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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芸娘饶有兴致地笑了笑,打量着湛霄。

他依然戴着那张冷硬的面具,这些年来,即便作为他最直接的上线与合作最久的主顾,她也从不曾见过这位被江湖人敬畏地称作“寒刃”的天下第一杀手,究竟生得怎样一副容貌。

她也始终无法理解,寒刃为什么把不杀女人这一点作为原则。

半年前,寒刃不知因何缘由,独自一人闯入了残月教,杀掉了包含掌门、长老及核心弟子在内的一百六十八名帮众,唯独没有杀女人。

她曾想过,是不是寒刃对女人有着某种特殊的怜惜或过往。

可接触下来,寒刃对待男女并无半分差别,一样的冰冷疏离,别说怜香惜玉了,简直是不近女色到了极致。

“你误会了。”芸娘说:“这次的任务是保护,保护玉荷公主。”

皇家的人。

怎需要他一个杀手来保护?

想起不久前浓雾对峙的那一幕,那双惊惶却强作镇定的眼睛……湛霄周身的气息愈发冷冽。

芸娘观他沉默,心知他孤傲的性子,放缓了语气:“是主上的任务。这位公主近来屡遭‘意外’,我们需要确保她活着。你的原则,不正适合这份差事么?”

主上指的是无忧酒馆真正的主人,此人非常神秘,从不露面,大小事务均有芸娘代为传达打理。

“任务从你回京的这一刻开始。必要时候,酒馆会为你安排合适的身份潜入公主府……”

未等芸娘说完,湛霄冷声打断:“我是杀手,只杀人,不保护。”

话音掷地,在寂静的庭院中激荡起无形的涟漪,一时只剩下烛火荜拨的微响。

芸娘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她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意已决,那我只好让摧红手去执行了。”

摧红手是无忧酒馆麾下另一柄快刀,在江湖中的名声仅次于寒刃,是一个性喜渔色、手段下作的淫恶之徒。除了杀人外,还尤其喜欢奸淫掳掠,折辱妇女。

湛霄转身离开,只抛下两个字:“自便。”

清晨醒来,江芙诗头昏脑涨的症状减轻了许多。

与娄冰菱用过早膳,御医又登门为她请脉复诊。

确认脉象虽虚浮却已无性命之忧后,娄冰菱才稍稍安心,告辞回府。

京兆尹也派人前来问询遇袭的细节。

但江芙诗一问三不知,最终也只能记录下这桩无头公案,悻悻而去。

待众人散去,江芙诗找到伤势初愈的青黛,从她口中得知了遇袭当日她所知的有限经过。

“殿下,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天奴婢就听到几声箭响,刚想上车找您,就晕倒了。”

一旁的柳统领补充道:“末将带人找到您的时候,不远处同时还昏倒着几名白衣女子,看装束像是习武人士。但那时末将急于护送您回府救治,再次返回现场搜寻时,白衣女子已不见踪影。”

原来是这样。

大致的事情经过江芙诗了解了。

眼下最紧要的,是尽快调配出解药,解了自己身上的毒,恢复记忆。

制作解药之一的鸠羽原产于西南的瘴疠之地,晟国境内极为罕见。

而且因其带有微量毒性,配制时剂量难以把控,故而被太医院严加管控。

若是贸然向太医院提请拨付,未免过于惹眼。

毕竟宫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暗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得另寻他法,找机会到京城的几家大药坊走一趟。

正思忖着,府外忽然传来动静,竟是宫里来了人,为首是皇帝身边的心腹内侍、御前总管太监赵全。

他手持拂尘,礼貌微笑,“陛下口谕,宣玉荷公主即刻入宫觐见。”

江芙诗心中猛地一凛,面上却丝毫不显,只微微垂下眼睫,掩去眸中飞速闪过的思量。

皇帝此时突然宣召,是关切,是试探,还是与昨日遇袭之事有关?

她由青黛和紫苏搀扶着,做出勉强支撑病体、欲要下床接旨的柔弱姿态,声音轻弱却足够清晰:“儿臣接旨。只是赵公公也看到了,本宫如今这般模样,恐仪容不整,冲撞了圣驾。还请公公容本宫稍作整理,即刻便随公公入宫。”

她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给紫苏递了个眼色。

紫苏会意,立刻上前,巧妙地将一锭沉甸甸的金锞子塞入赵全袖中,低声道:“有劳公公稍候,殿下昨日受了惊吓,又剧毒刚清,实在虚弱,还请公公在御前美言几句。”

赵全袖手一掂,那笑容便真切了几分,尖细的嗓音也放缓了些:“公主殿下孝心可嘉,抱病仍谨遵圣谕。只是陛下关切,催得急,还请殿下快些,莫让陛下久等才是。”

自回宫以来,皇帝私下召见江芙诗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心知自己在这位父皇的心中并无多少分量。

她对皇帝谈不上有什么深厚的父女亲情,从前在民间漂泊的时候,那时母妃早已不在人世,她被一位乡野郎中收养。

养父对她视如己出。

她最爱吃鱼,即便是冬日时节,河水冰寒,鱼迹罕无,养父也会想方设法为她捞上一尾,细细煨成乳白色的热汤,对她呵护备至。

与现在这位皇帝父亲的疏离截然不同。

来到皇宫,皇帝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江芙诗依礼怯生生地跪下,轻声唤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帝并未立刻让她起身,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平身吧。朕听闻,你昨日回京途中遇袭了?”

江芙诗缓缓站起,闻言立刻垂下头,声音带着一丝尚未痊愈的虚弱与后怕:“回父皇……是、是的。儿臣惶恐,竟在京畿之地惊扰圣驾,儿臣罪该万死……”

“朕不是问你的罪。”皇帝打断她,语气依旧平淡,“说说看,当时具体情况如何?可看清了贼人面目?京兆尹报上来说,你身边的侍卫皆被剑气所伤,对方手法狠辣,绝非寻常匪类。”

“儿臣中毒失忆,对遇袭一事了无印象,未能为父皇分忧查明真相,儿臣万分惶恐。”

她声音愈发低弱,伴随着细微的颤抖,仿佛仍深陷于那场未知的惊惧之中,“只依稀记得车马似被惊扰,之后便是一片混沌……再醒来时,已身在府中……其余种种,实在记不分明了……”

皇帝的目光在江芙诗低垂的头顶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审视她话语中的真伪。

御书房内一时静默,只闻更漏滴答之声。

良久,他才淡淡开口,听不出情绪:“既如此,便好生休养。朕已命京兆尹与巡防营彻查此事。你退下吧。”

江芙诗依礼跪安:“父皇保重龙体,儿臣告退。”

她垂首敛目,姿态恭谨地退出御书房。

直至转身步入宫道,被高墙投下的阴影彻底笼罩时,挺得笔直的脊背才几不可查地松弛下来。

一股悲凉骤然漫上心头。

这是自她回宫以来,皇帝头一回单独召见她。

平常大多数时候她都仿佛是一个透明的存在。

就连两年前她‘病’得几乎熬不过去,也只是太医院循例派人问诊,从未得过皇帝一句半字的垂询。

皇帝因她体弱且母族无靠而忽视她。

现在忽然表现出些许关切,不过是因她这具病躯终于有了可供交换的价值。

或许是一桩政治联姻,或许是一次边境安抚。

总之是一枚棋子终于被摆上了棋盘。

与此同时,瑶光殿内。

玉瑶公主猛地将手中的琉璃茶盏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父皇竟然召她进宫了!”江若云的脸庞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眼中几乎喷出火来,“她凭什么?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也配得到父皇的单独召见?定是又去装可怜,搬弄是非了!”

“不行,我得去看看!”

说着,江若云霍然起身,华丽的宫装裙摆扫过地上的碎片,“备轿,去御书房!”

另一边。

江芙诗告退后并未着急出宫,反而在一处视野开阔的亭台歇了下来。

这是瑶光殿前往御书房的必经之路。

以玉瑶的性子,得知父皇召见她,必定会怒气冲冲地赶来“偶遇”,好当面给她难堪。

果不其然,不多时,便见玉瑶公主的仪仗气势汹汹地朝这边来了。

江芙诗眸光微闪,状似无意地抬手。

指尖轻轻拂过身旁一丛开得正盛的花,那极淡的、带着一丝清冷药意的幽香便悄然弥散开来。

玉瑶风风火火地行至近前,正欲开口讥讽,鼻尖却忽然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独特香气,清冽不俗,绝非寻常宫香。

她脚步一顿,狐疑地看向江芙诗,目光锐利地在她身上逡巡:“你身上用的什么香?”

江芙诗闻言,像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慌忙屈膝行礼:“见、见过皇姐。没……没有,我什么也没用。”

她越是这般惊慌否认,玉瑶便越是疑心大作。

“还敢狡辩!”玉瑶柳眉倒竖,逼近一步,厉声道,“交出来!莫非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

江芙诗泫然欲泣,哆哆嗦嗦地从袖中取出一个极其小巧朴素的瓷盒:“是一个老嬷嬷私下给的香膏方子,只剩这一点了。”

玉瑶一把夺过那瓷盒,打开嗅了嗅,那香气似乎更明显了些,心中妒意与不屑更盛。

这等好东西,这贱胚子也配用?

她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说罢,玉瑶又想起召见一事,讽刺道:“别以为父皇召见你一回就有了倚仗,父皇不过是一时新鲜,可怜你这野丫头罢了。真当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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