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芙诗心下一凉。
好狂妄的语气,若是寻常人得知自己贵为帝女,定会惊惧交加。
即便不立刻跪地求饶,也必会神色惶惑,进退失据。
此人却完全不同。
他要么是亡命之徒,无所顾忌;要么,便是有所依仗,连皇室也不放在眼里。
寒刃?
是他的外号?还是他的名字?
结合方才发生的事,前者的可能性更高。
一个被追杀的江湖剑客。
和这样满手鲜血的人硬碰硬是得不到好处的。
江芙诗虚弱地咳嗽两声,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方才那点皇家威仪如潮水般褪去,彷佛下一瞬便要晕厥过去。
面具之后的湛霄眸光一凝,对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心生警惕。
电光火石间,江芙诗瞅准他这一瞬的迟疑,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扬起,将备好的迷心散朝着男人的面门疾撒而去!
可她万万没料到,眼前的男人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头号杀手。
就在药粉脱手而出的刹那,湛霄的反应快得只剩一道残影,一个利落的旋身闪避,不仅将大半药粉拂散,更带起一股劲风,卷着那剩余的粉末反向江芙诗扑面袭去。
江芙诗猝不及防,被自己撒出的药粉呛了个正着,吓得猛地瞪大了双眼。
糟了!
她、她、她中毒了,还是自己亲手下的毒!
“你!”
尚未来得及说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江芙诗便觉天旋地转,整个人软软地瘫倒下去,意识迅速模糊。
湛霄眸光一凛,下意识上前查看,却听得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侍卫们焦灼的呼喊:“公主殿下,玉荷公主殿下,您在哪里!”
此地不宜久留,湛霄毫不犹豫,如同飞鸟归林,两个起落间便悄无声息地没入密林深处。
然而,就在他疾驰出不远后,一股异样的燥热忽地自丹田升起,内力运转竟出现了一丝罕见的凝滞。
紧接着,一道阴郁之气仿佛凭空出现,直窜经脉深处。
他心头一震,骤然停下脚步,寻了一处隐蔽的角落盘膝坐下,急忙调动全身内力试图压制这突如其来的诡异毒素。
方才他虽反应迅捷,第一时间闭气后撤。
但那药粉爆开时仍有极细微的一缕,借着呼吸的间隙侵入了经脉。
以他如今的武功修为,本应百毒不侵,寻常毒物根本近不得身。
这究竟是什么毒?竟能让他也着了道?
公主……
一个深居宫闱的公主,身上怎会随身携带如此烈性的毒药?
不知调息了多久,湛霄才终于将那股诡异的毒素强行压下。
幸好他内力深厚远超常人,若是换了旁人,恐怕早已毒发攻心,倒地不起了。
正当他准备按照计划赶路时,忽然觉得颈间一轻,低头一看。
自己随身携带多年的金丝嵌宝菱花镜竟然不见了。
这是三位养母生前一起给他做的。
当时养母们还笑着说,镜子要送给未来儿媳妇当传家宝。
如今,养母逝世多年,这小镜子是他与过往唯一的牵绊,是比性命更重要的珍宝。
湛霄毫不犹豫,当即转身朝着原路疾掠而去。
可林深雾重,哪里还有那菱花小镜的踪影,就连方才中毒倒地的公主都不见了。
江芙诗醒过来时,窗外夜色浓浓,一弯冷月孤零零地悬在天际。
婢女紫苏正弯腰打湿毛巾。
“咳咳……”
这细微的响动令紫苏赶紧回过头来,发现公主醒了,顿时整个人激动地叫出声:“殿下!”
她赶忙上前将温热的毛巾轻轻敷在江芙诗的额上,又仔细地为她掖好被角,接着跑出门去大喊一声:“殿下醒了!”
不一会儿,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珠帘“哗啦”一声被撩开,探进一张明媚却写满担忧的脸庞。
“殿下,殿下,你可算是醒了!”
来人正是太尉之女娄冰菱。
她几步冲到床前,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便坐在床沿,一把握住江芙诗微凉的手。
还未出声,娄冰菱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哽咽着说:“殿下可还感觉哪里不适?紫苏已经去请御医了。遇袭一事,也上报给了京兆尹与巡防营,已经在查了。”
江芙诗云里雾里地捂着脑袋,迷茫地看着她:“冰凌,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了?遇袭?谁遇袭了?”
“殿、殿下……”娄冰菱闻言哭声一滞,脸上血色褪尽,难以置信地抓住她的手。
“您怎么了?别吓我,您不记得了么?您在回京的路上遇袭,柳梓找到您的时候您已经昏迷了。到现在,您已经昏迷了半宿,现在是子时了。”
“啊……”江芙诗惊呼,她努力回忆,但回应她的只有头痛,关于遇袭的记忆完全是一片空白。
她失忆了?
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御医来了,仔细为江芙诗请了脉,又查看了她的瞳舌,眉头越皱越紧。
他跪地回话,语气充满了困惑与惶恐:“殿下的脉象浮乱中带有一丝诡异的滞涩,似是中毒之兆……且此毒刁钻,耗人气血,损及心神,才致使殿下虚弱失忆。只是、只是老臣才疏学浅,竟一时辨不出这究竟是何种毒物,其性莫测,恕臣无能!”
殿内气氛一时凝重。娄冰菱闻言更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江芙诗倚在床头,听着御医的话,心中疑窦丛生。
中毒?她自己是玩毒的祖宗,谁能给她下这种连御医都辨不出的毒?
她伸出右手,三指轻轻搭上自己左腕的脉门,屏息凝神,仔细品察那异常却又有几分熟悉的脉象。
起初,她也如御医一般,觉得这毒素诡异非凡。
但渐渐地,一种难以置信的熟悉感自心底升起,那脉象中独特的滞涩节奏,那对心神细微的侵蚀方式……
分明是她亲手配制的迷心散!
她、她竟然是中了自己下的毒!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御医写了张方子递给紫苏,吩咐道:“按此方抓药,三碗水煎作一碗,早晚各一服,先稳住殿下气血。”
江芙诗心知,这药只能缓解,不能彻底根治,更不能令她恢复记忆。
要彻底解毒,得靠她自己。
紫苏忙进忙出地准备煎药的事宜。
江芙诗问道:“怎么不见青黛?”
“殿下。”紫苏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面带忧色与后怕。
“青黛和随行侍卫们都在偏殿由太医们诊治。陛下得知此事后龙颜大怒,特旨让太医院全力救治,务必要查清贼人来历。太医说,他们都是被剑气所伤,震伤了内腑,所幸无人身亡,但都需静养一段时日。”
江芙诗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
“殿下、可还记得冰菱是谁么?”娄冰菱的声音让江芙诗回神。
“当然记得。”
江芙诗按了按眉心,宽慰一笑:“没事,别担心,我仔细想了想,只是近几日的记不清了而已,不碍事的。”
长长地叹了口气,娄冰菱眉眼间忧色未褪:“殿下这些年真不容易。您在秋澜雅集落水,当时我便猜到这八成是玉瑶的手笔,没想到躲过了那一劫,后面竟还有杀招。幸好苍天有眼,庇佑殿下此次也能安然无恙。”
晟国只有两位公主。
嫡公主江若云乃皇后所出,封号玉瑶,比江芙诗年长一岁,自小备受宠爱,地位尊崇。
而江芙诗的母亲,是皇帝当年御驾亲征时结识的民间女子。
后来战事骤紧、大军转移,两人在动荡中失散。
江芙诗因此自幼流落宫外,于市井中艰难长大。
直至六年前,太尉娄敬之,娄冰菱的父亲,偶然得知了可能关乎公主血脉的线索。
他力排众议,以袍泽旧情的身份私下向皇帝进言,痛陈帝女流落民间之弊与寻回血脉之利,最终推动了暗访与确认身份之事。
也因这层渊源,江芙诗回宫后,与娄冰菱自然亲近起来,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
只不过,回宫后的日子并非坦途。
江芙诗的回归,无疑打破了玉瑶公主独一无二的尊宠地位,明里暗里的排挤与难堪从未间断。
两年前,江芙诗突然得了一场“重病”,太医纷纷束手无策。
实则,她是遭人暗中投毒。
全凭自身医术压住毒性,才救回自己一命。
此后,她顺势以此为借口,称病静养,搬出了皇宫,以求远离漩涡中心。
时至今日,江芙诗都乐于偏安于这公主府。
江芙诗握了握娄冰菱的手,指尖微凉却带着一丝令人安心的力道:“今晚苦了你在这儿守着,去歇息吧,我没事,放心。”
“好,那殿下好生歇着,我今晚就住府上,有事定要立刻唤我。”
娄冰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殿内烛火噼啪一声,重新归于寂静。
江芙诗脸上那抹柔和的浅笑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冷的沉静。
迷心散是她随身携带防身用的,难不成是她遇到了无法力敌的危急情况,在使用的过程中自己不慎中招?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这种可能。
她到底是遇上了什么人了?
刚打算躺下歇息,一枚只有手心大小,泛着温润象牙光泽的菱花镜,正静静地躺在她的床头。
这是什么?
江芙诗把镜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查看,指腹摩挲过镜背上精巧繁复的嵌丝纹路,镜框镶嵌着三颗色泽纯净的红宝石、蓝宝石和珍珠。
正巧紫苏端着药汤走了进来。
“这是哪里来的?”江芙诗举起小镜问道。
紫苏看了眼说:“是柳统领拿来的,说是在殿下的遇袭现场,在您身边捡到的,想必是您不慎遗落的饰物。”
江芙诗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她的吗?她对自己的物品了如指掌,却对这个小镜子毫无印象。
它精致得不像凡品,可自己何时有过这样一件东西?
她极力回想,怎么也无法从空白的记忆里打捞起与之相关的任何片段。
难道是秋澜雅集时父皇送的?
虽然她不得宠,但面子上的赏赐恩典,总还是会循例给一份的,或许这便是其中一件。
月黑巷深。
寒风卷着枯叶在青石板上打着旋儿,发出窸窣碎响。
一道高挑的紫色身影敲开了无忧酒馆的门。
湛霄手持佩剑,轻车熟路地从暗门来到酒馆的中庭后院。酒馆的掌柜,芸娘,已经等着了。
“好久不见,寒刃。”芸娘率先开口。
芸娘年逾三十,但相貌秾丽娇媚,保养得宜的眼角未见细纹,只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泄露出与外表不符的阅历与城府,眉眼间含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笑意。
任何人见了她,都不会知道她其实是杀手组织的核心联络人,掌握着无数见不得光的交易和秘密。
无忧酒馆地处京城最繁华的闹市区。
表面看,这就是一家生意兴隆、宾客如云的寻常酒楼,掌柜芸娘八面玲珑,最擅结交达官显贵、打听京城轶闻。
任谁也想不到,在这人声鼎沸的喧嚣之下,竟有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枢纽。
湛霄冷然而立,身形如孤松般挺拔沉寂,对她话语中的寒暄之意毫无反应。
芸娘熟悉他的性子,也不着恼,只兀自斟了杯酒,慢悠悠地往椅背一靠,继续道:“你这次的任务,是玉荷公主。”
一隙冷月悄无声息地漫过窗棂,如一道清冽的薄刃,斜斜劈入室内的昏暗里,将芸娘含笑的唇角映得清晰,却照不亮男人面具下半分情绪。
湛霄声音冷冽:“我从不杀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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