变卖换成了钱,毕竟办善堂需要经费,这段时间晋州的善堂也在修着,到处都要用钱。
果不其然,当天傍晚宋鹤便登门了。看样子他刚进城还没到落脚点便迫不及待上门想打我一个措手不及。可惜我也不是善茬,知道他想干什么。
有些时日不见,这个清俊的男人在见面的一瞬间就把我从头顶到鞋尖扫了一遍。下一刻,他突然冷脸变笑脸,迎上来行礼,“哎呀呀,草民见过黄大人,丰州一别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我也假笑着迎上去,“宋堂主幸会幸会,快请进,快请进!”
宋鹤大摇大摆进了我的门,先在院子里四处走了一圈,又在徐鸮的屋子里仔细检查一番,这才在院子中站定把一直跟着的徐鸮打发走。
卸下伪装,宋鹤背着手对我说道,“还算你有良心,若是敢苛待他,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我赶紧笑道,“宋堂主哪里的话,我必然是有什么好的都给阿鸮了。不过我黄府简陋,上上下下生活简朴,贴金装银是没做到的,这个我承认。”
“少来,徐鸮有洁癖,不喜欢屋里繁冗复杂,不过看他房间向阳,又大又整洁,也算你有心了。”
我小心翼翼应付着宋鹤,生怕他不满意要把徐鸮带走,脸都给我笑酸了。
晚上就在家摆了一桌,也没什么山珍海味,都是些寻常小菜,莺儿这丫头还怪有眼色的,饭菜都是徐鸮喜欢吃的。
“怎么了,都不说话。”
徐鸮抬眼看看宋鹤,给我夹菜说道,“辣,少吃点会上火。”
我连忙给宋鹤夹菜斟酒,“也不知道合不合堂主胃口,招待不周,请多见谅。”
宋鹤见状,给徐鸮又挑两筷子菜,“来,你以前最喜欢吃的炝炒兔丁。”
饭桌上气氛十分诡异,尴尬到我根本没心思吃饭。
“黄侯爷已差人护送了。”
我听到宋鹤的话有些疑惑,徐鸮说道,“那就好。”
宋鹤见我一脸茫然,冷嗤一声,“你欠我一份人情,黄一正。”
原来是徐鸮拜托宋鹤暗中护送黄勇回家,我笑道,“多谢宋堂主,镖局这趟所费多少,我付钱。”
“不必了,你把徐鸮照顾好就行。”
我一听这话终于安了心,整个人松懈下来,大冬天都快给我紧张出汗了。
安安静静吃完这顿饭徐鸮便送宋鹤回客栈了。我瘫倒在床上累够呛,明明是休沐日。
还没休息一刻钟,莺儿又来报,早上来过的那个人又来了。
我挥挥手叫莺儿去把人打发了。
没过一会儿这丫头又来回话,说白小白将军也一起来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跑出门,只见小白带着杨颂在门口等我。
“白!小!白!”我吼道,“有完没完,我一天天很累的,能不能让我好好休息一下。”
“黄大人,抱歉,是末将请小白引荐,打搅您休息真是抱歉。”杨颂气定神闲拱手看着我,依旧在微笑,小白反而有些心虚,垂着眼睛不吱声。
我再次打量这个莫名出现的男人,心里有些烦躁。思索片刻,我说道,“走吧,别堵我家门口,换个地方说话。”
到了茶楼和掌柜要了一个包间,我刚好晚上没吃饱,点了花茶和点心,白小白借口付钱关了门,把我和杨颂单独留在屋里。
“黄大人,请给我重新自我介绍的机会。”
“说吧说吧,来都来了,你有什么事就一并说了。”
“末将杨颂,现任越州大营明威将军,家父杨明辉,现任蜀州布政司正使,母亲乃越正王四妹,先帝曾赐了明和夫人的封号,家中一姐已经嫁人,还有一弟今年十四岁。”
我听着心想,干嘛啊,谁想了解你家里有谁,关我什么事。
“咱们开门见山,你找我有什么事。”
“末将倾慕您已久,这次有幸再见——”
“等等,再见,那初见是什么时候。”
杨颂笑道,“天元元年英贵太妃生辰时,末将奉命进京送贺礼,在宫里迷了路,正好遇到您,您给我指了路,还吩咐玉珍姑姑亲自带我去拜见贵太妃娘娘。”
我垂头思考许久,确实想不起来这档子事了。
“那也不至于一见倾慕吧。”
并没有羞赧,杨颂还挺开朗自信,“当时是夏日,您穿着一袭青色的长裙,实在很漂亮,末将确实一见倾心。”
突然心情好了起来,被人夸赞漂亮,无论如何还挺受用的。语气不再那么僵硬,我一边吃点心一边说,“不好意思啊杨将军,我是个女官,没意外会一直当下去,说明白了也就是不会嫁人,你家世不错又年轻有为,会有更合适的世家小姐配你。”
“虽然猜到了结果,但末将还是想求个机会。”
“就此别过,以后别来找我了。”
见我拒绝得如此干脆,杨颂没再多言。出了门,见小白没说话,我问他,“是不是赵泽荫安排的。”
“……不是。但,但向王爷禀报过了,他,他准允,我才敢带颂哥来……”
我愣了一下,原来是这样,看来鱼是真的如明途所言跑了,有些不甘心地长叹一声,我对小白说道,“就此别过,如果可以别再见了。”
夜风很冷,吹得人脑子有些痛,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过去的事,仿佛有很多事值得回忆,可最终都如水中月碎成了泡影。也罢,以身入局都攻不破这个男人,我认输了,就这么算了吧。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注定是不简单的,中午一过天开始下雪,最近回京的官员多,设宴多,送进内宫的各种物品也多了起来。通常为了避免前朝后宫来往过密这些物品是不准轻易送进宫的,这是高宗定下的规矩,一直延续至今。正忙着,杨颂来了,他受向柏之命要给英贵太妃送东西。
岳东胜正要叫人清点时我摆摆手,他便转头去忙别的事情了。
“都是些越州特产,还请黄大人代为转送。”
只有一个不大的箱子,我叫了一个小侍卫帮忙,我亲自去送。
“黄大人!”
回头看向杨颂,他走近两步低声道,“抱歉,给您造成了困扰。”
我没搭话,带着小侍卫往后宫去了。
行至湖边我叫这个不知名的小侍卫去给我拿把伞,雪下大了。看着人走远,我打开了木匣子。
里面是一些女子用的胭脂水粉,还有一个不知道装着什么的琉璃瓶。
晃了晃,有水声,打开闻闻,却没有什么味道。走到树下扒开落雪,我找了一块石头把这个琉璃瓶砸得稀碎,埋进了坑里。
狠狠跺了两脚,这时小侍卫回来了,我接过伞叫他去送东西,我就不去了。
转头往太医院去,余清刚给明途请了平安脉回来,坐在屋里把方才发生的事讲给他,他沉思片刻谨慎地关上门,说道,“你做好准备摊牌了么一正。”
说老实话我没有,但这是迟早的事。
“暂时还不能撕破脸,但平日里我们要谨慎点,尤其是皇上那里。”
余清揉揉太阳穴叹息道,“嗯,我知道,但一正,我更不放心你。”
“你是说赵泽荫?”
“……你和他……”余清顿了顿说,“我不想多言,但他之前负伤昏迷不醒时,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不奇怪,毕竟我把活命的机会留给了他。”
余清摸摸我的头,苦笑了一下,“一正,无论你做什么师兄都会支持你。不过你一定要记住师父对我们的教诲。”
我点点头,与余清异口同声。
医者仁心,不可见病不理,不可见死不救。
傍晚,兴庆宫的如琪姑姑来找我说皇后娘娘哭闹不止,请我去哄哄她。
刚刚入夜,我有些疲惫地喝了杯热茶赶去了兴庆宫,一进门就听到东西摔碎的声音,随即一个小兔瓷器摆件啪地砸在我脚边。
“你们都走,讨厌,讨厌!”
“皇后娘娘,小心伤着!”
不理宫女太监急切劝阻,迎蓁一边哭一边摔东西,见到我的那一刻,她高举着茶盅的手停在半空。
“赶紧收拾,都是碎片伤着皇后娘娘你们一个个都跑不了!”
我拿走迎蓁手上的东西,盯着她,语气并不如往常一样柔和,“虽然你贵为皇后天下尽由你享用,可你要知道这世上仍旧有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孩子,而你摔坏的这些东西,足够他们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了。”
抽泣着,迎蓁的眼泪大颗大颗流下来,“我,我生气。”
等小太监把屋里收拾妥当,我叫如琪关了门出去候着。还是不忍心责备这个心智幼稚的孩子,我揽住迎蓁,她埋在我怀里委屈地大声哭起来。
等她哭够,我问道,“为什么发脾气?”
“小景,被他们调走了,他们不让他来陪我玩。”
“……你说乐正景?”
迎蓁红着鼻头,仍在抽泣,“嗯。”
“我知道了,我去问问怎么回事,叫他再回来陪你,以后不可以随意发脾气,好吗。”
破涕为笑,迎蓁搂着我的脖子,在我脸上用力亲了一下,“嗯,我答应你。”
我摸摸迎蓁的脸,笑道,“听话,乖乖用晚膳,我去去就回来。”
出了门我叫来如琪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有些犹豫,说之前乐正景和另外一个侍卫起了冲突被责罚,然后就调离了兴庆宫。我啧了一声,叫如琪好好盯着迎蓁吃饭,我去趟侍卫司。
岳东胜见我来了有些意外,我一般不来他们这里,毕竟侍卫司不归我管,而是御前侍卫大臣范杰文统领直接听命于皇上,不过因为来往密切,我和他们也比较熟。
“大人问乐正景?”
“嗯,究竟什么情况。”
正说着,身材魁梧一脸络腮胡的范杰文来了,他刚从昭阳殿过来,见是我赶紧迎上来,“哎呀呀,稀客稀客,黄大人,快请进!”
我摆摆手说道,“我就几句话,在这里说吧。”
听了我的来意,范杰文有些诧异,他摸摸大胡子说道,“那小子和自己人殴斗,不守规矩,这不打了二十大板,趴着呢。”
“原因呢?”
岳东胜笑道,“同僚之间有些小矛盾,也是常有的。”
我叹口气,拱手道,“范大人,行个方便我去看看他,问几句话。”
“东胜你陪大人去,黄大人,下官还得去昭阳殿,最近真是忙。”
我点点头,“辛苦了。”
见我到了侍卫住所处,不轮值的众人都躲到一旁去,有的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岳东胜还是心细,先进屋吩咐了一番生怕被我看到不该看到的后,才请我进去。
屋里有药膏的味道,只见那个有些稚气的腼腆小侍卫趴在炕上,他见我进来,挣扎着起身,有些羞愧又有些惊慌。
“大人,您有事叫我。”岳东胜轻轻合上门,退了出去。
我走近两步,看看桌子上的伤药,说道,“因为什么事儿动手,我看你不像是刺头,竟然还先动手。”
“……”
“我问你话,你如实回答就可以。”
乐正景犹豫着,半晌低声道,“他们说她……她是个傻子,吃雪还说好吃。”
“……然后你就动手了。”
“皇后娘娘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不能让她被人羞辱,她心地善良纯真,并不傻。”
“那你怎么不如实禀报,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背后议论皇后娘娘可是死罪。”
乐正景看了我一眼,别过头去,不吭声了。
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因为你姓乐正,长辈告诉你不要惹事对不对,能在宫里混个差事已经很好了。你不能忍受他们调侃迎蓁,也不想让同僚因此获罪,对吧。”
“我……”
“行了,我知道了,你好好养伤吧,好了就赶紧回兴庆宫去。”
乐正景闻言立刻仰起头,急切地问,“大人,我,我还能回去当差吗?”
“下不为例,再有人背后议论皇后娘娘,我希望有公正公平的处置,至于你姓什么不重要,至少对她来说不重要。”
抿着嘴,这个男人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流下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